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齐绝望的看着自家姆妈转过头去,也不言语了,任由着家丁把他抬下去。
马文齐回到独怜斋,郎中给他上了药,开了方子便离开了,一只手伸过来递了一杯茶,马文齐顺着胳膊往上看,是个脸生的丫头。马文齐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小翠呢?”
“郎君说的可是身边的小翠阿姊?”
马文齐点点头:“除了她,还有哪个?”
“小翠阿姊高烧不退,现在还没醒,夫人叫我来……”
马文齐眉头紧皱:“郎中呢?郎中……没去看?”
“去了的,郎君莫急,小翠阿姊也吃了药,旁边也有人照应。”
马文齐屁股火辣辣的疼,这阵疼一直延伸到天灵盖,疼的马文齐都觉得自己眼前忽明忽暗的,他摁了摁额头,随后摆了摆手:“你先先去吧,让我自己待在屋里头。”
丫头出门的时候,轻轻吹灭油灯,马文齐眼前一黑,盛怒中掺杂着一些惊恐:“谁让你把灯灭了的?点上!点上!”
丫头吓了一跳,凑着外头的月光,找到火折子把油灯点上,惶恐不安的出了门去了。
屋里瞬间安静了,马文齐只能听到自己喘着粗气的声音,他一瞬间觉得空荡荡的,咬着牙,尽量让呼吸声减小,可憋着憋着就憋不住了。
马文齐突然感到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崩溃,好像脚下就是悬崖,他马上就要跳下去了,却还是丝毫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可悬崖就在眼前,脚步依旧是踏在实地之上,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坠下去了,有可能下一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坠落下去。一切都是未知,也就是这未知的,才是让他最怕的。
马文齐擦了擦眼泪,看着微闪的烛光久久不能入眠,他只能趴着,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屁股上连续不断的传来痛感,这一切都让马文齐倍感煎熬。
终于忍不住要睡过去了,马文齐昏昏沉沉不知多久,一个转身压到了伤口,疼得直喘气。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马文齐也没什么精神,郎中过来给他换了药,急匆匆的离去了,马文齐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不知为什么,许是怕他问起赵昃延,马家姆妈竟是一次也没来看过他,马文齐内心如同厨子手里的肉,烹炒煎炸,难熬的很。
马文齐焦急的等了一天却也没什么信儿能给他的,他旁敲侧击的问下人,下人都左顾而言它,马文齐也着实没了法子,只能就这么等着,等着赵家兄长给他送信儿过来。
终于到了夜里,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门响了,马文齐猛地睁开眼:“赵家兄长?”
“小郎君,我是平南,赵家六郎身边的。”
马文齐失望的笑了笑:“我记得你,挺厉害的那个。”他看着平南,急切的问道:“赵家兄长怎么没过来?赵家阿耶有没有为难他?伤到哪儿了没有?现在可还好?”
“我家郎君……”平南低着头,本就清冷,这会儿屋里又暗,马文齐看不清他的表情,又听他说道:“一切都好,不过被我家府君困在府里,怕是出不来了,我家郎君让您莫要惦念他,他有了法子,再出来见您。”
马文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赵家阿耶没动手吧?”
平南摇了摇头,又问他道:“您可有什么话要带的?我家郎君说,若是有话带,就写了给他递过去。”
马文齐拉了拉被子:“劳烦你去外头屋里拿了笔墨纸砚,我给他写两句话。”
平南拿了笔墨给他,稍稍把桌子往床边挪了挪:“您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方便。”马文齐拿笔的手一顿,云淡风轻道:“我没事,我阿耶自是生了气的,你莫要同赵家兄长讲。”
平南没说话,把头扭到一旁,马文齐趴在床沿上,稳了稳心神,提笔写道:“赵家兄长,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一切都很好,我晓得你被关在屋子里,你莫要着急,不久就要春闱了,专心读书,预祝你金榜题名。”
马文齐笑了笑:“也顾不得许多花里胡哨的话了,就当传个纸条,平南小郎君,辛苦了。”平南收了纸张,从怀里摸出一个簪子:“这个是我家郎君给您带的。”
马文齐接过来,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自己常戴的簪子:“一物换一物,劳烦给他送去。”
平南作了个揖,闪身出去了,马文齐摩挲着手里的发簪,突然觉得屁股也没那么疼了,睡得也很是安心。
平南回去的时候,赵昃延正咬着牙看手里的书信,平南唤他道:“郎君,马家小郎君让我给您带了信儿。”
赵昃延收了手里的纸张,放在枕头底下:“我看看。”
平南连带着簪子也一并交过去:“马家小郎君说一物换一物,让您安心读书。”
赵昃延看罢书信,问他道:“文齐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平南欲言又止,赵昃延看了他一眼:“伤到哪儿了?”
“不清楚,同您一样,趴在榻上,起不来……”
“趴在榻上?起不来?马家夫人没拦着?马太守打他很严重吗?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平南看他要起来,平南赶紧扶住他:“郎君都这么晚了,您后背还伤着,若是这会儿去了岂不是露馅了,晚两天再去也未尝不可。”
赵昃延咬着牙:“你扶着我起来,我没事。”
“您这会儿又要起来?后面伤口牵扯住了,恐怕又得流血,届时更不好恢复……”
“那就给我上药!”平南扶他起来,赵昃延的后背挺不直,有些佝偻。赵昃延沮丧的叹了口气:“真是没用……”
“郎君,您过了今夜,明儿个再见也不迟的。马家小郎君那边肯定是有郎中看了的。”
赵昃延叹了口气:“我这样,怕是翻墙都过不去。明儿个,明儿个我想法子进去。”
赵昃延刚走两步,背上如同撕掉了一层皮,疼得他冷汗直流,平南赶紧扶住他:“郎君,您躺着罢,那药膏子我给您拿过来。”
赵昃延叫住他:“那药膏子给文齐送去,该是有用的。”
平南不大乐意的道:“明儿个您自个儿送去不是更有诚意?这会儿小郎君怕是都睡着了,若是我去了吵醒了他,怕是不好入眠的。”
“也罢。”赵昃延叹了口气:“给我敷了药你就先出去吧,回头问问洛东,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平南弯了弯腰,带上了门出去了。
赵昃延看着手里的书信,笑道:“这字写的如此潦草,怕是功课倦怠了。”赵昃延又一想,若是伤着了,趴在床上怕是不能好好写字的,一想到他受了伤,心里又有些着急了,虽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总觉得自己守在他边上安心点。
赵昃延捏紧了手里的发簪:“文齐啊文齐,我撑得过去,你也可得撑过去啊……”
马文齐再见着赵昃延的时候,赵昃延一身小厮打扮,若不是开了口,马文齐都认不出来。马文齐手足无措的拉了拉被子:“赵家兄长你怎么来了?”
赵昃延掀开他的被子,看上面穿着衣裳,又把被子往下拉了拉,一片青紫映入眼帘。赵昃延深吸一口气,悠悠的吐出来:“疼不疼?”
马文齐不大好意思的摇了摇头:“现在没那么疼了。”赵昃延从怀里掏出来药膏:“别动,我给你抹药,这药膏子可灵了。”
马文齐红了脸:“不用不用……”赵昃延不听他拒绝,挖了药膏往他伤口上抹了上去,马文齐脸色通红:“我不疼的……”
赵昃延没言语,马文齐扭头看他,却见他红了眼眶,马文齐心里暗暗一惊,拉了拉他的袖子,唤他道:“赵家兄长……”
赵昃延抿了抿嘴:“怪我了,是我鲁莽了,怪我做事不周全,你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苦……”
马文齐拉住他的手:“不怪你,总归有这一天的,你专心的读书,日后取得功名,我阿耶自然觉得你大有才能,护得住我,才好把我交给你。”
第52章
赵昃延点了点头:“我不负你。”马文齐抿着嘴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的。”赵昃延摸摸他的脑袋,马文齐脸色通红的抱了抱他,赵昃延身子一抖,马文齐松开他,诧异的抬头看他:“怎么了?”
赵昃延脸色有些白,却笑道:“没事,只是怕你阿耶姆妈发现了,把你看的更紧,也到了时辰,我得走了。”
马文齐不舍得看着他:“真的不多坐会了?”赵昃延俯身亲了亲他:“文齐,我得走了。”马文齐撒开手,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
赵昃延笑了笑:“我晓得了。”说完便转身出去了,马文齐探着头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自从挨打以后,赵家兄长送他的狐狸好像没见着了。前些日子顾不得它,也给忘了,如今却没了踪影。
马文齐心里暗暗着急,正想叫住赵昃延,有人进了屋子,马文齐以为赵家兄长去而复返了,急忙扬起一个笑脸,看见来人笑脸却是僵在了脸上。
“阿姊,姊夫。你们怎地来了?”
马箬天叹了口气,颇为关切的问他道:“伤还疼不疼?”马文齐摇了摇头:“好多了,阿耶他……”
“若是问关于赵家六郎的,莫要提了,阿耶看到赵字就头疼。”
郭嘉陵嗤笑一声:“小舅子,我看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莫不如我给你说和几个女郎?”马箬天捅了他一下:“瞎说什么?”郭嘉陵摸了摸鼻子:“我说的又没……”马箬天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郭嘉陵捂住嘴:“我不说了,不说了……”
马箬天和颜悦色的坐在一旁:“前些日子,有只小狐狸跑到我院子里头,我晓得是你养的,就留了两天,回头我给你送过来。”
马文齐苦笑一声:“阿姊你先养着吧,若是姆妈阿耶来了,看到了,非得把小白扔出去不可。”
“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你阿姊喜欢的不得了,你这个风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我就是说阿天多养些时日也是……嘶……”
马箬天拧他一下:“你闭嘴!”郭嘉陵乖的像只大狼狗,立马住了嘴,马文齐笑了笑:“不碍事,阿姊喜欢,便替我先养着……”
“你的和阿天的不就是一样……”郭嘉陵这次还没说完,就被马箬天推出去了,马箬天尴尬的笑了笑:“你好好养着,阿姊改天看你。”
马文齐摆了摆手,笑了笑没言语,目送马箬天出去带了门。
马文齐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里的发簪,往一旁的桌子上看了看,他自己晓得抽屉里有一盒子发簪,都是赵家兄长送来的,说是赵家兄长自己个儿动手做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马文齐却觉得很是珍贵。
马文齐咬了咬牙,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艰难的走到桌子前头,拉开抽屉,取出那个灰扑扑的匣子抱在怀里。
走到桌子前头马文齐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又咬着牙回到床上,马文齐觉得自己一点劲儿都没有,喘了几口气,打开匣子,把那些个发簪一股脑的倒在床上。
马文齐把一个一个发簪都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些簪子都很是便宜,赵家兄长是没诓他的,这些个簪子最贵重的还是个白玉簪子,不过看得出来,有些棱角,雕的甚至不如街上小贩卖的普通簪子。
木头的发簪相对而言就好的多了,或许经常用木头练手,比较熟练。木头发簪花样也多,黄棕色的,红色的,黑的,还有带有斑纹的,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马文齐又一支一支的放进匣子里,然后有一支一支的拿出来,乐此不疲。
马文齐本以为到了赵家兄长春闱过后,取得功名,有了前来拜访的理由就好了,再怎么说,马家阿耶也不会不让他们见面。可刚过来两天,平南就慌慌张张的带了消息过来,说是赵昃延高烧不退,烧的人都在说胡话。
马文齐看屁股上的伤口好了不少了,穿了衣裳就要跟他走,平南拦住他:“我来的时候,外头有巡逻的家丁,这会怕是出不去的,您会翻墙不会?”
马文齐为难的看着他:“这会儿还说这个?我虽然从没翻过墙,倒是可以试试的。”
“那我在下面垫着,接着您。”平南道:“西南角有一处荒废的院子,平日里也没人过去,咱们从那边过去便是了。”
马文齐听罢,偷偷摸摸跟着他走到了荒院,艰难的从爬到墙头上,平南身手敏捷的跳过去,又从墙头另一侧接住他。马文齐快要下去的时候,听到一声怒喝:“谁在那里?”
马文齐吓了一跳,平南见状,背着他就冲了出去,幸亏也是没人看到。
到了赵家,马文齐看着赵昃延惨白的脸,心里一抽,转头问平南道:“药呢?喝了药了吗?”
平南点了点头:“喝两口吐一口,煎药都是煎两碗。”
马文齐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汗,轻声唤他道:“赵家兄长?”赵昃延皱了皱眉头,喃喃道:“文齐……”
马文齐看他侧脸朝下,觉得蹊跷:“怎么趴着睡?”平南正要阻止,马文齐已经掀开了被子,他看着赵昃延背上缠的绷带,心里暗暗一惊。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家郎君回来之后就被府君抓住了,用了家法。听说您病了,伤都没好,急匆匆的去看您。便扯到了伤口,一回来就发热说胡话。”
马文齐弯腰给他擦汗,眉头紧锁:“郎中怎么说的?”
“郎中说伤口化了脓……”
马文齐咬了咬牙:“今儿个上药了吗?”平南点了点头:“今天上了,不过瞧着时辰,又该着上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