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只会帮倒忙,我······”
“不。”
宁远承打断了他的话,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对着乐之俞笑了笑。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也活不到现在啊。”
乐之俞抿着唇,面色复杂的踌躇了会儿,想了想道:“要不我先拔些长草把你就在这儿盖住藏好,然后找路出去,喊人来帮忙?”
他说着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便挣扎着要站起来去拔草,但宁远承却扯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了他。
“不用那么麻烦了。”
他轻声说道:“小俞,不管你信不信,我把你从无忧谷带走时,是真心想让你以后的日子都能过的自由快活的。”
“这个时候就别说这些了。”
乐之俞有些急躁。
“你失血太多,再不上药看大夫,真的会死的!快放开我,别耽误了。”
宁远承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儿,却还是坚持揪着乐之俞的袖子不放,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了,去,去驿站找他们把我留下的东西拿上,里面有,有盘缠,还有······”
他话未说完,又猛的咳出口血来,有两滴甚至还溅到了乐之俞的手背上,吓得乐之俞抖了下,六神无主的环顾着四周,企盼着能有个什么好心人适时出现,能救救宁远承。
大约是老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求,远处幽深的树林里,忽而就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随着马蹄声一起向这边疾驰而来。
第96章
乐之俞这次吸取了上次在雁城郊外的教训,没有以为盼到了救星就贸然大声呼喊引人过来,而是紧紧闭上了嘴,伏低了身子,试图把自己也融入这无边的夜色里,不要轻易暴露。
听这马蹄声,来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个以上,这肯定不会是什么过路的猎户或者农夫,但愿是宁远承的随从们终于找了过来,万一倒霉来的是刚才那帮人的援手,那他和宁远承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了。
火把的亮光由远及近,像条蜿蜒的长龙似的,直奔乐之俞这里而来,在离着有一丈之地的时候又纷纷勒马停下,似是忌惮着什么一样没有立刻靠近。
乐之俞听见领头带路那人恭敬的说了句:“赵校尉,到了。”
赵校尉?
看这些的人的打扮,像是军营里的兵丁啊。
这里临近岭西地界,难道是宁远承的随从找不到人,特意传信让岭西的校尉带兵过来帮忙?
乐之俞紧张的心绪刚刚放松了点儿,却在看到说话那人的形容打扮时又倏地一沉。
身上穿着沾满了草木和血迹的夜行衣,破破烂烂的撕扯了好几个大口子,蒙着面只露了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在外,瞧着就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模样。
这人是刚才那三个逃走的刺客之一!
乐之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手心里都是汗。
他想起之前秦知亦同他说过,岭西出了叛徒,趁着宁远承前两年中毒身体不济,暗中争权夺利,勾连异族,中饱私囊,之前几次刺杀宁远承都不成,这是眼看着宁远承恢复康健马上要重归岭西,他们害怕被清算问罪,所以狗急跳墙,疯狂反扑要置宁远承与死地么?
宁远承要是被害死了,那乐之俞这个目睹了一切的小倒霉蛋,肯定也要被他们给杀人灭口了,不,说不定还要被他们反咬一口,拖了他的尸首回岭西,造谣说他是才是害死宁将军的真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帮手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群趁火打劫的恶狼。
乐之俞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捏了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
冷静,冷静,先见机行事,只要没到最后一步,说不定还是会有转机的。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强装着镇定,挺直了腰板看向那个从人群中央策马缓缓走到前头的赵校尉,声线虽然有些发抖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平稳。
“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嘛,大家都无冤无仇的,凡事留一线,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咱们可以先谈谈条件,或许我能给你们带来些天大的好处也说不定呢。”
那位被称作赵校尉的男人看起来得有四十多岁了,皮肤黝黑,留着短须,瞧着面相倒是有几分和善,态度也不凶悍,在扫了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宁远承后,又将视线投到了乐之俞的脸上,眯起了眼睛打量了会儿,忽而就笑了起来。
“两年不见,少主出落得越发貌美了,姿容更胜从前百倍,难怪我这不争气的外甥被你下毒害得差点成了废人,却依旧对你心心念念的不忘啊。”
外甥?这人是宁远承的舅父?听说宁远承父母双亡,只有舅父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此深厚的血缘关系,为何还要自相残杀呢?
乐之俞怔了下,不由得转头过去看宁远承的反应,却见他也有些意外似的,脸上的表情复杂莫名,惊愕,愤怒,怨恨,似乎还带着一丝自责与后悔,虽然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那犹如孤狼一般的凶狠目光早已把赵校尉给千刀万剐了。
“好外甥,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
赵校尉毫无怯色的与宁远承对视,挑着眉毛洋洋得意的笑了笑。
“其实你不是早就对我起了疑心吗?若不是你优柔寡断又中了毒,只怕这会儿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等死的,就是我了。”
他说着又扬了下手道:“你也别怪我下手无情,毕竟你自己就是个没出息的,耽于美色,毫无野心,在这位青丹会少主身上栽了一次跟头还不够,又栽了第二次,落到今天这地步也纯属是你咎由自取,活该罢了。”
乐之俞后知后觉的,终于听明白了。
合着宁远承娶过的男妻,就是和乐之俞长相酷似的那位真少主!
他之前一直搞不懂宁远承为什么在傻的时候刚见面就对他有特别的好感,言听计从,不傻的时候更是纠缠不放,强行要把他带到岭西来,现在终于是找到源头了。
你这是拿我当替身哪!
想到罪魁祸首的真少主反倒在无忧谷当起了他的替身,乐之俞心里的无名之火更是冒得三丈高,气的他牙根痒痒,一双溜圆的眼睛死死瞪着宁远承,若不是眼下生死关头他还不能露馅,早就要翻脸大骂宁远承一顿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两个的爱恨情仇能不能自己解决?是相忘江湖还是报仇雪恨,又或者是互相折磨,不都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情吗?干什么一定要拖我下水啊?是不是闲得慌!
宁远承原本是凶狠的同赵校尉对视,在注意到了乐之俞的恼火的眼神后,身上的杀气顿时消散无形,从孤狼变成了犯了错的小狗,心虚不已的躲开了视线,捂住了左腹还在渗血的伤口,面色可怜巴巴的,一副马上就要昏死过去的脆弱模样。
还跟我来这一套!你可真是······
“少主?”
赵校尉并不知道乐之俞心中的腹诽,出声提醒道:“信物已经拿到了吧?既如此就快些把宁远承的性命结果了,随我们一同回去共商大事要紧,眼下形势迫急,可耽误不得啊。”
信物?什么信物?我跟你们又有什么大事要共商的?
话到嘴边又生生被乐之俞给咽了回去,没有冒失的问出口。
听这赵校尉的意思,是他和青丹会勾结到了一起,要盘算谋划着些什么,总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要是自己一问三不知,那势必要引起怀疑,到时候不但救不了宁远承,连他的命也要给白白搭进去。
乐之俞的眼珠转了转,抬头看向了赵校尉,表情冷冷淡淡的,透着几分不信任的防备。
“我都两年没见过赵校尉,早就不记得你的长相了,谁知道你是人是鬼,是不是故意来诈我套话的?你若是真的,那倒是说说,这信物到底是什么,有何用处,商议的又是怎样的大事?若是说错了一星半点,可休想让我跟你们走,你要知道,青丹会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赵校尉闻言又眯了下眼,重新打量了下乐之俞,看得他脸上虽然淡定,心里却是突突直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让赵校尉看出什么端倪来。
停顿了片刻后,赵校尉点了点头道:“少主谨慎些也是应当的,况且神主曾传过信来,让我要尽力扶持少主,如今既是少主心存疑虑,那我自是该知无不言了。”
糊弄过去了!乐之俞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大口气,尽力维持着脸上疏离的表情不变,冷淡的开口。
“请说。”
赵校尉带来的人估计都是他的心腹亲信,因此他也没想着遮掩隐瞒,大大方方的就把乐之俞问的话一一回答了。
他刚才说的信物,指的是宁家传下来的一块将令,会由当时的岭西将军在要出征打生死硬仗或者重病之时,传给要继任的子孙或者是最为信任的人,以防将军暴亡之后,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持此令着视同为将军钦定之人,可掌兵权,任调令,安排岭西一切事宜,若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乐之俞恍然大悟,不自觉的抿了下唇。
哦,那不就跟尚方宝剑差不多嘛。
那边赵校尉仍旧在继续往下说。
“少主得了这信物,加之宁远承的亲信木副将等人亲眼见过他是如何看重你的,纵使是对宁远承之死心有不甘,想必也只能认命,再有我从旁协助,少主拿下岭西兵权便是十拿九稳的事了,到时揭竿而起,自立为帝,趁着新朝内乱,旁顾不暇,咱们起兵攻上京城去,杀他个措手不及,从此光复大楚正统,成就千秋伟业,少主你可就是载入史册的开国明君了!”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黝黑的皮肤都透着兴奋的红色,眉飞色舞的,像是已经举事成功,踏上了一条富贵荣华的光辉大道似的。
乐之俞却是差点给听傻了。
他早就放弃了的复国大业,怎么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他面前?
若换成是他刚出谷那会儿,肯定会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欣喜若狂,可他现在只觉得荒诞离谱,恨不得马上逃离得远远的,赶快去给秦知亦报信。
“我听说,新朝太子也对少主情根深种?”
赵校尉忽而提起了秦知亦来,笑得越发的意味深长。
“少主这美人计使得真是不错,介时您起兵攻城,定会令新朝太子心神大乱,畏首畏尾,我们的胜算可就又多了一分了。”
第97章
乐之俞到底是保住了宁远承的命。
急中生智之下,他以把信物藏在了别处,还未拿到手,半死不活的宁远承比死了的宁远承更有利用价值,如果不听他的青丹会就不合作的等等理由,半是劝说半是威胁,总算是让赵校尉勉强打消了要他立刻亲手杀死宁远承的念头。
“少主,我可得提醒你,宁远承就算活着,也只能当个活死人,绝不能让他有恢复如初的时候,不然,我们图谋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赵校尉瞥了眼乐之俞,态度虽然依旧很客气,却透着明晃晃的警告。
“毕竟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可别为情心软,舍不得下手而误了大事,到时不仅你不好向神主交代,我也得被你连累得丢了性命,那可真得是冤得慌啊。”
“放心好了。”
乐之俞装出一副高冷不屑的模样,朝着地上已经昏迷过去的宁远承抬了抬下巴。
“我已经给他下了毒,他也只能乖乖任我摆布,信物和兵权迟早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反正他都已经在我这儿栽了两次跟头了,你还怕他不会栽第三次吗?”
赵校尉闻言眯了眯眼,半响,终于是粗哑的笑了笑。
“少主说的是。”
虽然暂且妥协,但赵校尉对乐之俞也并未完全信任,在落脚的客栈外头明里暗里布了不少盯梢的,就怕乐之俞耍什么花招逃跑。
至于宁远承的伤,他自是巴不得治不好,但碍于乐之俞坚持,便敷衍派了个赤脚大夫来,清洗了下伤口敷了些金疮药,仅此而已。
乐之俞怕有人会背着他对宁远承下黑手,守在房间里,全程都是寸步不离,如今叫天不应,叫地无门,他也只能寄希望与宁远承能熬过这一关,快点好起来,这样才能干掉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赵校尉,彻底粉碎这帮人谋逆野心。
可天不从人愿,宁远承上了药也没有好转起来,后半夜更是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滚烫得像是刚烧红的炉石,双目紧闭,眼下青黑,嘴唇惨淡得没有半点血色,仿若濒死之人。
这可吓坏了乐之俞,慌忙要冲出去找人来救命,却被守在外头的暗哨给拦下,好说歹说才通传到了赵校尉那边,但这回姓赵的连赤脚大夫也不请了,直接让人送了桶凉水过来,说是拿水给宁远承擦擦就行,他这外甥自幼练武,身子没那么娇贵,小时候生病了都是这么治的。
这说的是人话吗?
好歹他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啊,天底下哪有这般狠心绝情的舅父!
乐之俞气恼的想破口大骂,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除了接受现实也没有别的办法,最终忍着气抿紧了唇瓣,双手拎起了凉水走进了屋里,转身“砰”的一声用力的摔上了门。
这一晚上真把他累得够呛。
不停的把洗脸的布巾浸透凉水,拧干了搭在宁远承的额头上,再用另一块布巾擦拭他的脖颈和手心,布巾没了冷意就再去浸水,如此反复,不知道弄了多少次,到最后手臂都酸到抬不起来,又困又累瘫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闭眼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