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看纪羽从前做的一切,纪羽说的这些话,谁会信?便是有人信了,纪云川也不会信。
也许纪羽在每一日的陪伴中真的对他生出几分感情,或是说几分依赖,那也是纪羽自己的事情,是纪羽自己的感受。
凭什么从前要他从前被纪羽欺辱成那样,如今纪羽稍微讨好一下,他就要轻易原谅对方,还留下来与对方唱神情的戏。
纪云川可不愿意。
他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比如离开这座皇宫,自己出去走一走。
他觉得天下很大,他不应该被困在这个地方。
他得往外走,得往更高的地方走,而不是只能抬头看到四方宫墙。
这日纪羽来见纪云川,他看见纪云川坐在窗边发呆。
只独身一人,宫女们都不在,也没有人留在门口阻拦他。
这个意思很明显,又不大明显。
纪羽猜测是纪云川想见他,却又不想叫人主动来寻他。可他又怕是自己会错了意,他觉得自己在纪云川这儿总是有这十二分笨,时常会错意,时常不知觉就做一些让对方不快的事。
这让纪羽有些犹豫,犹豫自己该不该到纪云川面前去。
可他已经跨过这个门,退出去是叫纪云川不高兴,靠近了也是叫纪云川不高兴,那不如就这样靠近,兴许还能看看他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就这样想着,纪羽小心翼翼地朝纪云川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对方的思绪。他也走得很慢,考虑着纪云川是否会因为他的靠近而不适,好叫自己能够及时调整与纪云川的距离。
即便他自己其实并不想与纪云川有那样远的距离。
他喜欢的距离,与纪云川的距离,应该是严丝合缝的,应该是紧密相连的。
可惜纪云川不愿意,纪云川只想让他滚。
感觉到纪羽的靠近,纪云川也没说什么,只默许着他的接近,只是心中嘀咕着纪羽什么时候这般的磨叽了。
直到纪羽好不容易到了身旁大约能说话的位置,纪云川才转头看了他一眼。意思十分的明显,大约是叫纪羽可以停下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纪羽多少也能猜到纪云川一些眼神是个什么意思,也出于谨慎,当即便停住了脚步,巴巴地看着纪云川。
“我想去一趟徐夫人遇难的地方。”纪云川看着纪羽,说出了这个纪羽也许不会答应的要求。
瞧着这个时候纪云川好像是并不被限制自由的,但其实他要去哪儿都得跟纪羽告诉纪羽一声。否则那些禁军根本不会给他放行。
他们将纪云川看做尚未举行封后大典的皇后,是应该待在后宫不许出门的“女人”,没有帝王的允许,是不能离开皇宫的。
可纪云川和纪羽都知道,纪云川并不是外人认为的这种身份。
至少纪云川不喜欢,纪羽便不敢真的让他是这种身份。
至于不许让他离开皇宫……是纪羽的私心,是纪羽目前的底线。
可纪羽感觉,他这个底线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
“你我都知道那处危险至极,很大可能是潜伏多时的叛军,你若是去了……你若是去了岂不是……”纪羽有些不敢往下猜想,只闭了闭眼别过头去,试图以不与纪云川对视的方式拒绝这个要求。
纪云川只看着纪羽,冷笑一声:“我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如今人家遇难的,我自当是要去看看的。”
纪羽直觉纪云川并不是要去看看这般简单,他死死盯着纪云川不放,问:“那你去看看,我放你去看看,你还会回到我身边吗?”
这个问题他们之间其实很少说,他们都知道其中的答案,所以纪羽很多时候是不敢问的。
他害怕听到这个答案,可纪云川不怕说出自己想要的。
“不会。”
纪云川冷眼看着纪羽,同样冷冷落下这话。
第42章 出宫(一)
纪云川的回答在纪羽的意料之中, 可当他看到纪云川那般冷硬地拒绝留在自己身边,心中还是如刀割一般的疼。
即便他早已清楚明白地认识到纪云川不爱自己了,可他还是……还是总抱着那么一丝希望的。希望这些日子自己的卑微,自己的低声下气, 自己做出的一切努力, 能够有那么一丝丝的效果。
可如今看来,至多就是叫纪云川愿意与自己多说两句话, 那还是在必要的时候。至于旁的, 至于说些再多的, 或是留下来这样纪羽所期望的事情, 是根本没有的。
纪羽感觉自己像是被纪云川判了死刑。
即便这个他心中想的死刑并不会让他死去, 但在纪云川心中, 也许他就像是死了一般, 且这般结果只会让他比死了都难受。
从前纪羽尚且还厚着脸皮抱着一些些的希望, 如今在纪云川这般回答下, 却是彻彻底底没了底气。
他走近纪云川身边, 没去管纪云川皱起的眉头,他只是在对方身边缓慢跪了下来, 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对方, 却被警惕地躲开。
纪羽也不气馁,他跪在那儿抬头去看纪云川, 看着对方眼中些微的错愕,看着对方那仍旧冷硬不近人情的神色, 说:“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纪云川垂眸看着声音都有些颤抖的纪羽,恍惚间想纪羽竟然也会露出这般模样。可即便纪羽露出这副模样, 纪云川心中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他对纪羽的心软……不,他对纪羽从未有心软。他只在那个时候,在被纪羽救下几回的时候不可控制地对纪羽生出些微感情罢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欢纪羽。
那时候的纪云川与纪羽有过缠绵,有过争锋相对,有过纪羽对他单方面的羞辱,也有危难时刻纪羽朝他伸出的手。
这许多事情层层叠叠的,堆在纪云川的心中,叫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对纪羽该是什么样的感情。
也许是恨,也许有过爱,也许是更加复杂的感情,更可能什么都有,纠缠在一处,叫人拆解不开,难以理清其中究竟有什么。
不过,理不清也没有关系。
纪云川不想去理清自己对纪羽有什么感情,至少这个时候他不想要知道那么多。
此时此刻,他只想离开皇宫,想离开困住自己许多年的樊笼,到外面的世界去。
没办法锦衣玉食没有关系,没有钱财也没有关系。
他可以去做别的事情赚钱,他可以到乡镇里头教书,可以去给不识字的人写书信,可以去当店小二,可以去给人算账。
不会的东西他都可以学,苦一些累一些也没关系,他对过日子的要求并没有太高,能吃得上饭,有个能安睡的地方就够了。
曾有人说,外边的世界并不是他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人能够忍受的。
他们说外边的老百姓都要辛苦劳作,说他们日子过得很苦。
可比起被留在这里,那样的苦对纪云川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见纪云川不说话,纪羽心中更加忐忑,伸出手想去抓纪云川的手,想将他的手握住,紧紧抓住,再不肯松开手。
可纪云川虽在想些别的事,却十分警惕纪羽,在纪羽的指尖碰到他的手指时迅速躲开,叫纪羽只能以指尖擦过他的肌肤,却没有办法抓住他的手。
纪羽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一样一些,他突然就比任何时刻都要真切地感受到,他留不住纪云川了。
他往后永远都要如今日这般,只能擦过对方的手,却永远都抓不住。
也许从前纪羽也从未抓住过纪云川,他从来都没有愿意留在纪羽身边。
一直一直,都是纪羽强留于他。
更清晰认识到这一点时,纪羽有些怔愣,小一会不知想到什么,缓缓抬起头,在对上纪云川那清冷如雪的目光时忽的跌坐下去。
“我,我不该强留你。”纪羽张了张嘴,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为这样一句话。
纪云川闻言挑了下眉,他倒是没想到纪羽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他还当偏执如纪羽,要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意识到这事是错的。
不过,意识到也就是意识到了,纪云川并不觉得纪羽会心甘情愿放自己走。那次去凌云寺,还是会回来的,纪羽都要偷偷摸摸跟过去。天知道这一回纪羽会不会如鬼魂一般跟着他身后。
阴魂不散的,到时候也是叫纪云川很是困扰。
“我会放你走,只是……只是你去徐夫人遇难那地儿实在危险,我实在是不放心。”纪羽犹豫着说了这话,没敢直接说自己想跟过去,也没敢说要对方带上锦衣卫。
“你不是有暗卫?不放心就让暗卫跟着,但不许扰了我自个的日子。”纪云川见对方竟是答应下来,略带了几分惊讶,但又不肯叫纪羽知道自己原先是设想对方不同意的,便仍旧端着一副冷淡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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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羽终于肯放纪云川离开,他自然不会再在皇宫多停留下去。
二人说完那些话的第二日,纪云川便叫人收拾好一些他自己的东西,又带上从前福泉宫里徐玥华和他自己的东西,装了一车径直出了皇宫。
离开的那天纪羽没有来送,他只站在宫墙的城楼之上,看纪云川远去的背影,看纪云川渐渐放松下来的模样,看纪云川对身旁的人笑得存了十二分的真心。
又看霍文远和解三娘到宫门外来接纪云川,三人说说笑笑的,一块儿上了马车一路远去,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纪羽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也不敢动,他生怕自己一动便忍不住冲下去将人给带回来。
一旁的小千子瞧着纪羽那神情只觉得心惊胆颤,想着该是因为纪云川才如此,心中略一犹豫后才出声询问:“皇上,是不是要叫魏世子回来?”
纪羽抬眸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道:“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做这种蠢事。”
小千子应了一声,心中只道还好多问了一句,到时候要是揣摩错了圣意,岂不是要掉脑袋。
可小千子心里头这事都翻篇了,却又听见纪羽呢喃了一句,他说:“他不喜欢,他会恨我的……”
不知这话在对谁说,想来并不是对小千子说,也许是对纪羽自己说的,也许是曾想叫纪云川听见的。
小千子也没敢多话,只小心跟在一旁伺候着,等着纪羽说要回去。
纪云川出宫之后也没即刻离开盛京,而是到了那处先前买好的房子去住。他虽要满天下地走走,却是要有一个落脚点的,左右徐玥华的牌位被他放到了这里来,那将归处定在此处也没什么不好。
他其实并不讨厌盛京,他只是不喜欢被困在皇宫罢了。
搬入新府邸之后,魏松也来看过他,只是因为徐夫人的事情,魏松多少还是有些萎靡不振。纪云川没法儿如何安慰他,只能说自己会去看看,兴许会有什么新线索。
魏松起先觉得太危险了,可纪云川坚持要去,他也实在是劝不动。
且魏松似乎还有话要对他说,却不知为何一直欲言又止,最终到了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说出口。纪云川倒也没有多问,他想着既然这般欲言又止,想来是还没想好此事该不该告诉他,那等魏松想好了也是可以的。
他并不是那般好奇的人,若此事是魏世子的事,并非他的事情,那就更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了。
霍文远和解三娘还留在府中,想着收拾完已经将近夜里,不如就一块儿留下来吃个饭。因这里原先是放徐玥华的牌位,并不如何住人,纪云川便只雇了一位管家和三两小厮在此处打扫。至于厨子却是没有的,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吃饭,还是解三娘笑二人怎的就知道叫厨子做饭,遣小厮到酒楼买一些回来不也是可以的。
夜里吃的饭菜是买回来的,纪云川吃饭时眼珠子一转,想着也该将这院子收拾得正经一些,莫要往后逢年过节回来看看徐玥华,连口饭都吃不上。
只是纪云川从前并不看账本,并不知徐玥华留下来这些田地、庄子、铺子是否够雇这些人在不常有主人家住的院子里干活。
这个问题霍文远和纪云川不在行,解三娘却是很在行。
解三娘成亲之后当了一家主母,日日都要看账,自然对这些了然于心。她听得纪云川说了一番情况,又叫人拿来了账瞧瞧究竟如何,还说明儿个一块儿去瞧瞧才知道。
纪云川点点头,感激地说了一些客气的话,惹得解三娘笑着骂了两句生分,又说:“你这做主子的可不能太久不下去走走,至少一年要去个一回,否则有些管事没正经主子压着,久了要把自己当主子的。”
这可是十分重要的,纪云川在宫里这么些年也见过管事把自个当主子的事,只是从不知道外边这些竟也能这么厉害。有了解三娘当军师,纪云川觉着自己此番出门去该是要放心不少。
随后解三娘又听了听纪云川原本的打算,听完之后笑骂一句:“你小子想什么呢,徐娘娘留下这么些东西,怎么会穷到吃不起饭要你去教书、当小二、卖字画。不过你若是想要教村里的小朋友读书也不是不行,能读书明理是好事,若科考考中了他家还能免税呢。”
纪云川也觉得是这个理,他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也给别人一些向上走的机会。
霍文远坐在一旁看纪云川被解三娘指点着这些,脸上也不自觉带上笑容来,只觉得一切都在越来越好。只是在看到纪云川那张脸的时候,他还是总不自觉想起当初纪羽对自己的警告,拿家中人性命来要他不许与纪云川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