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无惊讶:“啊?侯爷你知道啊?”
“是啊,将军都告诉我了。”慕之明弯眸随和地笑着。
夏天无抚胸口,心想:自己还担心说漏嘴呢,原来顾赫炎早就告诉慕之明了。
慕之明见夏天无神情放松下来,乘胜追击,继续试探:“夏大夫,将军他的伤,要怎么养呢?该注意些什么?”
“哎呀,侯爷别多费心了,这么久了,将军右手依旧不能使刀剑、挽不开弓,说明他的伤情已盖棺定论了,无力回天了。”夏天无摇摇头叹息。
慕之明心脏一紧,狠狠掐住手腕,才将那声错愕的‘什么’堵在喉咙里,没喊出声。但胸膛犹如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戳刺着,疼得慕之明呼吸不顺。
“侯爷,手肘的伤擦好药了,腿有没有疼的地方啊?”夏大夫询问。
“没有,多谢大夫。”慕之明勉强地笑笑,颔首道谢。
夏天无:“好,那我找个小将士领你去主帅营帐等顾将军。”
闻鹤音识趣地说:“少爷,我就在这帮夏大夫的忙,不跟你过去了,你要回府的时候再唤我过去。”
慕之明点点头,跟着夏大夫寻来的小将士离开,往主帅营帐去。
主帅营帐,慕之明独自一人静静等候着,他走到顾赫炎平日处理军务的案桌旁,翻看着上面的兵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见去,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夏大夫的话。
慕之明愁闷地长叹一口气。
他虽知道了这件事,却不能替顾赫炎分担半点伤痛。
忽而,营帐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慕之明站直身子,转头看去。
顾赫炎蓦地掀开帘子大步走进,在见到慕之明时,他的眼睛陡然扑朔,明亮几分。
“赫炎。”慕之明笑着迎上去。
“为何来军营?”顾赫炎问,“出什么事了?”
“就是想来看看你。”慕之明在他面前站定。
顾赫炎张口要说什么,却因闻到了慕之明身上的药酒味,眉头紧紧蹙起,急切地问:“你受伤了?”
“啊……没有受伤。”慕之明连忙道,“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手肘擦破,夏大夫给我涂了药酒。”
“我看看。”顾赫炎扶起慕之明胳膊,撩他衣袖。
慕之明知道不让他看,他只会更担心,于是主动挽起袖子,曲起手臂给他看。
黄色的药酒覆盖了手肘被沙粒磨出的红色,只有两道浅浅的擦伤,看着确实没什么事。
顾赫炎问:“疼吗?”
慕之明笑道:“不疼。”
顾赫炎皱起的眉头没有放松,他替慕之明整好衣袖问:“怎么摔了?”
慕之明:“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正此时,有小将士通报:“将军,郝副尉求见。”
顾赫炎:“请他进来。”
片刻,郝天勤掀帘进,手里还拿着一个食盒,他先向顾赫炎行了礼,随后看向慕之明,边将食盒递给他边笑道:“侯爷,你果然在将军这,这个食盒还给你,我都洗干净了,瞧瞧也没摔坏。”
“多谢。”慕之明伸手接过。
顾赫炎盯着那个食盒看,问:“食盒?”
郝天勤挠挠头:“嗐,这事都怪我,训马时冲撞了侯爷,害他摔倒,手里的食盒还掉了,里面的粥和馒头都摔地上了,真是太可惜。”
顾赫炎:“……”
郝天勤:“不过啊,那几个馒头,我拿水洗了洗,喂马了!马还吃得挺欢的!”
顾赫炎:“……喂……马?”
郝天勤:“是啊,好在是不算浪费!不过侯爷啊,你来军营,带这些做什么?”
慕之明刚要回答,顾赫炎说:“无事你就告退吧。”
“噢!好!”郝天勤抱拳行礼,乐呵呵地走了。
顾赫炎转头看向慕之明,等他开口解释。
慕之明无奈道:“本想着粥和馒头都打翻了,就不告诉你了,以免你失望。”
顾赫炎:“粥和馒头,都是你做的?”
“是。”慕之明点点头。
顾赫炎敛眸,虽没有言语,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明显沮丧失落了起来。
战场上杀伐果断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因没吃到白粥和馒头,伤心了。
慕之明连忙道:“我明天再做,再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顾赫炎答得很快:“好。”
慕之明弯眸似月牙儿,笑道:“一言为定。”
顾赫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半晌,突然开口:“我要亲你。”
慕之明:“啊,什……唔!”
他疑问的话还没问出口,被顾赫炎双手环住腰搂进怀里用唇封住。
顾赫炎亲得凶,又是吮吸又是轻咬,令慕之明唇舌发麻,顾赫炎似乎是想从慕之明嘴里尝出白粥和馒头的味道,亲了好一阵才不甘不愿地松开人。
亲过人,顾赫炎的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两人闲谈一阵后分别,顾赫炎亲自将慕之明送出洛都大营,看着他和闻鹤音乘马车离开,随后转身去了训练场。
之后,有将士寻到正在给马儿刷鬃毛的郝天勤:“天勤啊,顾将军在训兵场搞了比武,喊你过去比划两下。”
“好啊,我这就去。”之前顾赫炎时不时会搞些比武,试炼和指导一下大家的身手,郝天勤上次被顾赫炎指导后受益匪浅,一听顾赫炎搞了比武,立刻放下手里的事,兴冲冲地往训练场去,只是路上,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面露担忧地问身旁的将士:“顾将军如今右手有伤,身手肯定大不如从前了吧,我要不要收点力啊,我不能欺负伤患啊,而且如果顾将军打不过我,他会觉得伤自尊的吧。”
半个时辰后。
郝天勤趴在训练场的地上,觉得半个时辰之前的自己他娘的就是个二愣子。
顾赫炎淡淡地说了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继续努力。”说罢,漠然地转身走了。
一群将士围上前,戳戳被揍得爬都爬不起来郝天勤:“活着吗?你是不是惹将军生气了?”
郝天勤躺在地上哀嚎:“将军他右手真的有伤吗?”
一名将士:“真的,我看见了,将军揍你的时候,全程只用了左手。”
第156章 晓莺啼送满宫愁
慕之明回到慕府后,本想直奔灶房,却被小厮告知贤王殿下造访,在偏厅等候。
偏厅,傅济安边饮清茶边耐心地等着。
“济安,久等了。”慕之明从外头匆匆赶来,作揖行礼。
“慕哥哥。”傅济安站起身,走过去,扶起他,“无需多礼。”
慕之明请他在偏厅的正位坐下,笑着问:“朝堂事可繁忙吗?因何事来寻我?”
傅济安:“自从你上次在肃王府落水后,我就一直很牵挂你。”
“我身体已无恙,多谢挂心。”慕之明感激地笑笑。
傅济安闻言,神情却未放松,眸光微沉,若有所思,他问:“慕哥哥,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慕之明惋惜地摇摇头:“还没有。”
傅济安似觉不甘心,追问:“那日,你为何会在肃王府落水,前因后果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慕之明不免觉得疑惑:“我虽记不清,但肃王殿下已解释,我是喝醉撒酒疯翻栏杆,不小心掉进池塘里,他说此事时,济安你不是也在场么?”
傅济安垂眸,端起一旁的盛着清茶的素雅瓷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不明所以地说:“是啊,我在场……”
慕之明察觉到傅济安的语气的不对劲,面露费解:“济安,你这是怎么了?”
“慕哥哥。”傅济安蓦地放下茶杯,杯底磕在茶几上,一声清脆响,并不大声,但震得人心慌,“一事不明,请指教。”
慕之明:“你请说。”
傅济安:“废太子傅启身亡,父皇龙体抱恙,不可过度劳累,迟早要立一位太子助他监国。如今这局势,你觉得父皇最有可能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慕之明无言沉默。
他安静许久,才道:“贤王殿下,我愚笨,朝政之事素来看不清摸不透,皇上英明,自有他的判断和抉择,这事不是我这样的富贵闲人该琢磨的事。”
傅济安看着他,平静地说:“慕哥哥,以前的你,从不说这样的话。”
慕之明迟疑:“我……济安你与诣哥哥他……”
“不过。”傅济安笑着打断慕之明的话,“不知为何,我觉得‘富贵闲人’更适合你。”
说着傅济安站起身:“叨扰已久,我该回去了。”
慕之明跟着站起来:“我送送你。”
慕之明将傅济安送至慕府门口,目送他的轿子离开,直到消失在青石板街道的尽头。
夜寒起风,慕之明极目眺望,远处的远处,是朱红肃穆高大宫墙围着的宫城,是这人世间最繁华最奢靡之地,也是这人世间最冰冷最无情之地。
而此时,轿子里,傅济安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慕之明落水失忆前一天对他说过的话。
慕之明:“傅诣他狼子野心,我知道你不愿信,但如果明日我赴宴后死了或者出事了,你就信我一次。”
轿子因路不平整猛地一晃,傅济安脑海里的情景一变。
是落雪红梅的那日,大家携手将慕之明从狴犴司牢狱救出后,贵妃娘娘偷偷溜出宫看望慕之明,她拉着三个人的手,叹息一声,轻声:“朝廷权谋诛心,暗潮乱流吞人,我就盼着你们三个,一辈子好好的,平安喜乐,相互扶持。”
傅济安缓缓低头俯身,双手扶侧额,手指插入鬓发,死死地抓着,眼眶慢慢地红了。
日落渐黄昏,空庭春欲晚,凤仪殿,贵妃娘娘对镜理云鬓,将发髻上的珠簪宝钗一一摘下,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正此时,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替她解开挽起的青丝。
贵妃娘娘笑道:“小雁,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来就好,你忙去吧。”
那人没吱声,拿起桌上的犀牛角玉梳,替贵妃娘娘梳头,从额顶至发尾,动作极轻极温柔。
贵妃娘娘察觉到身后的人不是小雁,转过身去,登时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拍着胸脯嗔怪:“诣儿,怎么是你?”
傅诣没答,只道:“让你受惊了?”
贵妃娘娘站起身与他平视,曲起手指,轻敲他的头:“何止是受惊啊!简直是吓得魂都没了!你怎么能进我的内阁呢?更何况如今夜已深,虽然你从小在凤仪宫长大,但你早已成年,如今又是王爷,怎能做如此不符合宫规的事?”
傅诣一动不动,他说:“我所知道的慕清婉,可不是一个会遵守宫规的人。”
贵妃娘娘怫然不悦:“你这是强词夺理,快走吧,千万别让闲杂人瞧见了。你想看望我,白日来不好么?”
“知道了。”傅诣平静地道,“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他话音才落,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惹人心慌,随即贴身侍女小雁的声音从内阁门外传来:“娘娘,皇上驾到,马上就到宫殿门口了。”
贵妃娘娘瞳孔猛缩,心脏骤停。
傅诣显然也没料到此事,眉头蓦地蹙起。
贵妃娘娘极快地冷静下来,压低声对傅诣说:“诣儿,待在此处,别出声,听见了吗?”
傅诣点点头。
贵妃娘娘深呼吸一下,走出内阁,将门紧紧关上。
她整理了下仪容,款步行至外殿,恰逢皇上踏入凤仪殿。
贵妃娘娘波澜不惊地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婉儿快起来。”皇上几步上前,亲手扶起贵妃娘娘。
“皇上今日要来,怎么不提前和臣妾说一声?臣妾刚准备歇息,现在匆忙接驾,你瞧,连妆都未理。”贵妃娘娘挽起皇上的手,引他在外殿的软榻上坐下,命人端来清茶,并点燃熏香。
“朕就喜欢你这副模样。”皇上伸手,轻抚贵妃娘娘的青丝,他将那乌黑长发绕在手指间,不知想到何事,出神地喃喃,“朕初见你的时候,你骑在马上,束发不着任何钗簪,英姿飒爽。”
贵妃娘娘疑惑:“皇上怎么突然念起旧了?”
皇上答道:“因为老了吧。”
贵妃娘娘:“皇上福泽绵长,万寿安康。”
皇上笑了笑,正此时,小雁端来清茶,贵妃娘娘双手端起木盘里茶杯,递到皇上面前,皇上接过,掀盖轻抚热气,饮下一口,点点头道:“嗯,君山银针,朕记得这是你最喜欢喝的茶。”
贵妃娘娘:“是。”
皇上将瓷杯放在罗汉榻中间的小桌上,看向贵妃娘娘:“婉儿,朕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朕。”
贵妃娘娘欠身:“臣妾遵旨。”
皇上问:“你还在吃那会让你不孕的药吗?”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毕的那刻,凤仪宫的气氛一瞬凝重起来,连风都不敢扬起,贵妃娘娘低着头,缄默良久,未回答。
“你抬起头来。”皇上命令。
贵妃娘娘:“臣妾不敢。”
皇上目光未定,手攥成拳,一下下敲着他手边的小桌,他忽然叹息,轻声:“朕没怪你,你生济安时胎像不稳大出血,差点离开朕,其实从那时,朕就想过再不让你经历这种苦楚了,反正我们,有济安,就够了。”
贵妃娘娘站起身,跪在皇上面前,道:“臣妾谢恩。”
“婉儿,这么多年了。”皇上说,“当初无论你再怎么厌恶深宫,如今也该习惯了吧?”
贵妃娘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