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善。”翟谡喊他,语气里全是不解。
“将军。”徐善回了翟谡,压着声音,低声回:“不可再折损铁甲军将领了。”
他一语说到要害上,翟谡轮番变了几次脸色,正想开口,却又听到胡玉禄尖利的声音。
“你又是什么东西!拿你有什么用?!”他尖利地质问道:“你这是违抗军令,来人,给我一起抓起来!”
“公公!”徐善的声音盖过了胡玉禄一句:“我今日也要问公公一句!今天拿了林思,若是消息传出,北境军南下突破了辽定关要如何?!丰城守军长久不战,今日也许能拿住我们,他日能面对关氏铁蹄吗!倒是丰城城破,铁甲军长驱直入,我要问问公公,若有那日,公公拿着林思的性命做什么!”
他说的咄咄逼人,胡玉禄被说得跳脚,几乎要当即喊人拿下徐善。正僵持不下,屋内又进来一个人。
“将军,公公。”来人彬彬有礼,朝各位都行了礼。胡玉禄看到是他气顺了些,说:“余老阁主,见笑了。”
来人正是余断江,他朝胡玉禄点头,又看向翟谡,开口:“翟将军,一年未见,别来无恙。”
翟谡看到他进来,并未说话,只是神色更加阴沉了下去。
半晌,他才开口:“朝廷决定招抚流民军,是吗?”
他说完,徐善和林思都是一凛。
胡玉禄哼哼两声,开口:“现如今没有什么流民军,只有平北卫,翟将军莫要再叫错了。”
徐善恍然,流民军被招安,意味着流寇不再是流寇,此刻在西北,自然也算不上“作乱”。林思自然也从援军变成了“通敌”。
翟谡也想通了这些关节,一时觉得荒谬至极,沉默不语。而余断江向来是个乐于搅浆糊的人,见翟谡一方的人安静下来,就打圆场道:“既然是误会一场,公公不若先暂且放林将军一马?”
有人递台阶,又不是真的不害怕关净月的铁蹄。胡玉禄装作艰难地样子点了点头,末了,又指了指徐善,说:“此人牙尖嘴利,怕是关家在我军中的奸细,我还是要拷问一二。”
见他不依不饶,林思年轻气盛,正要出言争执,却被徐善按住了。
他看向胡玉禄,说:“我可以随公公走一遭,只是家中还有妻小,可否请人回去通告一声,也免他们担心。”
胡玉禄嗤笑一声,自然是笑这人现如今还一副觉得自己能回家的样子。随便指了个人,让他去传话了。
这些事做完,徐善朝翟谡行了一次大礼。翟谡不忍,握住他手臂的力道几乎要把他捏碎。徐善忍了一会,主动伸手拍了拍翟谡的背,低声道:“将军,大局为重。”
他说完,就跟着胡玉禄和余断江走了。
他们走远,林思气不过,朝翟谡怒道:“将军!难道我们还要一直仍由那阉人胡作非为下去吗!那阉人带走了徐先生,还不知要做什么!”
翟谡面色阴沉,看了一会儿他们远去的方向,开口。
“你乔装,去一趟徐家。若需要南下,军中这几日就称病告假,找人顶替你的样子在屋内。”
林思被这吩咐点了一下,这才明白了什么,问:“将军?徐先生他……”
“噤声。”翟谡说,“速去。”
第一百八十章
“你问我翟谡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往山的夜色里,关澜问余沙。
“嗯。”余沙把盯着不远处的动静,轻轻地答话,“我只知道他和……景榕,是那种关系。其余对他不是很了解。都和大家一样,只是听说过功绩,知道他刚直。”
关澜本人对余沙口里的“那种关系”更好奇一点,但是余沙死活不肯展开说说,关澜试了几次,只好放弃,先回了余沙的话。
“他其实有点像你。”关澜说:“大多数时候杀伐决断,但也有时候很婆妈。”
余沙是真的万万没想到,关澜拐着弯还能骂他一嘴,一时语塞。只是确实对翟谡的好奇还是盖过了和关澜斗嘴的冲动,于是追问:“怎么说?”
关澜都做好了余沙反唇相讥的准备,没成想,人家忽然转性了,一时不知为何还有点不爽。他素来是不知道忍耐为何物的,于是嘴一扁,扭过头,不讲了。
余沙见他这样,觉得好笑,伸手去拽关澜的衣服,语气跟哄孩子似地调侃他:“怎么啦,怎么就不讲了呀。”
他俩在这刚开始拉拉扯扯,后边的叶绾绾就看见了,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使劲拧了一下余沙,示意他闭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们此刻正在不往山脉的一处被流民军占了的岗寨附近埋伏。在连日的转移和小股作战之后。司恩看了看叶绾绾训的兵,提了下一个目标。
试着把稻城旁边的戊水寨拿下来。
这个岗寨,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地理位置很好,离稻城很近,居高临下,能看清不少稻城旁边的动向。是少数几个流民军侵扰之后,没有离开,反而是占据了的寨子。
这同时也是一次演练,叶绾绾这段时间除了严抓纪律,最看中的,就是把行军中的手势暗语,按照北境军队的版本,做了简化,配合集中阵型和指令,要求每个人速记。
戊水寨,就是这只新军的第一个试炼场。
她紧张得不行,这次不但拉着关澜,连余沙也一起带上了,就是怕出岔子。
时机。
叶绾绾在内心默念这两个字。
要抓住那个最好的进攻时机。
夜色逐渐深沉,戊水寨中的光亮和喧嚣也逐渐沉寂了下去,夜已经很深了。
然而叶绾绾依旧在等。等到她终于闻到了一丝风的气息,才对身后的人做了一个约定的手势。
冷珏收到信息,带着一队轻功还不错的人,脚步宛如鬼魅。迅速移动,从戊水寨的各个院墙潜了进去。又过了须臾,戊水寨中隐约露出火光,叫骂声也起来了。
“怎么回事?”睡眼惺忪的流民军将领披着衣服从帐篷里走出来,逮着一个士兵问:“谁他娘的点着火了?!”
“不……不知道啊!”那士兵抖抖索索地回答:“这……这都是看到火光起来的。”
见问不出什么,那人把士兵扔在了一边。他眯着眼睛四处瞧了瞧,见火势似乎不大,传令下去先让所有人都起来,再分散去几个地方救火。裙;貳<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今夜起了风,西北本来就干燥,火有些不好灭。那将领正有些不耐烦,想让人再灭地快点,就看见营寨面前,忽然有许多火箭射了进来。火烟之后,影影绰绰还有许多旗帜,和人行军的声音。
“有人攻寨!”有士兵来报,那将领一把把他掼在了地上,怒吼:“废话,我没长眼睛啊?!”
火光乍起,敌人像是来势汹汹,不少士兵都慌了。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心思,一门心思地从寨后往外跑。
那将领平日也遇到过叶绾绾那些人一两次,本说他们应该没有这么多人,但此时心思混沌,看那旗帜和火箭又本能地胆寒,心说千里当兵只为钱,实在没必要把性命也耽误在这里。遂跟着奔逃的士兵一起往寨后门逃窜。
他不知道的是,戊水寨的后门,等着他的是叶绾绾为他准备的死路。
叶绾绾通过这连日来的遭遇战,多少摸清楚了这些在山里扫荡的人都是什么风格。就比如眼前这位,贪生怕死,不过是个投机的人,仗着有点本事做了百夫长,但胆怯有余,积威不足。
她让人在戊水寨前门假作声势,这些人慌不择路,正好掉入她的伏击圈。
等戊水寨的流民军发现这是一个计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一场极小的战役,从开始到结束还不足半个晚上,戊水寨就落入了叶绾绾的囊中。
晨光熹微里,叶绾绾和冷珏各自清点伤亡和戊水寨的情况。他们的人几乎没受到什么损失,倒是白捡了戊水寨里面流民军的装备,轻甲刀剑,不一而足。叶绾绾试用了一下,都是好铁,不知道余望陵怎么会这么有钱。
他们在清点这些的时候,余沙在戊水寨的将领帐篷里,对着散落着的文书,眉头不展。
关澜凑过来看他,问:“怎么了?打赢了也不高兴?”
“平北卫。”余沙念叨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字眼,把一封写着朝廷任命的书函给他看,“转匪为兵,我比他晚了一步。”
关澜问言,拿过书函来看,确实是朝廷的文书,另外还有一封檄文是用来征召这附近的其余山寨入伍的。
“没事。”关澜把那书信一放,抬头看着余沙说:“这书函是给稻城的,我们现在烧了就算没送到,你没比他慢。”
余沙对他这样耍无赖一样的解决方式十分无语,失笑,想了半天却除了这样安慰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了,只得说:“行了,行了,我们先回寒号寨,再和司恩商议吧。”
戊水寨里,叶绾绾因为事情按照预想的顺利发展了,颇为高兴,连冷珏的臭脸都觉得有一二分可爱——冷珏倒不是对胜利有意见,他只是一开始觉得按照双方的实力差距,完全可以硬打,没必要搞这些花花肠子。
但是看在极低的伤亡人数上,他选择了闭嘴,于是脸色很丑。
只是叶绾绾还没开心多一会儿,就看见从那将领的帐篷里走出来的余沙和关澜。见前者一脸凝重,她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没了。
“怎么了?”她走上前问余沙。
“没。”余沙摇摇头,“回寨里再说吧。”
一行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寒号寨。刚进寨门,就看见许多伤员,正安置在空地上。蓝百灵此刻像是个真正的百灵鸟,来回穿梭,先安排把人先几处处理,再移动到屋子里。
今日出去攻打被流民军寨子的不仅是他们一行人,也有其他人。看到这些伤员,叶绾绾嘴比脑子反应快,直接开口问:“徐子源的队伍怎么了?”
风波谷现在就是个临时联盟,从身上穿的衣物之类的其实很难知道到底是哪一只队伍的人。可叶绾绾判断的如此快,引得冷珏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
蓝百灵忙得要疯,根本没空理她,头一扬,指司恩的议事厅,意思是让她自己去问司恩。
于是一行人直接进了议事厅,迎面而来又是一股血腥味。
屋里,徐子源自己身上带了伤,此刻正在给司恩说什么,他旁边还有一个受了伤的年轻男子。旁边甚至郭恒之也在。
司恩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抬头看,正好看见余沙他们进来。
她正欲把那个脸生的年轻男子介绍给众人,谁知那个男子看到关澜,竟然率先开口说话了。
“小关哥!你怎么在这里?!”林思语气十分惊喜:“你也是风波谷的人?!”
司恩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还能是旧相识,左右看看,做了个请手势,示意他们继续聊。
“林思。”关澜叫了他名字,又介绍了一句:“翟谡麾下副将。”
余沙听到翟谡两字,瞳孔一缩,再看徐子源等人,瞬间对他们这一身伤的理由有了诸多猜测。
不用他再多想,郭恒之已经把他们这一身上的理由交代了。
“丰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城,林副将为了传递消息,被……金盏阁的人追杀了一路。今晨遇到徐先生一行,才保住性命。”
余沙听到金盏阁三个字,再联系到今天缴获的那些文书,什么都明白了,接话:“平北卫?翟谡被架空,丰城已经被控制住了?”
郭恒之凝重点头:“朝廷已经做出决断,招抚流民军,先征北境。”
第一百八十一章
议事厅里,众人都静了一静。
这一日并非在大家的预想之外,却来得更快。
余沙撰住了手里那封从戊水寨缴获的文书,又感到那种他曾无数次感受过的疲惫感。
仿佛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时局落入另一人的谋算之中。
然后再死很多的人。
千里之外,地处茶盐商道近旁的竹林寺里,迎来了一位香客。
茶盐商道这几日战乱平定,倒是比往日安全许多。只是大多数的人还是保持着战时的习惯,白日里也紧闭着房门。于是这位香客的排场纵容十分奢侈,也未引起什么过多的注意。
佛门清净地,上香问禅的人往往在山脚就下了步辇,步行上山。这位娇客倒好,辇轿托着他上了山不说,还入了竹林寺的大门,十六人抬的轿子直入了内院。竹林寺的主持早在步辇到了山脚下就慌忙出来,在寺中恭候。
那人如此排场,自然不是来礼佛的。他半句话未开口,他身边的人先开口:“我家主子要与你们寺中一位香客讲禅,不知是非堂,是哪一间啊?”
住持一听是非堂,就知道眼前这位尊贵之人要见的是哪位活阎王。不住地点头哈腰,引着这人往是非堂走。
辇轿曲曲折折地绕过竹林寺里年久失修的红墙,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一处院落。
迎面最先看见的,就是一个长势极好的银杏树。
正在院中,根系极大,枝繁叶茂,此刻又是银杏叶金黄一片的时节,打脸一看,还以为看见了一片金色的天。
饶是这位尊贵的客人也是见过不少这世上的珍宝,如今见到这棵树,依旧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经年的老人,对他的心意体察入微,见他表情,不用人吩咐,就有人开口问那主持,问他讨这颗银杏树。
那住持被问得冷汗涟涟,一边陪笑,一边推辞。倒不是他不想卖,只是这棵树实在是太大,根系甚至可能盘踞了这个山头,强行移走,只怕移不活。
他又是赔罪又是解释,折腾了半天,还是那坐上之人,淡淡开口,说了声罢了,才消停。
那住持带着满身的冷汗下去了,而这些人才正到了地方。
此时,是非堂的正厅里,余望陵已经等了他多时了。
这些人进了大殿,又是一阵的忙乱,熏香的熏香,拿软垫的拿软垫,折腾了好一阵,那娇客才在余望陵对面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