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之前替先皇效力过,那也是从前的事情了。”林渊沉声道:“把图交出来,看在端康王的面子上,我可以放过季家。”
“无耻至极!”季瑜恨恨地盯着季怀的方向,“我父亲诚心待他赵俭,结果被赵俭这个无耻小人顶替了身份霸占我季家,不止如此,赵俭还让他亲子顶替我儿身份,以我儿性命换他亲子,害我一家妻离子散!逼我远走西北!”
季瑜声声泣血,他含泪看着湛华,“叶湛华!我儿!你可知当年这季怀身中奇毒,赵俭为了救他,生生将毒渡在了你体内,若不是我拼死找到叶朝歌相救,你焉能活至今日!?”
“这季怀之父害死你祖父,追杀你父亲,害你母亲疯疯癫癫,季怀更是抢占了你原本的身份和家人,害你日日夜夜受奇毒折磨生不如死!你本该父母相和兄弟亲爱,荣华富贵平安无虞过这一生!”季瑜嘶吼,眼角竟淌出血泪来,“你如何!你如何能跟他季怀苟且于一处!甘愿做世人不齿的断袖!更为了他不顾季府不顾父母兄弟!叶湛华!你良心何安!你良心何安呐!!”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季怀神色僵硬站在原地,不敢去看湛华脸上的表情,他想反驳季瑜,可偏偏季瑜说得句句都是实话。
是他赵家对不起季家,是他季怀对不起湛华。
他怔愣之际,手却被湛华牢牢握住。
季怀心神一定,反握住了湛华的手。
“我自幼于地狱海长大,以取人性命为乐,世间仁义道德礼教人伦于我而言皆是浮云。”湛华声音平平道:“我以前不是季家人,以后也不会是,良心这东西我生来便没有,你的仇恨跟我没半点关系,我只在乎自己痛快。”
季瑜血红着眼睛瞪着他,竟是生生从喉间呕出一口血来。
“季瑜,如今你已是穷途末路!”林渊冷声喝道:“还不快放了季夫人,速速束手就擒!”
季瑜拽着季王氏往后退,墙头和周围都是刀剑相对的锦衣卫,他怒声骂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我来告诉你天理何在!”季怀突然沉声一喝,松开湛华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害你季家的是赵俭,如今赵俭已死,我是他亲子,你有仇有怨全都冲我一人来就是,何苦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季瑜的刀死死抵在季王氏的脖子上,已经有血往外渗出来,季王氏神智不清,时而认得人时而不认得人,这会儿吓得浑身都在哆嗦,她含泪望着季怀,含混不清道:“七郎……七郎别过来……七郎快走……快逃命去。”
季怀鼻子一酸。
他自小便不是什么刚强的性子,及冠之前,他最渴望的事情便是希望季王氏能待他跟几个哥哥一样,那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执念和渴望,过了这么些年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但是听季王氏喊他七郎,他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涩。
“你别过来!”季瑜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乾坤图在你手上。”季怀没有停下脚步,“你以为这图又那么重要吗?我告诉你,从一开始你就大错特错!赵俭他若是有谋反的野心,从一开始就该教我文谋武略,努力培养我成材,而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我长成纨绔子弟!他若真有那等雄才大略和心计手腕,平阳王府从一开始就不会覆灭!你以为一张图能威胁到今上?简直就是笑话!”
季怀离他越来越近,“我告诉你怎么做能报仇雪恨,你放了她,挟持我,利用我逃走之后将我碎尸万段,父债子偿,岂不痛快!?”
“站住!”季瑜怒吼道;“此处已被布下天罗地网,我根本逃不掉!”
湛华紧紧的盯着季怀,丝毫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既然我活不了……”季瑜嗬嗬笑道,面上的表情逐渐扭曲疯狂,“那就都别活了!一起下地狱吧!”
他手中的刀骤然往季王氏脖颈上一砍,谁知中途却被细小的丝线挡了一下,季怀趁机将季王氏拽了出来,季瑜见状一刀朝着他的后颈砍去,周围万箭齐发,将他整个人射穿钉在了原地。
季涓季濂忙上来接住季王氏,季怀被湛华从地上拽了起来。
季瑜身子晃了晃,往后踉跄了几步重重跌在了地上,他仰面看着天空,脸上的笑逐渐阴沉扭曲,“都……下地狱吧……”
地面忽然开始晃动起来。
“大人!不好了!”有人大声吼道:“季府地底下埋了炸药!”
林渊脸色一变。
“又炸药!快走!”周围的人群一片混乱。
嘭!嘭嘭!
巨大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人群的尖叫声和哭泣声被湮没进硝烟之中。
“快护送大人离开!”有侍卫道。
林渊被人簇拥着离开,出院门前冷冷看了季怀一眼。
季怀抓住湛华的手,周围数十个锦衣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季怀怒极反笑,“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此事一出,您难道真觉得还能有人活着从季府出去吗?”为首的人是个生面孔,他似乎丝毫不受爆炸的影响,“陛下宅心仁厚,大人眼里却揉不得沙子,您二位若是识趣,我们也好给留个全尸。”
季怀笑道:“林大人还真是为陛下着想。”
“陛下一路走到今天颇为不易,王爷,还望您恕罪,死人总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
湛华面色一冷,“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久仰断魂丝威名,今日便让我等领教一番!”
爆炸声由远及近,然而丝毫不能影响双方的打斗。
这些人的目标是季怀的性命,湛华武功虽然高强,但是对方人多势众,而且还要顾及丝毫不会武功的季怀,逐渐变落了下风。
湛华脸上和手上的血痕逐渐增加,季怀目光一沉,刚要开口说话,巨大的爆炸声从脚下响起,灼人的热浪将众人直接掀翻了出去,湛华护住他的后脑和脖颈翻滚了几圈,重重地撞在了水池中的假山上。
数十柄利剑齐刷刷地抵在了湛华背后。
“王爷王妃,还请一路走好。”
温热的血四溅而出,在爆炸声中喷洒在了假山之上,触目惊心。
为首之人冷漠地收起剑,“端康王已死,我等可以回去复命了。”
鲜红的血在冰冷的池水中晕染而开,整个季府陷入了一片火海,映红了大半个晚来城。
第67章 风花
一年后。
西南四方城。
“……端康王为了救人义无反顾, 端亲王妃紧随其后,夫妻二人双双葬身火海,陛下为其二人举行了国葬, 安葬皇陵。”青衫书生感慨道:“端亲王这些年虽行事荒诞, 但夫妇二人品性高洁, 实在令人惋惜。”
“陛下重情重义,端康王夫妇如此大义,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另一书生道:“不过端康王何时成的亲?”
“据说是他游历民间时遇到的端康王妃,二人情投意合, 结为夫妻。”青衫书生道:“当时刚成亲不久,就遭此大难。”
“真是可惜啊……”
他们在这里感慨端康王夫妇的悲惨事迹, 隔壁桌坐着两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一人眉眼温润举止潇洒, 另一人神情冷漠寒若冰霜,二人轻轻碰了个杯,而后将酒饮尽。
“好好的脸上留个疤。”其中一人往另一人脸上摸了一把,皱了皱眉。
另一人原本面无表情, 闻言对他笑了笑,“毁容了,还要吗?”
“当然要。”对方瞪了他一眼,“这样也好看。”
旁边两个读书人俱是一脸非礼勿视地扭过头去,青衫书生抬起袖子挡住脸对同伴说口型:“断、袖。”
同伴摇了摇头, “世风日下。”
虽然这么说, 俩人还是默默地吃完了一顿饭。
出了酒楼季怀笑得肩膀都在发抖,“旁边那俩小子脸都绿了。”
湛华抓住他的手将他拽过来,躲开从旁边跑开的小娃娃,“你故意的。”
“他俩眼睛一个劲地往你身上瞟。”季怀同他十指相扣, “那我不得表示一下,告诉他们你已经名花有主。”
“……”湛华叹了口气,“你这是掉醋缸里去了。”
“不,是你招蜂引蝶。”季怀理直气壮道:“我已经很大度了。”
湛华失笑,季怀趁着周围没人偏头亲了他耳朵一口。
湛华耳朵梢肉眼可见地变红,“胡闹。”
季怀挑了挑眉,“又没人看见。”
湛华伸手抵住他又想凑上来脑袋,“季七公子,在外矜持些。”
季怀眯起眼睛冲他笑得不怀好意,湛华拽过人亲了一下,“别耽误时间,我们是出来买米的。”
虽然先去坊市听了戏,逛了一圈古玩店,又去酒楼吃了酒,才想起正事来。
“顺道买些点心回去。”季怀看着旁边的点心铺又试图拉着他进去,被湛华拉住。
“铺子里的太甜。”湛华说:“回家我给你做。”
“你还会做点心?”季怀诧异。
“不会可以学。”湛华一本正经道:“能难到哪里去。”
“好。”季怀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不好吃我就把你给吃了。”
旁边路过的客人面色惊恐地望着他俩。
湛华轻咳了一声,拽着人走了。
一年前端康王和王妃在京城风光大葬的时候,端康王本人带着王妃来到了西南的四方城落了脚。
当年季府大火那场假死的戏码进行地十分顺利,除了湛华的脸不小心真的受了伤,气得季怀想去找林渊算账,好在被湛华劝说住了。
四方城地处西南,气候适宜四季如春,季怀老早就想带湛华来这里生活,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季怀在城里盘下了几处酒楼和客栈,如今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老板,每天闲来无事就挨个去转转查账,然后去书院看湛华教那群书生骑射习武。
书院的院长是个六十余岁的大儒,去季怀的酒楼吃饭时险些被打,湛华为了自家刚装好的酒楼出手相助,被院长误以为是侠义心肠,力邀他去书院任教,湛华几次拒绝,最后院长提出承包他们家酒楼和客栈的所有牌匾,季怀果断将人推进了书院。
四方城人不算多,生活在里面的人看起来都慢悠悠的,仿佛万事都不会放在心上,季怀很喜欢这里。
这天季怀指挥着阿连在种桂花树,管家和厨娘在旁边帮忙,越帮越乱,季怀看不下去,挽起袖子撩起衣摆决定亲自上阵。
一棵不算高的桂花树四个人花了一下午栽得歪歪扭扭,阿连抹了把脸上的泥,哭丧着脸道:“公子,我就说等叶公子回来再栽。”
湛华从书院回来已经是傍晚,他被门口这棵歪歪扭扭的桂花树吓了一跳,管家憋着笑跟他汇报,“叶公子,是公子栽的,栽了一下午。”
季怀一脸郁闷地在躺椅上扇扇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阿连的脑袋,“明明是你们栽不好我帮的忙。”
阿连摸着脑袋嘿嘿直笑。
最后还是湛华帮忙重新栽好了那棵桂花树,并且当晚被某个小气的人恶意报复。
修长的手被人按在了粗糙的树干上,澄澈的月光倾泻在堆叠的宽袖长袍间,霜雪般清冷的人眉梢眼角俱是情动时的潮红,馥郁芬芳的桂花落满了发间,在喘息声与柔和的晚风里轻轻荡漾起伏。
所谓风花雪月动人。
第68章 大结局
寒来暑往又一年。
即便四方城四季如春, 邻近冬季,外面天也开始冷了下来,风吹在窗棂上, 呼呼作响。
季怀昨晚被折腾得有些狠, 天光大亮还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湛华坐在床边将人捞了起来,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季怀,起来吃早饭。”
季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头埋进他怀里不肯动, 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嗯?”湛华将人往怀里捞了捞,让他整个人都贴在了自己身上。
“累。”季怀恹恹道:“冷。”
季怀怕热又怕冷, 虽然调养了这两年身体好了许多,但偶尔被湛华折腾狠了或者他自己将湛华折腾狠了, 两三天都缓不过来,偏偏这人还有些懒,湛华教他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他也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湛华多说两句还要跟他恼。
没办法, 湛华只好任劳任怨给人穿好了衣裳,拖着人去榻上用饭。
热气腾腾的粥入肚,季怀像是终于活了过来,耷拉着的眼睛终于睁开。
“今年冬天的风好大。”他转头去看窗外。
湛华怕他着凉,将透气的窗户落了下来, “听说北边早早就落了雪, 京城周遭多处城池都遭了雪灾,林渊自请前去赈灾,带着太子吃了不少苦头。”
“虽然林渊这个人不怎么样,”季怀捧起粥碗来喝了个干净, “但是做官确实无可指摘,真是便宜他了。”
平心而论,季怀还是十分喜欢赵岐这个便宜侄子的,起码坐在皇帝这个位子上,能大度到如此地步实属罕见。
见他吃得差不多,湛华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晚来城寄过来的。”
季怀愣了一下,虽然几年没回去,但他听见晚来城心里还是会惊悸,信纸很薄,打开不过两页纸,寥寥数语却让季怀沉默了良久。
“你看过了吗?”季怀问。
“没有。”湛华喝了口茶,“季家出事了吗?”
当年季府大火还历历在目,季怀抿了口茶,“季王氏死了。”
湛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季怀将信纸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