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点点头:“派人好生看着,狮子带回去——麻烦姚公子也跟我们走一趟。”
姚林被人按住了,还伸着头怒骂:“你敢!没有官家的旨,你敢抓我!”
路千棠略为怜悯地看他一眼,低头说:“姚公子没赶上好时候,饶帅马上就要回京了,你猜,姚大人这次保不保得住你。”
姚林又要啐他,路千棠的刀鞘一晃,把姚林抽的偏过头去,姚林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睛都是猩红的:“你是什么杂碎,你敢跟我动手!饶帅、饶帅是谁、管他,就是饶思幸……”
姚林突然顿住了:“饶思幸?”
路千棠转了转手腕,说:“带回去吧。”
整个飞喜楼都被京西营围了个水泄不通,黑赌场被查了个底儿掉,涉事的钱庄铺子全部关停,姚林也在京西营的大牢里审着。
姚安称病,好几天没上朝了,此时正在屋里暴跳如雷,下人吓得都一动不动,半个字也不敢劝。
姚安又摔了一块砚台,骂道:“我早先就说过,让他收敛着点,等姓饶的滚回欢宁海边上,他想干什么不行!现在倒好,戚家估计恨不得放一条街的挂炮给他送行!”
管家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上前道:“老爷息怒,阁老那也光火着呢,梁王殿下要回来,又是难上加难了,得想想怎么办了。”
姚安说:“还能怎么办,现下谁敢去捞那畜生!让他死在里面吧!”
管家说:“老爷别说气话,这件事也得看您舍不舍得大义灭亲了。”
姚安看他一眼:“我大义灭亲?那不就坐实了这罪名?还不是惹一身骚!”
管家说:“现在大公子被捏了小辫,眼下饶帅就要回京,已经不容我们承不承认了,要给官家看一个态度,否则就不是搭进去一个大公子的事情了。”
姚安在屋里踱步,说:“给我安排一下,我去见见阁老。”
第17章 雨夜
几天后,饶思幸带着一小支扬荆水师亲卫回到了郢皋,军队驻扎在京西营,宫城的城门大开,京卫军分列在道路两侧迎他入宫。
饶思幸年仅二十一岁,却已镇守扬荆海关四年。扬荆南面是欢宁海,与通羌隔海相望,往西往北去连着回羯,且有望月港向外通商,海上商路先走通羌,随后通了回羯,扬荆也因此越发繁华起来。
数年前的望月港只供沿岸渔民出海打鱼,与通羌的关系又势同水火,且常有海盗横行,且不说时不时的天灾海难,通羌与大齐的兵也不知道为了这块海域打了多少回,沿岸的渔民根本没有安生日子过,哪能想到还能有今日盛景。
饶思幸接手扬荆水师后,用了两年时间制服海盗、攘外安疆,随后又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派出使臣向外通商。扬荆今日之象,饶思幸居不世之功。
路千棠刚从校场上下来,瞧见营口列了乌泱泱的兵,他们的兵甲和京西营的大不一样,不是常见的黑甲,而是银甲,看过去像大片银鱼的鳞。
路千棠没见过饶思幸,却认得他那身银鳞山文甲,穿山文甲的武将很少,而饶思幸的这身甲还是当初与通羌休战后,官家专门叫人给他做的,更是大齐上下独一份。
远看过去这甲还似新的一般,估计饶思幸只是进宫才穿在了身上,这身山文甲虽华丽,却实在不适合奔波在战场上。
路千棠这时候要去拿指挥使批下来的卷宗文书,从抓了姚林到今天也不过十日,祸害郢皋长达一年多的黑赌场就要草草结案了。
姚林那案子本来没那么容易结,一个藏了这么久的黑赌场有的审,而且那狮子的来历也没弄清楚,扯出来就是一条私贩罪,但顶不住姚安当着官家的面儿摘了官帽,回家闭门反省去了,姚林也让官家放到边境军营里,说是让他历练个几年。
冯善接过文书还是没忍住骂:“费大劲抓了姚林,还以为能煞煞他姚家的威风,结果呢?那侍郎大人痛哭流涕摘了官帽,这事就算完了?给狮子下菜的人都该死呗。”
路千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下发到底下去吧,官家的意思是让姚林这两天就离开郢皋。“
薛纹也说:“斩了几个地痞流氓算什么事,折了枯枝烂叶又有什么用,到底挖的不是根芯子。“
路千棠笑笑:“就算是一棵树,长这么久了,根子都不是好挖的,他们只要敢做,不怕抓不到把柄。”
眼看秋猎的日子不远了,京西营已经开始逐渐拨人去北御苑了,这段时间路千棠忙着姚林的案子,萧轻霂也一直没给他个准信,路千棠都觉得那位殿下是不是不满意这个结果,要反悔了。
这会儿路千棠刚刚给飞喜楼善完后,天色也暗了,他让底下的人都散了,出来时正下着小雨,街道泛着潮气,雨势不大,有些令人平静的凉意。
路千棠太阳穴涨涨地疼,打算直接去一趟瑾王府,萧轻霂要是还不同意,他也还有时间想想别的办法。
路千棠喜欢从有离坊西南角的仲岚里过,这里清净,天色暗下来,只有路边散着热气的小店露出暖色的灯火亮,暖烘烘的馄饨香被夹在凉丝丝的晚风里,更添了几分柔和的挂念来。
路千棠脚上的黑靴沾了水,在馄饨店前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家里的小厨房。
他那时候似乎挺小,有段时间总是积食,吃多一点硬菜就要发烧胃疼,他娘亲就盯着他,一天到晚只能喝点汤水,他爹刚巡营回来,就偷偷带他撬了小厨房的锁,笨手笨脚地给他煮了一碗馄饨,定北侯拿惯了刀枪,却不大会用汤勺,一碗馄饨煮得稀烂。
昏黄的灯笼火在路千棠眼前晕了影。
后来呢,记不清了,好像被发现了,似乎是小丫鬟跟夫人告了密,俩人被抓了个现行,定北侯铁甲都没脱,佩刀梭在身后,跟自己儿子大眼瞪小眼的护着碗。
路千棠的眉心动了动,神色有几分无所适从的迷茫。
店里的老板娘抱着一竹篮芹菜从大堂过,瞧见门前站了个人,招呼他:“下着雨呢,怎么站在外面,进来坐坐。”
路千棠向前迈了一步,又顿了顿,军靴的鞋跟在潮湿的石板地上砸出一声脆响,他还是摆摆手,转身走进了雨幕里。
雪原下的万千亡灵尚未寻到归处,他不敢独自从回忆里偷一脉温情。
路千棠走到了秋晓街,又想不打招呼就去瑾王府会不会招那位殿下不高兴,他正想着,一只铁镖唰地钉在他的脚边。
路千棠立刻后退了好几步,右手按在佩刀上,警惕地转身进了小巷子,藏身在石墙后。他又听见一阵仓皇的脚步声,还有头顶屋瓦被踩动的声响。
不止一个人。
路千棠突觉有人在他身后,瞬时被人用手肘锁了喉,路千棠反手去拧,那人似乎有些虚脱,纯用蛮力格他。
路千棠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借着不远处昏暗的灯火才看清楚这人的脸,赶紧撒了手。
路千棠说:“殿下?”
萧轻霂像是受了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倚着墙坐下了,喘气的劲儿都很弱,说话的声音也轻:“真巧。”
路千棠蹲下身扶了他一下,说:“这次不是我。”
萧轻霂像嘲笑他似的笑了一声,歪头枕在他肩上,说:“不是占你便宜,我中毒了。”
路千棠伸手给他搭脉,萧轻霂还是笑:“你还学过这个?”
路千棠伸手撕了瑾王殿下的衣摆,把他流血的腹部裹住,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说:“会点皮毛——殿下刚刚从哪里来?”
萧轻霂垂着头,说:“东宫。”
路千棠皱了皱眉:“殿下身边的人呢?”
萧轻霂的手搭在他身上,说:“别问了,让我消停会儿吧。”
路千棠说:“那也不能在这儿消停啊,那成横尸街头了。”
萧轻霂掀起眼皮瞧他一眼:“你真会说话。”
路千棠往四周看了看,说:“等没动静了,我送殿下回去。”
萧轻霂抬手把凌乱的头发拨开,说:“你能看出来我中的什么毒吗?”
“光看脉象看不出来,得等回去……”路千棠侧过头,瞧见萧轻霂的侧脸上抹了一道血印子,大概是刚刚不小心蹭上去的。
萧轻霂见他不说了,微睁着眼看他:“怎么了?”
路千棠晃了晃神,别过脸,说:“殿下的脸上,蹭到血了。”
萧轻霂轻笑,往他身边凑了凑,说:“帮我擦擦。”
路千棠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用拇指轻轻蹭了蹭,又赶紧收回了手。
路千棠觉得自己脑壳里在打鼓敲锣,瑾王殿下的这双眼睛大概是随了他的那位异族美人母亲,太能蛊惑人心了。
真是妖孽。
萧轻霂很想继续逗他,但确实这毒来得厉害,他有些睁不开眼了。
路千棠听他呼吸越发轻了,说:“殿下可别睡,说不定就死在梦里了。”
萧轻霂啧了一声:“除了搭脉,你是不是就学会吓唬病人了。”
路千棠说:“我这是提醒殿下。”
萧轻霂轻轻摇了摇头,不大想说话。
路千棠把他扶起来,在他后背摸了摸,说:“不知道是什么毒,但是我先给殿下封住几个穴位,应该会好一点。”
萧轻霂的神思开始不清醒,他只能感觉到路千棠的手在他的腰背间梭巡,有种奇异的痒。
萧轻霂抬手摸到自己受伤的腹部,突然用力一按,血顿时染红了他的整只右手。
路千棠刚刚封住他的穴位,就看见他满手血,急忙抓住他的手,惊道:“你干什么?”
萧轻霂转头看他,急促地喘息着,笑:“不是你说,不能睡吗?”
路千棠还没张口,巷口突然落下一个黑衣人,手里的长剑反着光,带着凌厉的寒意。
路千棠让萧轻霂靠在一边,轻声说:“看吧殿下,我上次可没让你受伤。”
萧轻霂抬手摸他的脸,蹭了他一脸血,说:“交给你了。”
路千棠的刀迎上那人的长剑,那人从头到脚都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路千棠和他过了数个回合,仍然分不出上下,雨水落在刀刃上,便立刻迸溅开,夜色渐沉,街道空旷寂静,只有兵刃相撞的金戈声。
纠缠得有些久了,路千棠忍不住往深巷里看了一眼,手上的刀一转,抬手挑掉了那人头上的黑巾,那人似乎愣了一下,路千棠钻了空子,一刀劈在他的右臂上。
那人见了血,下手愈发狠厉,剑光斜印在他的脸上。路千棠心里却猛然一惊,想起来最开始他见到的是使暗器的,就像落在他脚边的铁镖,而眼前这人,却是使剑的。
刺客不止一个。
路千棠想看清那位殿下还在不在,但被这个发狂的刺客追得紧,根本无暇分.身。
那刺客突然开口了:“别看了,你、还有他,今晚都得去见阎王。”
路千棠的刀一凛,说:“谁见阎王还不一定呢。”
那人不再说话,却逼得越来越紧,那剑锋几次擦着路千棠的喉咙过去。
出手便是死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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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晕乎乎的,忘记说了,谢谢上上章的捉虫~谢谢大家陪我~
第18章 敷药
风中裹着雨水一声破响,萧轻霂捂着伤口猛然向旁边一滚,一只铁镖唰地钉在他刚刚身后的墙面上。
萧轻霂不知道是因为流血太多还是怎么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了,不远处的打斗声也时远时近。他挣扎着站起身,素色的衣衫被薄雨浸透了,碍事地粘在身上。
萧轻霂脚步虚浮,贴着石墙缓缓向后退,手指在灰墙上留下一道冗长的血痕,他看不见刺客在哪,只缓声说:“阁下的暗器很厉害,本王却不过一个闲散王爷,何故非要杀我。”
那刺客不答,只有手里的铁镖破风而来,萧轻霂险险躲开,却还是被划伤了肩膀。
萧轻霂紧了紧袖口,手腕上藏着袖箭。
萧轻霂尽量平静地去判断刺客的位置,他只有三次机会。
那刺客似乎也不耐烦了,动作越来越快,萧轻霂往漆黑的巷尾躲,一只铁镖从他右上方嵌在他头侧。
萧轻霂突然抬手,一只袖珍的铁箭咻地窜出去 ,却听见了击碎屋瓦的声响。
萧轻霂狠狠吸了一口气,踉跄着退了几步,无力地瘫坐下去,歪过头笑:“我输了。”
漆黑的人影从屋檐上落下来,萧轻霂什么也看不清,呼吸急促,说:“是谁买你杀我吗?”
刺客手里捏着铁镖,扬起手,步步逼近。萧轻霂向一旁侧了侧身,悄悄摸上了袖箭,不知是雨还是汗、或者是血,从他额头坠下来,在侧脸滑出一道粘腻的触感。
萧轻霂几乎屏住了呼吸,盯着那人的脚步,一个数一个数地数过来,那人脚步刚停,他迅速抬手,两只袖箭直冲刺客而去,萧轻霂听见了穿破皮肉的声响。
萧轻霂的紧迫感却猛然提高,他看不清楚,但明显那两只箭没有射中对方的要害,但他已经退无可退。
那刺客脚步顿住了,像是在查看伤口。
萧轻霂又尝试着站起身,他想,可不能死在这儿。
刺客还未抬脚,突然侧身避开劈下的尖刀,略为狼狈地躲了几下。
路千棠两步走到萧轻霂身边,横刀挡在身前,气息还有些不稳,说:“殿下?”
萧轻霂卸了力,又摔落下去,有气无力地回应他:“没死。”
外面的声响很热闹——雁竹带着侍卫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