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卯时人们?都?准备好了,孝子贤孙们?穿上孝衣,抬棺的抬棺,扶灵的扶灵,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刘树春这口棺材不一般,一整块老黄杨木打的,棺材板足足有三寸厚,上面刷了桐油刻了云纹,棺顶还?用金粉描了大大的寿字,在村子里还?是头一份,抬出去属实上台面。
随着值事一声?拉着长音的喊声?;“起灵——”
刘大福摔了盆,扛着灵番走在最前面,边走便喊:“爹啊!上路了!”
天边飘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撒了一地。
后面扶灵的子侄媳妇们?哭声?一片,徐渊和刘灵芝走在末尾,两?人眼睛都?红红的。
棺材一路抬到南山腰上,在一处平整的空地停下,男丁们?挖土,女?人小孩跪在旁边烧纸钱。
十多个?大小伙子一会的功夫就把坟挖出来了,等棺椁下了葬再把土填好。
徐渊想起前几年疫病刚结束,刘大伯拉着一车粮食过来看他们?。其实村里也?不富裕,紧紧巴巴省那么点粮食全都?拿了过来,生怕他们?一家饿着。如今活生生的一个?人,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小土堆,心里忍不住悲戚。
刘灵芝更难过,他对大伯感情很深,打小几乎是在老爷子的肩头长大的。刘树春对自己家的几个?孩子严厉,却唯独纵容刘灵芝,因为他心疼弟弟没了三个?儿子,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有了幺儿还?得当女?娃养,爱屋及乌所以格外疼爱他。
徐渊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小声?说:“哥,别太难过了。”
刘灵芝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待坟修好纸烧尽了,人们?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便完了。
回去的路上刘灵芝和徐渊扶着刘翠花,老太太这一下打击的不轻,瞅着脸色都?不太好,下山时差点摔倒,刘灵芝干脆把她娘背起来。
“幺儿啊……以后娘没了,你俩可要好好的,照顾好大郎。”
徐渊眼眶一下就湿了:“婶子,说啥呢,您得长命百岁,等我考上状元带你们?去京都?。”
刘翠花把脸贴在刘灵芝宽阔的背脊上感叹:“我的儿们?都?长大了……”
*
出完殡刘翠花怕杨氏年纪大了,心里难受再病一场,便留下多住了几日。
杨老太太倒是想的开?,每日跟妯娌唠唠嗑,闲暇时逗逗孙女?重孙,日子过倒也?快活。因为知道?了刘灵芝是男娃,又开?始操心起他的婚事。
“幺儿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嗯。”刘翠花坐在炕上给小丫梳头,两?个?羊角辫用红绳绑好,夹上刘灵芝在县城给买的蝴蝶发夹,小模样水灵灵的招人疼。
“去找你爹娘玩去。”
“嗯!”刘小丫美滋滋的跑出去。
“他这婚事怎么办?难不成?真和大郎当成?假夫妻过日子啊?”
过去村子里也?有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凑合到一起过日子,但终究不是个?事,又不能传宗接代,以后老了怎么办?
刘灵芝和徐渊名义上是夫妻,两?人其实还?没正经拜过堂,这也?是刘翠花的主意。
这几年相处下来,刘翠花已经把徐渊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她觉得幺儿用女?人身份生活是逼不得已,可大郎不是。
将来若是大郎有了意中人,想要娶妻他们?也?不会拦着,毕竟传宗接代是人之常情,能念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上多照顾幺儿些?,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我见?这俩孩子还?没开?窍呢。”
杨氏忍不住笑:“咱们?十八的时候,孩子可都?会跑了。”
“可不是。”两?人都?是十六岁嫁入刘家,十七就生了老大。
正说着刘小丫哭着跑了过来:“奶,红红抢我蝴蝶!”
红红是刘二丫的闺女?,杨氏的重外孙女?,今年也?三岁了。
杨氏一听下了地,拉着刘小丫准备去断官司:“走,大奶给你要回来。”
*
西屋男女?老少坐了不少人正在糊纸活,折元宝。
明?天是刘树春的头七,村里的习俗是头七烧六畜,所谓六畜为:牛、马、猪、羊、犬、鸡,有钱的人家用活的,村子里谁舍得杀牛杀马,都?用纸扎的代替了。这些?东西寄托了亲人们?的思念和祝福,希望离开?的人去了那边也?能生活富足。
徐渊跟男人们?坐在北炕上扎纸活,刘灵芝则一脸尴尬的坐在一堆女?人和小孩身边折纸元宝,听着育儿经。
表婶:“二丫怀几个?月了?瞅这肚子可够大的。”
刘二丫坐在炕边,微笑着摸着肚子:“七个?多月了。”
“挺好,生的时候正好天气?暖和了,春天的月子不遭罪。”
小刘氏叹了口气?:“二丫这一胎怀像不太好,孩子太大了,公?公?婆婆惯着她,什么东西都?舍得给她吃,也?不知道?好不好生。”
“那是她有福!放心吧,已经生过一个?,第二个?就没那么困难了,我瞧着二丫这肚子尖尖的准能生个?大胖小子!”
小刘氏笑呵呵的说:“儿女?都?好,反正现在年纪小,以后还?有得生呢,幺儿,你什么时候再要一个??”
刘灵芝尴尬的笑笑没接话。
“趁着年轻赶紧多要几个?,岁数大了精力?跟不上,照顾孩子累的慌。”
“幺儿,你生小丫的时候疼不疼?”二丫眨着眼睛询问,她们?都?不知道?小丫是收养的,以为是刘灵芝和徐大郎生的孩子。
另一个?嫂子笑道?:“看幺儿这大体格应该不会疼,骨盆宽没准一会就生下来了。”
刘灵芝:……
正说着杨氏拉着刘小丫进了屋:“红红啊,快把头夹还?给你小姨。”
红红正拿嘴啃着那个?蝴蝶发夹,一只翅膀已经掰掉了。
刘小丫一看自己的发夹被掰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刘灵芝撂下手里的纸元宝,飞快的抱起小丫就出了门。
“娘亲,蝴蝶!”
“不哭不哭,娘亲再给你买新的!”
第30章
一晃就到了该启程的日子,刘灵芝早就想走了,这地方?呆的忒别?扭了,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性?别?。
刘翠花也着急了,家里只有张秀才一个人看家,老爷子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生怕他一个人出点啥事。
至于徐渊,县试的成绩这几日差不多该下?来了,他既紧张又害怕,生怕自己考不上。
一大早告别?了大伯家,刘老汉赶着牛车朝镇上出发。这几日天气转暖,路上的雪化了不少,比来的时好走一些。
路过村东头的时候,刚巧徐才和刘桂琴都在院子里收拾,两家人隔着一堵篱笆墙对望。
刘灵芝沉着脸,用身体把徐渊挡住,狠狠的瞪了徐才一眼,把徐才气的够呛,坐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倒是刘桂琴看着徐大郎惊讶的挑了挑眉,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徐三郎从屋里磕磕绊绊的跑出来:“娘,我饿了。”
“吃吃吃!一天除了吃还会?干啥?养了你们这些废物?!”徐才把手里的扫把一扔,带上帽子又出了门。
刘桂琴咬着唇,抱着儿子,面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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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快要到镇子时,大花牛走起路都有劲了,晃当着脖子上的铃铛,小?跑着进了胡同。
到了家门口,刘老汉推开大门,院子里干干净净,偏房的烟囱里冒出浅浅的白烟,刘翠花放下?心来。
“三爷爷,我们回来了!”刘灵芝夹着小?丫跳下?马车吆喝着。
“太爷爷,小?丫回来啦!”刘小?丫咯咯咯的笑。
张秀才闻声拄着拐从屋里走出来:“大郎呢?”
徐渊帮着刘老汉把车上的东西收拾完擦了擦手:“三爷爷。”
张秀才激动的手里的柺都拿不稳,使劲晃着他的胳膊:“大郎,快去镇上衙门看看!你考中了!”
“啊?”徐渊愣住,倒是刘灵芝比他反应快些,拉着他的手就跑了出去!
“你俩干嘛去啊?这俩孩子……三叔,你刚刚说啥?!”刘翠花突然反应过来,满脸惊喜的走过去。
张秀才捋着胡子,咧着嘴露出那几颗牙:“大郎中了!还是第一名!”
刘翠花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拍着手大喊:“老头子快来啊,大郎考中了!”
成绩是昨天下?来的,直接贴在镇上衙门的告示板上。
这些日子张秀才一个人在家闲的没事干,每日早上吃过饭便拄着拐颤颤悠悠的去衙门口等消息。
昨日一早,他刚走到衙门口,就见有两个捕快正在张贴县试成绩,老爷子定睛一看,徐渊的大名赫然挂在榜首,激动的他差点摔倒,简直比自己当年考中案首时还高兴!
刘老汉傻笑道:“中了好,中了好!我…我去打点酒!”
刘翠花大方?的从口袋里掏出钱:“再买只烧鸡!”
*
刘灵芝和徐渊从家里跑出来,两人沿着大街一路狂奔,徐渊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感觉自己快要被灵芝哥拽飞了。
终于跑到衙门口,那张朱红色的纸贴在公告板上最显眼的地方?,第一名便是安平镇——徐渊!
徐渊喘着粗气,觉得自己肺快炸了,吐出一口白雾喃喃道:“哥,我考上了……”
“考上了!真考上了!”刘灵芝激动一把将他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要不是旁边有路人看着,恨不得把人举起来。
两人紧紧握着手,刘灵芝忍不住他的揉揉头发,又摸摸脸蛋,怎么都稀罕不够,他的大郎怎么这么厉害呢!
今年安平镇参加县试的一共有十三人,除了徐渊其他人竟然一个都没中,因?为县试改革只录取七个名额,可想而知能考上有多不容易!
晚上刘翠花包了饺子,刘老汉打了半壶酒买了一只烧鸡,一家围坐在一起高兴的像过年。
张秀才这会?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不像刚才那么激动,矜持的倒了半杯酒:“大郎这次考的不错,但切记不可骄傲,这小?小?的泗水县才哪到哪,等你到了府试和院试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冀州府一共有二十八个郡县,其中大县十六个,小?县十二个。每年大县取十七人,小?县五到十人不等,统共近四?百人。
这四?百人都是从各县选出的优秀学子,其中不乏名师教?出的佼佼者。更别?说后面的乡试和会?试更是优中择优,现在提那些还太早,只盼着大郎能顺顺利利的通过这次府试和院试。
“三爷爷,我记住了!”徐渊庄重的点点头,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童生,连秀才都不是,哪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不过县案首也算不错,过段时间县里应该会?有嘉奖。”当年张秀才也是案首,县令老爷奖励他几本书,外加几十两银子,别?看东西不多,这可都是荣耀,可以传家的东西。
吃过饭老爷子开始给徐渊讲府试和院试的事,刘老汉和刘翠花虽然听不懂,但也跟着听得来劲儿。
“往年府试一般都在四?月中旬开考,四?月初县里就会?组织你们前去参加。这次你们去的人少,估计到时候会?包几辆马车前去,身边只允许带一个人陪同。”
刘翠花手一挥:“幺儿跟着去,你爹啥也不是,去了也不顶用!”
刘老汉嘬着烟袋不敢还嘴,毕竟自己丢那十八两银子的事刚翻了篇,再说又要挨骂了。
张秀才恨自己年纪大了,又瘸了一条腿,不然以他的经验陪着徐渊去府试才是最好的。幺儿虽然是个男娃,出门在外总要做女装打扮,难免有些不方?便。
“到了冀州府县里会?给你们统一安排住宿,花费都是由?县里出的,不过陪同的人要自己另寻住处。”毕竟今年一个县才去七个人,花不了多少银子还能赚个人情。
“府试只考两场,内容跟县试大同小?异,不会?有太难的东西。府试只取前六十名,这六十人还会?参加接下?来的院试。院试前二十名为廪膳生,天秉年那会?每个月可以领三斗粮二两银子,可以去府学读书,现在不知道是什么行?情。中间的二十名为增广生,没有补助,允许去县学读书,最末的为附学生,想要进县学需要自己掏银子。”
徐渊听的仔细,自己要是考好了,每个月不但不用花家里的钱,还能赚银子,别?看只有二两银子,省着点用笔墨的钱足够了!
讲完府试的事,张秀才又忍不住叮嘱他其他事宜:“等到了州府难免会?接触一些同乡或者朋友,你千万不要太漏锋芒,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折之!”
“还记得当年我们那一届府试,有个考生素有才子之称。原本以他的能力考个府案首也不在话下?,谁成想考试前几日,他跟几个朋友去喝酒,喝多了闹酒疯,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摔折了一条腿,府试也没参加,后来便没了消息。”朝廷规定有残疾的人不能参加科举,想来这人断了科考路。
“哎哟,可惜了!”刘翠花感叹道。
“越到了临近考试那几日,千万不可大意,别?人请你吃饭或者给你吃食尽量就不要吃了,免得考试时腹泻,影响成绩。”
刘老汉这才听明?白:“还有这种?人啊?不把心思用在读书上,竟耍些下?三滥的手段。”
徐渊:“三爷爷,我明?白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秀才捋着胡子点点头:“对喽,不必在意那些虚名和恭维,等你真正站在顶端时,这些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