顾赫炎眉尖轻颤,但是未睁眼,似还在熟睡。
慕之明屏息在顾赫炎身旁蹲下,凝神细瞧他五官,昨日布日固德天汗说顾赫炎如今的脸能让他想起五皇子傅诣,此话令慕之明吃惊不已。出使勾吉的这些日子,慕之明每次看向顾赫炎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盯着他的双眸看,因为覆了人皮面具的脸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只有那双眸子令他感到安心。
但因此,慕之明很少细瞧这张脸的其他地方,经过布日固德一提醒,如今他再看,这才发觉易容后的顾赫炎真的和傅诣有几分相似。
是巧合么?
可这世上,会有如此巧合吗?
慕之明大惑不解。
“这么说来,真的有点像啊……”慕之明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傅诣……”
顾赫炎脸上不动声色,藏在被褥里的手慢慢攥拳。
慕之明瞧了一会,觉得胃里因不适有些翻腾,想着一回军营定要立刻让术士把顾赫炎的易容给除掉。
还是他的顾将军帅,俊逸非凡,器宇轩昂。
慕之明站起身,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走到木桌边给自己倒了碗水双手捧着木碗饮下,正此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起身掀被的窸窣声响,,一转头,果然看见顾赫炎已醒,站在地铺旁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
“醒了?我昨晚……”慕之明正想问自己昨晚撒酒疯做了何事,顾赫炎却突然郑重其事地说:“对不起。”
“嗯?”慕之明弯眸笑了笑,“昨日我喝醉了,还劳烦你照顾我,应当是我道歉才是,怎么你还说上对不起了。”
顾赫炎垂头,语气惭愧:“我对你做了错事……”
慕之明根本不信:“啊?错事?你能对我做什么……”忽然几个零碎模糊的片段闪过慕之明脑海,令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半身赤裸,中衣敞开脱至手臂处,整个人不知廉耻地坐在顾赫炎怀里紧紧环抱着他的肩膀,而顾赫炎的手正撩拨着他滚烫的欲望,作弄得他低吟阵阵、喘息连连。
慕之明:“……嘶!”
还有他扑跪在矮榻上,弓起身双手死死抓着床头,顾赫炎俯趴在他身后温柔地亲吻他肩胛骨,昂扬坚硬似铁柱的欲望来回磨蹭着他股沟和大腿内侧。
慕之明:“……嘶!!”
他因震惊脚下一趔趄,差点整个人栽倒在桌下,好在及时扶住木桌,这才稳住身子。
见他快要摔倒,顾赫炎吓得几步上前想扶,见他自己撑住了桌子,顾赫炎又原地定住再不敢上前,惶惶不安地看着慕之明,眸光深处带着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听见斩立决的绝望。
慕小公子发酒疯的时候死命撩拨,酒醒了知道羞了,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平日里巧言善辩的他此刻期期艾艾:“我……你……我和你……我俩……怎么就……就做了这种事呢……”
这可是在异族军营啊!!!
真他娘的惊世骇俗!!!
顾赫炎说:“你若觉得恼怒,就打我骂我,别气在心里。”
“噗……”一言让慕之明笑出声,也缓解了慕之明的尴尬,他无奈道,“我打你骂你做什么,虽然确实是冲动不该之举……不过反正……咳咳……”
反正我俩就要成亲了,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慕之明面红耳赤,扭开头不去看顾赫炎:“总之,这也不算什么大错…”
顾赫炎低声重复,语气看似平静,实则难以捉摸:“…不算大错?”
慕之明以为顾赫炎在意成亲前的礼义廉耻,略感无措地问:“难道你很介意吗?”
“我……”顾赫炎眸光微颤,“不介意…”
不介意你把我当作他人。
“那就好,毕竟我喝醉了,稀里糊涂的……”慕之明想起昨晚的事,身体涌起挥之不去的热意,他倍感羞耻不愿再继续探讨此事,于是摆摆手道,“不说了,收拾一下行囊吧,今日得启程回大晋,可不能耽搁了。”
第96章 你这药是什么药
羌笛悠悠度塞外,慕之明不辱使臣之命,于大漠边疆深处异族军营腹地为大晋寻来了清脆的骆驼铃声,以言止动荡,挽救黎明百姓免于战火纷扰,也避免顾赫炎身死战场的悲剧。
十载费心劳神夜不能寐,终是等到了如日方升的这天。
慕之明留皇上亲手盖印的议和文书做信物,而后拜别布日固德天汗,与顾赫炎离开勾吉军营一路往南。好巧不巧,两人竟与之前送他们一程的勾吉商队再次相遇,重逢的缘分让人欣喜,商队首领热情地邀两人同行,并决定将他们送至长明关。
在这荒无人烟黄沙漫天的大漠,能得人同行是幸事,慕之明当然不会拒绝。
一回生二回熟,商队里的人对待他俩十分友善,闲谈时,还和慕之明讲述了许多勾吉风土人情和历史故事,慕之明一一记下,然后挑有趣的告诉顾赫炎。
两人不约而同地再未提及那天醉酒胡闹之事,相伴如常,但自那天以后,慕之明心里时常惦记着一件事:为什么顾赫炎易容后会与傅诣有几分相似呢?
这日夜深,大漠苍穹星辰垂落,枯柴旋篝火,慕之明坐在火堆旁拿着一根长长的枯枝拨弄着干柴,又在意起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他记得易容的术士并非京城人士,应当几乎没见过肃王殿下才对。
若真是偶然巧合,当真能做到样貌有五六分相似吗?
慕之明正盯着翩翩起舞的火光若有所思,听见靴踩大漠黄沙霜草的吱嘎声,他抬头看去,见顾赫炎朝他走来,走至身旁,手伸到眼前摊开,掌心赫然一个小瓷瓶。
“嗯?这是什么?”慕之明疑惑接过。
顾赫炎答道:“药。”
“药?”慕之明不解,“什么药?”
顾赫炎:“治你腿……”
慕之明当即反应过来,猛地掩唇咳嗽,脸涨红:“咳咳咳!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其实他大腿内侧虽被磨得泛红,但并不算严重,原本休息一天就无事,但他俩离开勾吉军营后天天骑马赶路,这一骑马两腿就于马儿侧身摩擦拉扯,慕之明大腿上的磨伤无法自愈,至今未好。
但疼也没有太疼,慕之明一直装作无事,也不知顾赫炎是怎么发现的。
不过此药对于慕之明来说真是久旱逢甘露,这几日跟着商队走,骑马的行速不快,腿内侧的伤他还能忍,等明日出了长明关,那就得快马加鞭往大晋疾驰了,光是想想,就令人忐忑不安。
慕之明道谢后将药小心收进怀里,一抬头见顾赫炎转身要走,连忙扯住他的衣袖:“你去哪?”
顾赫炎:“……”
见他不答就知他无事,小公子弯眸笑着,迢迢银汉映其眼眸:“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顾赫炎点点头,在慕之明身旁坐下,手肘抵在曲起的一条膝盖上,望着篝火安静不语,等慕之明开口。
慕之明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药是哪来的?”
顾赫炎答道:“找商队的人买的。”
“嗯?”慕之明诧异,“商队里有人会说大晋语吗?”
顾赫炎摇摇头。
“那就是……”慕之明立刻想到另一方面,他吃惊地看着顾赫炎,“什么?原来你会勾吉语?!”
顾赫炎点点头:“会听,说不好,只能说几句简单的话。”
慕之明:“我竟才知此事,你是之前驻扎在边疆时习得的勾吉语吗?”
“嗯。”夜色沉沉,温度渐低冻得人骨寒,顾赫炎拿过慕之明手里的干枯柴枝,将火堆拨得旺了些。
“为何会想学勾吉语?”慕之明好奇得很,顾赫炎平日军务何其繁重,会这异族语言,定是特意抽出空闲去学习的。
顾赫炎盯着火堆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
“我说的?”慕之明追问,“什么我说的,我说什么了?”
顾赫炎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学习他国语言何尝不是一种知彼。”
“什么?”慕之明闻言失笑,“我竟对你说过这种话么?我何时说的?我怎么都记不得了?”
此句话可是出自兵法谋攻篇,他向深谙打仗和兵法的顾赫炎强调这种话,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你没有对我说。”顾赫炎敛眸,“是夏侯校尉……”
他话说一半,不知想起什么突兀地闭上嘴,眸光扑朔,脸色陡然微变。
“嗯?夏侯校尉怎么了?怎么不说了?”慕之明疑惑。
“说完了。”顾赫炎站起身,回避慕之明的目光,“我去搭帐篷。”
“啊?说完了?”慕之明被弄得一头雾水,一时间不知是自己理解能力太差还是顾赫炎说话太简练,“怎么就说完了?我没听明白。”
顾赫炎大步离去,对慕之明的呼唤充耳不闻,好似稍慢一些就会被洪水猛兽追上。
“罢了。”慕之明单手撑头嘟囔,“下次再缠着他同我说就好了。”
但是翌日商队行至长明关外,继续往南就是大晋地界,两人开始御马疾驰,再未找到时间闲谈。
两人先是赶到边疆小村庄,将血珠十八子手串还给冯婆婆,婆婆听说议和成功,苍老满是沟壑的眼眶涌出泪来,紧紧握住慕之明的手不愿放。
拜别冯婆婆,两人于数日后赶到了融焰军军营。
二人平安归来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而听说议和成功、驻扎边疆的勾吉大军已准备退兵这个消息后,融焰军将士们齐齐目瞪口呆。
什么?不用打仗了?
怎么就他娘的不用打仗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夏侯虎觉得此事实在太过玄乎,天天追在慕之明身后问他是怎么办到的。
慕小公子一本正经地说:“顾将军说只要我能成功与勾吉国议和,就可以把他娶回府,所以我做到了。”
夏侯虎:“?”
小兄弟,我觉得你在糊弄我。
慕之明笑道:“我没糊弄你,你说说,就凭顾将军的天人之姿,谁人不想把心捧出来,把命掏出来,眼巴巴地赶着与他成亲?”
夏侯虎脑海里冒出顾赫炎冷面阎王的模样,觉得自己就不太想。
“对了。”慕之明想起一事,问夏侯虎,“夏侯校尉,请问我有对你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吗?”
夏侯虎摸着下颏髯须思索良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曾记得你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再好好想想,当真没有吗?”慕之明追问。
“嗯……思来想去,确实没有。”夏侯虎说,“小兄弟,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慕之明和善地笑笑,心想或许是顾赫炎记错了,又或许那天他说的不是夏侯虎是别的什么话,而自己没听清。
“小兄弟,你……”夏侯虎迟疑地问,“当真要娶我们的将军?”
“当真啊!”慕之明朗声笑道,“我慕之明的真心天地日月可鉴,此生非顾赫炎不娶!”
虽然夏侯虎感觉慕之明的话不可当真,但这与他嘴巴爱说并不冲突。
于是三日后,顾缪的义弟、顾赫炎的伯父、融焰军大将卫凌云寻到主帅营帐,他与顾赫炎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把自己卖了?”
顾赫炎:“……”
卫凌云痛心疾首,哀叹连连:“小炎啊,你可是融焰军主帅,这卖身契怎么能说画押就画押呢,你怎么能这么冲动这么鲁莽地行事呢!”
顾赫炎:“……”
当融焰军将士们还在‘竟然不用打仗了’和‘他们的主帅要被人娶了’这两个消息中反复震惊时,慕之明已妥善安排好一切,准备和使团一同返程回京向圣上禀报这个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纵是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可还是到了分别这日。
寒风起,孤雁不鸣,这次给慕之明送行的只有顾赫炎,因为其他将士深得徐参军事真传,用心感受到了那不应当被他人打扰的离别伤感之情。
“等我向圣上禀报边疆已安宁后,皇上会召你回京的,成亲之事,届时你得与我好好谈谈。”
说完这句话后,慕之明向顾赫炎作揖行礼道别,随后起身上了马车。
顾将军站在木哨岗前目送慕之明远去,一如以前分别那般,久久伫立不愿离开。
塞北一别,秋日悬清光,使团舟车劳顿,行至山间临溪驿站。
安顿好队伍,闻鹤音与慕之明于屋内休息,闻鹤音放下行囊,一抬头,见屋内墙壁上不知被曾经的哪位住客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四个大字。
闻鹤音瞪着眼睛看:“沂水舞……舞……”念了半天念不出来。
慕之明抬头,顺着闻鹤音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沂水舞雩。”
“噢!”闻鹤音恍然大悟。
慕之明笑道:“之前不是教过你么?忘了?”
“没有啊。”闻鹤音辩解,“少爷你没教过我。”
“怎么会没有。”慕之明说,“之前在此地落脚,我明明教过你。”
“少爷,你唬我也得编个像样的话。”闻鹤音道,“我们根本没来过这个驿站!”
“怎么会没来过……”慕之明正要反驳,突然想到什么,蓦然一顿。
等等,他说的好像是前世的事。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驿站。”闻鹤音还在不依不饶地争辩。
“对,是我记错了。”慕之明笑了笑。
闻鹤音讨到好,不再继续念叨,出门询问驿使附近何处有能打水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