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霍闲说:“若此事是戍西人所为,那么目的便是雁南,雁南的兵力无法应对戍西人的铁骑,等朝廷调兵太慢,北威军又远在北疆,腹背受敌的雁南只能依靠距离最近的禹州军,将军方才说染上此病的均为青壮年,我想问将军一句,禹州哪里的青壮年最多?”
“那必然是禹州军了。”周柏惊道:“禹州军......但军中并未有人染病。”
“所以,如果让禹州瘟疫爆发的目的不是禹州军,那便只能是另有其人了。”说着霍闲把视线落到裴熠身上。
“侯爷?”周柏低喃了一声,忽然惊呼道:“是谒都,怎么会......”周柏对自己的猜测感到十分不可置信,可裴熠和霍闲的表情显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将军远在禹州,对谒都还不太清楚。”霍闲猜测裴熠在谒都多次出事,这位周将军一定毫不知情,他看了裴熠一眼说:“这一年来,朝中六部里轮番出事,定安侯如今已然是不少人的眼中钉了。”
这点周柏其实是明白的,赵氏要打压皇权,裴熠是关键,她本以为召回裴熠能为己所用,却不想棋错一步,既然拿裴熠来杀鸡儆猴不成,便只能将其调离谒都。
“瘟疫非同小可,禹州是定安侯的封地,禹州出事,定安侯必然要回来。”周柏想了想说:“军中并未有人染上瘟疫,侯爷便能随时返程,这样一来让侯爷回禹州还有什么意义?”
周柏说的不错,所以禹州军这两日必定会有人染病,只有军中有人染病,他才能真正的分身乏术,然而让裴熠没想到的是,不用两日,当天夜里就有亲兵来报,军中有几个兄弟出现发热症状,秋白将这几人单独隔离起来,也查明禹州这病确实不是瘟疫的症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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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穆氏
深夜营帐里灯火通明,裴熠端坐着,右手握拳搭在案几上,拇指不安的动着,他问:“查出什么眉目了吗?”
秋白从容地说:“确实不是瘟疫。”
周柏说:“不是瘟疫,那便是有人刻意为之,把侯爷留在禹州究竟是什么?”
“那就要问你们了。”秋白说:“我就是个大夫,只管看病,只能告诉你们不是瘟疫。”
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裴熠却并不轻松,周柏说是为了把他留在禹州,可他却觉得不仅如此。
“不仅是为了将定安侯困在禹州。”霍闲说:“恐怕试药的人是要将整个禹州军都困在这里。”
“试药?”周柏说:“什么试药?”
“既然不是瘟疫,自然就是人为下的药,下药的人不确定药效如何,不敢贸然在禹州军里下,只能找城里的百姓试药,等确认这病不会要人性命了再投向禹州军,你也看到了患上此病的有乏力胸闷气短的症状,若遇战事根本无法出兵。”裴熠笑了笑道:“这不就困住了。”
若禹州军真的出事,朝廷一定会追究,到时很有可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况且戍西虎视眈眈,禹州军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戍西的铁蹄有机会踏平雁南,扫荡禹州,便会殃及谒都,若到了那时恐怕大祁便会如前朝一般大厦倾覆。
赵氏要的是皇权,并非是要大祁灭亡,纵然她会毫不犹豫的对裴熠下死杀手,却不会想让禹州军陪葬,她甚至妄想得到禹州军的军权。
周柏还想说什么,裴熠却打算到此为止了,他揉了揉眼睛,说:“几日都没洗澡了,我得先去泡一泡。”
沐浴的热水早就备好了,在军中裴熠不好胡来,只能与霍闲分开走。
亲兵试好热水便殷勤的说:“侯爷您先泡着,我让厨房给您备些酒菜,您一路辛苦了。”
裴熠点点头,却在亲兵出门的时候又叫住了他,说:“我记得雁南王每年都会送几车霁月和荼蘼道禹州来。”
亲兵立刻说:“侯爷好记性,半月前才到的,都在呢。”
雁南的酒确实远近闻名,他以为裴熠点名要雁南的酒,正想说这就去拿的时候,不料却听见裴熠说:“军中忌酒,明日就送走,一坛也不许留下,还有雁南的糕点让厨子也不要做了。”
所谓军中忌酒是在行军的时候禁忌,那是因为怕误了事。亲兵有心想问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听人说侯爷带回来的那个小白脸就是雁南世子,定安侯与雁南王素来有心结,想来裴熠这一举动定然是要给那世子一个教训——就算到了禹州也喝不上一口雁南的酒,吃不上一口雁南的糕点。
定安侯对付人的手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想到这里亲兵立刻机灵的说:“是。”
*
秋白在第九日找到了抑制这病扩散的方子,同时萧琼安从也谒都传来消息,鲁小六的木鸢比飞鸽传书还要快,且因为在木鸢的外面包上一层铁皮,普通的箭也无法将其射落。
信上言明,北方有异。
自元宵节在千灯会上遥遥一见,他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或名或利或权或色,总有一样是世人拒绝不了的。
裴熠将信函拿给霍闲看,自己迅速摊开纸笔,给朝廷写折子。
这封折子须得告诉朝廷,尤其是要让赵氏一党相信禹州军已经有人染上瘟疫,裴熠一时无法回京。
既然是试药,那试药的人必定还在城中,他一定会确信这病能将禹州军拖住才会复命,而这段时间正是将其抓住的最好时机。
秋猎在即,北边又在此时有异动,贵妃遇害与当年雁南王妃一事难脱干系,周逢俍死于狱中,矛头直指兵部,太后已是如履薄冰,她到了不得不背水一战的地步。
然而除了京城能以一敌十的禁军,禹州军也是她心头一大患。
裴熠说:“如他所愿。”
周柏跟在裴熠身边多年,当下便明白裴熠的意思,果不其然在城中抓到的几个可疑之人里找到了在禹州霍乱之人。
周柏将人带到裴熠面前的时候,他企图咬舌,被霍闲眼疾手快拦了下来,“什么好处,连命都能不要。”
霍闲弯下腰,捏着他的下巴,那白皙的手指将他的骨骼捏出骨碎的感觉,疼的他睁不开眼。
“穆金,离家多年,但确系清河穆氏后人,你怎的跑到禹州来了。”霍闲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话却是在对裴熠说。
“清河穆氏。”裴熠略感惊讶,说:“清河穆氏十年前就是富甲一方的权贵,要不是穆西平得罪了朝廷的权贵,恐怕连禹州知府见了也要礼待三分。”
穆金是清河穆氏旁支所出,族人因他母亲出身太低死后连宗祠都不让她入,穆氏辉煌的时候他没有受到多少优待,穆氏没落了,却因为他姓穆处处受人排挤,偏偏同族的后代里他最出挑,被赶出穆家之后,他意从军,然而时不待他,战争时代已经过去了,朝廷对入军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容易,若要编入正军家中需三代清白,穆西平得罪的那位朝廷权贵不是普通人,是能轻易就将辉煌数十年的穆氏打压的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人。
“穆氏毁于他手,你不恨他么?”霍闲看着穆金的脸,说:“怎么反而还为他卖命呢?”
裴熠正拨开茶沫,闻言顿了一下。
“你不说,那我猜猜看。”霍闲不疾不徐的说:“能让一个与自己有恩怨的人为自己办事,他一定许了你寻常人许不了的好处吧?”
穆氏是清河富商,天熙元年,因族中出了内鬼而致使连累朝廷一位大官夫人的娘家舅哥惨死,这位朝廷大官便是如今的齐国公齐世广,穆氏在清河颇有富名在外,此事传遍清河,穆氏便由此没落,因此穆氏与齐国公夫人的娘家结下仇恨。
穆金是穆氏的人,用这样的人,即便被人查到穆金的来历,恐怕也很难将其与齐世广联系在一起。
穆金的脸被捏的生疼,他仰着头看霍闲,觉得这个人的眼神有种自带的寒意,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你可能不知道,军中有位神医,就算你一只脚进了阎王殿,他也能救得活,不信你可以试试。”说罢真的松开了手,“你一定在想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为何禹州军里还有这么多人一病不起。”
霍闲盯着他看,仿佛在说“想想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穆金忽然就明白了,忽然发疯般的吼道:“你们故意的,你们是故意的,为什么?”
他连滚带爬的要撞向霍闲,却被周柏一脚踢开。
穆金滚到一旁,周柏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说:“侯爷,如何处置?”
“穆氏那样待你,你还肯为了他们甘愿赴死,今日你若碰到的是旁人早就没命了,但我留你一命。”裴熠说:“既然你是为了穆氏的人,那就让他们先走一步,来人。”
账内寂静。
周柏立刻起身,对外面守着的将士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就被带了进来。
那人似乎对发生的一切还不清楚,惊恐的瞪大眼睛,看见穆金被捆着,便过去拽着他厉声喝问:“你干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
穆金被他们推倒,周柏走过去拉开他们,裴熠说:“也没什么,他就是犯了个诛九族的罪,你是穆家长辈,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他犯了这样的罪,你们当然要负责。周柏......拖出去斩了吧。”
那两人还没听明白,就又被周柏拖了出去。
那久不开口的穆金终于有了反应,在帐外位吓破胆的嘶吼声里,他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说,我说。”
裴熠从椅子上起来,穆金跪坐在地上,想裴熠磕头道:“侯爷,他是无辜的,请侯爷放过他。求求你,我说就是,说就是。”
顺德年末,是穆氏在穆西平手里走向最辉煌的时候,穆西平府中美妾如云,其中就有穆金的生母,然而她出生卑微性子又软,穆西平不在家中的时候,便是连府里的下人都能欺负到她头上,穆金出生后她更难生存,直至穆西平因为族中内事牵扯出一桩命案,穆西平一死,穆金的母亲不久也随他而去,之后穆金便被穆夫人赶出家门。
穆氏一蹶不振,早就没人记得他了。后来他流落至禹州,穆西平有个兄弟叫穆西云在禹州开武行,得知穆金是被穆家人赶出门的便心生恻隐留他在武行。
可武行平白无故的来了个生人还偏巧也姓穆,穆西云的两个儿子自然心生怀疑。恰在此时,穆金被人找上,而他也知道了当年穆西云也是被穆夫人赶出家门,才流落至禹州,齐世广许他千万黄金,让他看到重振穆氏的希望。
裴熠看向他说:“我问你,药是谁给你的?你们如何联络?”
“我不认得他,只知道他身边的人叫他黑鹰,我们说好每隔五天,就在城南破庙见面,明日便是约定的日子。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能不能放过我三叔。”
裴熠见状说:“周将军,把人看起来,待此事结束了,再放。”
他这样说,穆金便知道人还活着,同时也知道裴熠在用穆西云拿捏他。
夜里的时候,霍闲问裴熠:“穆金不过是一枚棋子,该问的都问了,为何还留着。”
此时帐外下起了下雨,油纸伞遮不住裹挟细雨的微风,打湿了霍闲的鬓角,他正在找干帕子擦脸,却被裴熠捉住了手腕,他眉上的细小雨珠,透着晶莹的光,裴熠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到底没有酿成大祸。”裴熠用拇指擦拭霍闲眉上的雨珠,说了句让霍闲灵魂出窍半晌才回来的话:“他怪可怜的。”
霍闲:“......”
第121章 枫行山
天熙十六年,禹州疫病四起,禹州军中数千人染病,疫病至九月才逐渐消退,天熙帝震怒将禹州知府和定安侯裴熠革职查办,以曹旌费冕为首的重臣在殿前求情,却至使自己受到连累罚俸两年,天熙帝令谁再敢求情与定安侯同罪,朝野一片哗然。
十月的谒都下了一场瓢泼的暴雨,枫行山的秋猎行宫已经准备好随时迎接帝王驾临,因贵妃的事,天熙帝几个月来的气色都不太好,可在这场暴雨过后,他的气色罕见的好了不少。
按照大祁祖制,天子出行需司天监观天象测吉时,日子一定便昭告文武百官。
“除了禁军巡防的还有谁?”裴熠边擦汗边问。
司漠日前才接到裴熠的木鸢传信赶回禹州,对于裴熠信上交代之事,仔仔细细的查了个遍,说:“除了近身禁军护驾,此次巡防的要务落在巡防营身上,对了,兵部也调了些人。”
“巡防营还是赵彻吗?”裴熠将擦过汗的帕子丢进水里,说:“兵部调了多少人?”
“没多少。”司漠说:“月夕一过,西边来信,成安王就回去了,赵彻新官上任,不服从他的人很多,一开始与齐澄不睦,后来不知因何两人化干戈为玉帛,竟好的跟兄弟一样,巡防营的人见状也就不闹事了。”
这些事他其实早已知道,所以当司漠与他说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头应着。
“对了,有件事......”司漠的犹豫引起裴熠的侧目,他一边解开缚袖的带子一边问道:“有事就说,你什么时候学了你谢大哥那套说话路数了。”
“侯爷,修竹不在谒都。”
裴熠闻言一愣,他将缚袖上的带子往桌上一人,道:“不在谒都在哪里,不是让他不要妄动,秋猎在即,庄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