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家庄今日这情况,说到底,也是庄内族人咎由自取。
走在庄内,庄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在诉说衰败前的繁荣。
因为封凝寒想知道关于毕择的事,齐扬便将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了封凝寒,封凝寒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几人走在这历史的痕迹上,仿佛过去种种从眼前闪过。
突然远处山丘后传来一阵嘶喊声,撕破了历史的纱帷,封凝寒与齐扬对视一眼,然后一个闪身到了山丘上的一块石头后。
当看到山坳底下的情形时,齐扬心中紧张,不由的注意起身旁封凝寒的情绪来。
封凝寒面色如常,盯着打斗的那群人看。
而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人是……毕择。
毕择身着褴褛的囚服,披散着头发,一只腿跛着,举起剑艰难的抵抗。
有两拨人想要取毕择的性命,一波着官家的衣服,不用想肯定是央帝派来追杀毕择的。而一拨人身着玄衣,隐匿了自身的样貌。
突然有人拔出腿间飞镖朝毕择掷去,那飞镖带雷霆之势,镖尖处仿佛混着锋利的寒芒直指毕择肩胛骨的位置,齐扬见如此杀人的气势,心竟不住的一紧,只是一瞬他感受到了身旁封凝寒暗动的杀气。“噌”锐利的声音从耳边袭来,封凝寒断水流出鞘,精准无误的打掉了那支飞镖,断水流便稳稳地扎进山脉。
众人赫然看去,只见那把打掉飞镖的剑竟然是断水流!见剑如见人,众人当即紧张,四下看去未能看到封凝寒本人,再一回首的功夫,封凝寒已然落在人群中间。
这人便如仙飘落,无声无息。
毕择看到身前熟悉的背影,握着剑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问,“你想做什么?”
封凝寒淡然瞥了一眼毕择,没有回他的话,随后扫了一眼当下两派势力,淡漠开口道,“这是我木萧谷的弟子,你们想做什么?”
毕择蹙眉,眉头皱的很深,握着剑的手也在不住的发抖,他咬牙隐忍道,“我……我不是!”
有人笑了,“封凝寒,你把他当你木萧谷的弟子,人可一点不领情啊!你还在这废话做什么?他可是背叛了你的人!你在这装什么博爱?”
封凝寒一个伸手,只是将剑收回来的动作,便吓的两侧的人警惕的往后退了数步,他勾唇轻笑一声,眼神落在远处,“要处决他,也该由我来,你们凭什么动手?”
那拨黑衣人倒是识相,见到封凝寒如此说话,自然懂得现在不是下手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刻杀不了毕择,以后有的是机会,只听黑衣人中有人说了一句,“撤!”一瞬间,“唰唰”数道人影离开了山坳。
而另一拨官家的人见黑衣人撤离如此果断,心里有些动摇,但身上带着命令,怎可轻易撤退……
一时间,没有人做下一步的动作,面面相觑,犹豫之下没有打算。
封凝寒不愿与他们浪费时间,收了断水流,身影一闪穿梭于人群之间,若是旁人根本是抓不住封凝寒的身影的,而真正的高手,仔细看,才能看到封凝寒用剑柄敲晕了那些人。
待封凝寒人影定下,那些人纷纷倒地。
毕择看着面前倒下去的人,没有太过惊讶,而是站直身子,不卑不亢的问封凝寒,“你为何要救我。”
封凝寒终于给了他一个正视的眼神,“活着更难受,你不该死的这么轻松。”
“呵呵,我可以自杀!”
封凝寒转身朝山丘上的齐扬走去,没有再看毕择一眼。
他说,“你不会。”
“我会!我会!我会!我早就厌烦了活着了!我要死,我要死!”
封凝寒停住步子,扔下一句,“你的命,是你母亲用命换来的。”然后便提步离开,没有回头。
封凝寒到底还是对伤害自己的人起了善心,这善心伪装在这一句句“锥心”的话中,不想让毕择发现。
山坳传来毕择的阴笑,那阴笑逐渐放荡成狂笑,好像疯子一般的声音,他嘴里不断喊着,“哈哈哈,哈哈,活着?活着?活着!我还要活多久……”到最后,说的话变得模糊,再不能听清楚他嘶喊着什么,留那破碎崩溃的情绪,久久激荡在山坳之中。
毕择边哭喊,边瘸着腿在无数次的摔倒再爬起后,终于找到了母亲那座孤坟,他趴在坟前,揪心揪肺的难受。
“母亲,母亲,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啊!好难!活着好难……我好想死,我好想死啊!”毕择艰难翻身,双手捂着面孔,仰天躺在母亲的坟旁,双手捂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毕择几乎要将双眼掐瞎都捂不住那往外冲的泪。
他呜咽着,边笑边哭,“我不想哭的,我不想在您面前哭的……我忍不住,我忍不住。”
又下雨了,夏天的雨就是来的如此突然。
毕择松开双手,适应了眼前的黑,便看清广袤的天往下不断倾泻的雨。
那雨冲刷着他身上的每一处。
毕择张开双臂,将四肢张大到极致,“来啊!将我洗干净!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哈哈哈哈!哈哈!”
雨迷蒙了他的双眼。
上天头一次听到了他的请求,大雨如注,如天河一般疯狂倒灌!洗礼着肮脏的毕择,也洗礼着这不干净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捕蛇,身份
自从引淮河战役失败,朝廷便又加重了赋税,有些本就潦倒窘迫的地方现下更添窘境,就如此情形下,皇宫传出太后得病的消息,皇帝心系太后安危,招天下方士为太后治病,有位来自乾焉山的道士替太后诊治后,说了一种以蛇毒入药的法子,而炼制入药的蛇毒,需要毒蛇无数。
之后皇城又颁布了一条法令——捕蛇抵税。
而所捕之蛇必须是毒性强烈的毒蛇,像是毒性一般的水蛇种类,都是起不到作用的,因此许多贫苦百姓不得不走上这条捕蛇抵税之路。
由于毒蛇凶猛,不少百姓都在捕蛇这条路上付出了生命。
不仅百姓捕蛇,连宫里有些御卫军、侍卫都得了命令出宫捕蛇,捕蛇阵势浩浩荡荡。
可以说现在的缙国简直就如人间炼狱,民不聊生,央帝对天下的治理也着实是荒诞不经。
齐扬等人来到一处村落,村落里寥寥几人,大约都是一些孩子和老人,他们三个年轻人走在村里倒显得有些突兀。
突然,有两个孩童嬉戏打闹地朝齐扬他们奔去,跑在前面的孩子一下撞到了齐扬的腿上,齐扬俯身接住了要摔倒的孩子,然后将他扶好。
这一下撞的有些重,孩子梳的冲天炮小辫都给撞歪了,他有些懵懵的摸了摸脑袋。
封凝寒问道,“没事吧?”
孩子还没说话,身后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的老者慢着步子上前,“小狗儿!别乱跑!看吧,又撞人了!”
那老者一步一拐走到了孩子身后,抬手不轻不重地给孩童头上来了一下,“快给人道歉!”
孩子声音软软的,还有些委屈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另一个孩子也未能幸免,老者拐杖敲了敲地,“你也是,给人道歉。”
“我又没撞到……”
齐扬见状,对老者道,“老人家,没事,孩子贪玩而已。”
“略略略。”那不愿意道歉的孩子冲齐扬做了个鬼脸便跑开了。
齐扬眉头跳了跳,这就是因为封凝寒在身边,要是封凝寒不在的,他非得把孩子吊起来打一顿屁股板子不可。
老者无奈叹息,“几位见笑了,孩子太调皮。”
封凝寒笑道,“没事。”
宋七四处看了一眼,问老者道,“老人家,为何你们村子人这么少?只有老人和小孩啊?”
老者面色哀愁,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皇帝颁布那条捕蛇抵税的政令?年轻的,无论男的女的都出去捕蛇去了,要不然那税收谁给得起啊!”
齐扬与封凝寒对视一眼,他们一路走来,不是没听过这个消息,只是之前都是在城镇中听人谈天时说过,感受不深,现在到了乡间,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这条政令对底层老百姓带来的磨难。
老者应该是多久没和年轻人好好聊过天了,拉着齐扬几人聊了许久,直到他身旁的小孩有些呆不住了,刚嚷嚷着要走,村口便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齐扬听清楚了那些人在叫嚷些什么,大约是有人被毒蛇咬了的话,似乎还有些严重。
待人群走近了些,齐扬等人才见到被围在人群中间背着伤者的男人,那男人的穿着的是宫廷侍卫的服饰。
人群在老者面前停住,那背着人的侍卫扫了一眼齐扬三人,然后将背后受伤的人放下,“他被白唇竹叶青咬了,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老者赶忙招手,“那,快!快进屋!”
侍卫退到一边,身边上来了几位年轻人将人架进了屋里,一时间屋里的人进进出出,所有人都面色严肃,很是紧张。老者站在屋外紧张的往屋里看着,旁边的孩子让他坐下等,他却心不安的不愿坐下。
“这都第六个了,一定要保住性命啊!”
封凝寒问,“经常会有人因捕蛇而死吗?”
“是啊,林子里有的蛇毒性猛烈,稍不注意便被咬了,运气好能捡回一条命,运气不好……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侍卫转身要走,被老者看到了,老者对着侍卫说了一句,“多谢恩人。”
侍卫回了一句,“不用。”然后又往林子的方向去了。
齐扬看着侍卫的背影,“他是宫里来的。”
“嗯,前几日到我们这边来的,不仅捉到的蛇会送给我们,而且还帮了我们许多,是个顶好的人,以后一定能当个大官!”
“他可有说姓名?”
刚才这人虽然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他们三人,可这却让齐扬十分在意。
老者摇摇头,“不知,他没说过。”
齐扬盯着侍卫离开的方向看了会儿,然后让宋七把包裹给他,宋七将包裹递给齐扬,齐扬从中拿了一灌药给老者,老者先是没接,问道,“这是?”
“解百毒,省着点用。”
老者闻言,怔了怔,然后颤抖着手欣喜接过了药瓶,他用手巴拉着身旁的孩子,“小狗儿!快!快,我们快跪下给恩人道谢!”
小狗儿“哦”了一声,赶忙搀扶着老者就要下跪,齐扬赶忙阻止了,“不用了,快去救人吧,注意清洗好伤口再用。”
说罢,齐扬看了一眼封凝寒,道,“我们走吧。”
封凝寒点头。
“恩人不在小村休息片刻再走?”
齐扬回道,“不了。”
然后三人便离开了村子,等出了村落,齐扬从让宋七从包裹里拿几两碎银出来,宋七听了齐扬的话拿出银子。
“二师傅,你这是要做什么?”
齐扬道,“去,给村民送去,不要被人发现。”
宋七咧嘴一笑,拿着银子喊道,“是!二师傅!”然后人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封凝寒与齐扬二人找了一遮阳的树底下乘凉,刚坐下,树上就有只知了吵闹个不停,好像封凝寒与齐扬占了它的地盘,要把两人赶走似的,叫的声音那叫一个不留余力。
齐扬双手捧着后脑勺,靠在树上看似悠闲的再找那只聒噪的知了,实际已经是被吵的有些毛躁了。
可纵使齐扬装的再怎么像,封凝寒也能看出他隐忍着的情绪,毕竟是肆意率性,有什么不满都是会表现在脸上的齐扬,现在这样着实不是他的性子,也不像他。
封凝寒抬头也在找那聒噪知了的踪迹。
倏地,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眼睛冒光,还没等齐扬出手,封凝寒起身轻灵一跃,再落地时,手上便抓着那只“罪魁祸首”了。
齐扬指着知了,“吵得很!”
知了也不知是怕了还是什么,一下安静了,封凝寒放了知了,看着他振翅逃往了林子深处。
齐扬封凝寒两人对视一笑,然后靠在树边眯眼休息,齐扬觉得少了点什么,伸手将封凝寒的手拿过握在手心,这才觉得满足了些。
封凝寒看了眼齐扬,见齐扬闭眼勾唇笑着,便也就微微一笑,闭上眸子小憩起来。
阳光透过树丫,斑驳光影撒在两位郎君的身上,如此安和的情形,使夏日微风变得缱绻,日光变得温柔。
一切美好皆为二人而生。
第一百二十章 幽谷
四日之后,三人终于快到了封凝寒儿时故地,他们现在正处于一片旷野之上,面前百丈开外是连绵的群山。
封凝寒深深的望着面前的山峦,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儿时,儿时的他想要出山,每每都会被父亲抓回来痛打一顿,现在想来,也许深山野林的生活才适合自己。
他抬手指了指进山的一线小道,“走吧。”
齐扬嗯了一声,刚迈出一步,一阵风打来,胸口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疼得他蜷着背,缩紧身子。
封凝寒很担忧的看齐扬,搀扶住他,关切道,“怎么了?”
齐扬痛的脸都发白了,却还笑,脑子里在想怎么编个理由搪塞过去,让封凝寒不要担心,“没、没事,不过是心绞痛,老毛病了。”
封凝寒沉默,眸子的颜色暗了下去,扶着齐扬坐下,“大概是累的。”说着,他看向宋七,“南边有溪流,你去打点水来。”
宋七应了一声,拿着水囊快速跑走了。
齐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后,睁眼看封凝寒,“我没事的,不用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