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沙和关澜离门口不过一射之地的时候,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竟然从金盏阁深处袭来。
关澜和余沙二人神色都是一肃,立刻侧身翻滚躲开这股的内力。那威势直接打在他们原先站着的房梁上,立即震碎了那一层瓦片。
关澜见那瓦片的惨状,瞳孔就是一缩。登时知道来人内力之高,实是他来漓江之后见到的第一人。
余沙也看见了那瓦片,心下大骇,当即抛弃不管不顾地冲到关澜身边,拿出断剑横在关澜面前。
关澜还没闹清楚余沙这又是在做什么,就听见一个老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咱家那日听说你死了,就觉得不该是真的,果然咱家是对的。”
一个白发的老人施施然施展轻功而来,正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之上。他身后是火烧着的金盏阁和四处救火和前来追击的弟子。
余沙忽然就在想,早上潜入金盏阁杀人的时候,实在是应该把这个人放在第一顺位才对。哪怕拼个身死,也好过现在。
宋福顺显然从余沙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想法,呵呵笑了两声,开口:“我刚听说,长老院里死了不少人?我还奇怪呢,说你既然来了,怎么不朝我院子里来啊。我也领教领教你那手暗器和杀人的功夫。可惜了,现在在白日里见到,怕是见不到你的身手咯。”
关澜看出情势不对,从后面攥住余沙的衣服,预备着这人要是敢暴起就把余沙甩后面去——他算是知道余沙这人是真的讲不听,还不如直接动手来的快些。
余沙觉得嘴里都有了血味儿,不去理那宋福顺,对后面的关澜低吼:“我挡着他,你快走”
“哎,不行不行。”宋福顺听见他们说话,开口打断:“今天你走可以,你这位小朋友得留下。”
余沙开口:“所以你也是定州朝廷的人,是吗?”
宋福顺笑了几声:“当年鉴安之乱之后,那些南迁的贵族带走了人口,钱财。朝廷担心啊,这个李家和余家,都只是藩王和江湖门派,安置不好这些人。就让咱家和朱內官一道,来帮衬帮衬。这一晃也许多年了。”-
余沙捏紧了手里的箭头,开口:“所以今天,朝廷是一定要把关澜留下了?”
“哎,既然你心里清楚,就也别拦了。”宋福顺笑:“或者,就两人一起留下来吧——!”
他说罢,运起掌风就袭了过来,内力蓄在掌心,劲道凶猛。即使关澜和余沙手中都有兵器都不敢轻易试其锋芒,都朝旁边躲过。
关澜近处观察过那掌力,不敢托大,细剑一扬,剑身竟像是柳枝一样,滑着掌风就刺了过去,直取宋福顺咽喉。
宋福顺惊异地咦了一声,被细剑的剑芒逼退了一寸,顺着剑势退了两步,收掌负手而立,奇怪道:“杨柳剑意,这不是逢香山庄的剑法吗?你一个男人,学女人使的剑?”
关澜连表情都懒得给他一个,细剑的攻势转瞬就到,那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极韧极软,在极端的距离中竟然像是变化出无数虚影直攻而来。
余沙在旁边看着,这才意识到关澜武学之精。往日不是以一敌多就是在逃跑。只知道他轻功身法时间罕见,却不知原来剑法也这样好。
他看愣了一瞬,眼角忽然扫到刚才宋福顺击破的楼顶。瓦片被击碎,就那样摊在上面。
余沙看着那瓦片,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另一边,宋福顺还在和关澜缠斗。越打,宋福顺心中越是心惊,初交手的时候,他虽然看出这人使用的剑法是逢香山庄的。可是越打,他便越是发现,眼前这人的武功路数似乎并未有什么固定的路数派别,早已和这人的动作融为一体,但凡是用得上的他就用,其中还有不少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歪招子,竟然难缠地很。
宋福顺本来仗着自己内力雄厚,没把收拾这么个小辈放在眼里。可是自己这千钧的掌力居然打不着地方,统统被关澜躲了过去。反而不多利用攻击限制他的行动,诸多掣肘。渐渐地,竟然打出些火气。
他也是久居漓江,不常与人动武了,被这么一激,难免手脚急了些,掌风更厉。
就这么个当口,宋福顺正与关澜打得难解难分,宋福顺神色一凛,觉得耳后竟有劲风袭来。他退身避过,堪堪受了关澜一剑。当时是,一块碎瓦片正巧从他眼前掠过。如果刚才他没有避开,这瓦便瞄着他的太阳穴刺过去了。
下手之狠,准头之精,不做旁人想。
宋福顺登时大怒起来,额上青筋暴起,身上气风炸开,仿佛身形都暴涨了几分。
关澜借着块瓦片的助攻退到余沙身边。余沙手里正攥着一摞瓦片,正预备朝那宋福顺再丢几颗。关澜却拦了他,低声开口:“拖住便好,我们快撤。”
他声音小,余沙愣了一瞬,反手就去摸关澜的衣服。
那身衣服全潮了,手一摸,一手的血,只是因为衣服原来颜色就深才没有显出来。
余沙登时眼睛都红了,不再多言,护着关澜就迅速往金盏阁一处外墙撤去。
另一边,宋福顺也同样血红着眼追了过来,他此刻身形暴涨,不知是不是运转经脉致使全身充血的原因,致使双目骇人,一双掌带着内力就袭向二人。他动了真火,这回的掌力不像是上回那样逗猫似的只蓄在一处,带着劲风而来,颇有排山倒海的架势,竟是避无可避。
余沙见那掌风将至,正要同上次那样,如法炮制,去帮关澜挡下这一击。关澜却仗着身法比他好,变换了几处步子,先余沙一步挡在了他后面,又用手拦住这人的腰,把他死死抱在怀里。
这些变化都在须臾当中,几乎是余沙刚觉得后背靠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宋福顺的掌风就到了。他只感受到后面的人一阵巨震,关澜一口血就直接吐在了他耳边。
那血落在余沙的肩头上,血腥气扑面而来,余沙那一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烫伤了,懊恼和自责像是黑色的藤蔓,迅速席卷他的胸口,顺着四肢攀爬到了全身,登时竟然僵住了,动也不能动。
关澜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发僵,那口血吐完,下巴轻轻地往下一磕,气若游丝地说了下一句话:“……说你下盘不稳,步法比我慢了吧。”
这句话不知是说中自己哪了,余沙只觉得血气翻涌,连眼泪也一起被逼了出来。他咬紧牙,扣住关澜抱着自己的手,手里攥紧了那枚关澜折给他的箭头,扛着关澜微微侧身,朝着宋福顺就掷了出去。
宋福顺自恃内力充盈全身,毫不把这枚箭头放在眼里,直接施展起轻功,就要在关澜身上再补一掌。
可那箭头并不是冲着他身体而去的,那枚箭头刺过了他头上发髻装饰用的一枚玉环,劲力不散,竟然带着宋福头朝后仰,往后退了几步。
等那劲力消散,宋福顺立即稳住身体要往前继续追击,却忽见金盏阁固定桅杆的绳子断了,桅杆接二连三地砸了下来,扬起尘土万千,眼前再不能视物。
等到那尘土褪去,哪里还有余沙和关澜的身影。
第八十一章
天开始黑的时候,余望陵在客栈中醒了。
他浑身酸痛。关澜点住了他的麻筋,血脉不畅。此时过去了几个时辰,麻筋散了,血液慢慢通了、只是身上还绑着绳子。他神色未变,等身上的麻劲全散透了。才从袖管中掏出一把小刀来,背着手割断了绳子。
余望陵撑起身来,静静地打量起这客栈的客房。一看就知道是极为老旧的了,也不知道余沙什么时候盘下来的。甚至可能不是他盘的,只是租赁的也有可能。这些年他知道余沙一直在给自己布置后路。他也找人查访过,却没什么消息。现在看到这处客栈倒是清楚了许多。
这几年漓江虽然豪富,但是李王府懒于政事,南迁来的人又多。户籍和一些文书上十分模糊,难以查清。也就是几个体面的坊市还算清楚。在凭春坊里的,又是这样积年陈旧了的。实在是不知上哪查去,中间早就易过几次手都不知道。
“他倒是会躲。”余望陵笑了一句。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了。裙2散伶鎏%韮2#散韮鎏
客栈人不多,大厅里只坐着司恩和沐窈。
听到楼上有声音,沐窈和司恩都抬头起来看。余望陵见她们抬头, 站在楼梯上往下望,又露出个浅笑来。
“真是许久未见了,沐先生。”
锦屏山上,翟谡亲自骑着马上山打扫现场。项飞白早就在上面候着了,见翟谡到了,拱手行礼:“翟将军。”
翟谡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礼也未回,只问了两个字:“他呢?”
他未曾点到名字,但是项飞白哪有不知道的,于是开口:“太子殿下在不远处休息,我领将军去。”
说罢就转身待翟谡往山崖下一处休息的亭子走。亭子里此刻不仅只有谢景榕,菱云夫人也在这里,只不过钗环都落了不少,发髻也松了。
翟谡的战马还在远处,菱云夫人就已经见着了。蓦然站起来,死死盯着那马匹过来。
谢景榕自然也看到这马了,慢了菱云夫人一步,也站了起来,走出亭子。
翟谡的马跑到近前,终于看到了谢景榕。他打量了下对方身上没什么外伤,就躬身一捞,把谢景榕捞到自己马背上了。
“没事了。”他把人安置在自己身前,低声对谢景榕说。
“我没事,我也没受伤。”看到翟谡来,谢景榕又是惊喜又是担忧,“你怎么会来?不是在汎阳剿匪吗?还有今天这绕岚坪上……”
“不用管。”翟谡摸摸他的头,揩去谢景榕脸上的一处血污,“我来了,没事了。”
谢景榕本来还有许多想问他的话,见他这个态度,又是在外面,于是也不好问,只得先闭了口。
翟谡找到了人,其他事就不急了,骑马走到项飞白面前,沉声道:“铁甲军会在城外驻扎,其他搜查或琐事找我副官,先行一步。”
说罢,他也不管项飞白答应与否,绝尘而去。
项飞白举起来行礼的手就这么卡在半中,也不知道这礼是否应该行下去,失笑一句,把手放下。
翟谡的事情算是了结,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项飞白手刚放下,就听见身后,菱云夫人的声音响起。
“项管事。”
菱云夫人的声音不稳,甚至还泛着冰碴,项飞白一听就知道这回恐怕是难混过去,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转过身朝菱云夫人拜了一拜,开口:“区区在,不知夫人有什么吩咐。”
“呵。”菱云夫人冷笑一声:“我怎么敢吩咐项管事,只不过想问一句,今日这绕岚坪,这金盏阁,还有这本应该在汎阳剿匪的翟谡将军……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菱云夫人确实是惊怒非常,一段话说到后面已然是怒音,声音都尖刻了起来。
项飞白确实是常年打工养出来的好脾气,表情变都没变,慢慢说:“夫人何必着恼,此间因由种种,日后自然会说与夫人知晓,更何况……”
项飞白顿了一下,又说:“若是定州能赢,对夫人来说,不也是天大的好事情吗?”
这句话问着了菱云夫人,她闭上了嘴,紧抿住唇,看向项飞白的眼神也逐渐不善起来。
“金盏阁想取李王府而代之吗?”菱云夫人问。
项飞白笑笑:“这样的事,我如何能答呢?夫人也不必担忧。一应事情,早有安排。夫人自然也有夫人的位置,现在,还是请先回府吧。”
菱云夫人嘴角一撇,露出个假笑出来。
她依旧高昂着自己的头颅,维持着李王府郡主的尊严,即使这尊严即将沦为笑谈。
她拂袖离开了。
此时此刻,凭春坊中,叶绾绾一行人终于还是乘着铁甲军大部队进城前进了凭春坊。
人多招摇,叶绾绾只得先让众人分散开来,只带了一个人回客栈。
客栈里,司恩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旬二一个人在后院陪着陆画的尸身,沐窈也不在,说是去置办丧事一应需要的东西了。
叶绾绾回来是为了找关澜的,上上下下找了一遍,都不见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后院问了旬二。
旬二哭得眼睛都是肿的,双方说了好一阵旬二才知道叶绾绾在问什么,回:“他好像去找我哥去了。”
“那你哥是去干嘛了?多久回来?”叶绾绾急着找到关澜好出城,便连声问她。
旬二被问懵了,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哥去干啥了。不对,他哥不是和关澜一起出的门吗?怎么分开回来的,一个又要找另一个。
她被问得紧张起来,追问叶绾绾是不是绕岚坪上出事了。叶绾绾也心烦,看到旬二这里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也没耐心跟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倒是那个一直在客栈陪着旬二的侍卫有些看不过去旬二着急的样子,又低声问了两句。
叶绾绾狐疑地看着他,开口:“你小子没毛病吧,你和这姑娘呆一晚上还待出情谊来了?”
那侍卫忙摆手撇清关系,解释:“郡主说的哪里话,只是听过旬二姑娘琵琶,不忍心她为这个事着恼。”
叶绾绾最烦这些什么风月的事,听了半句就烦躁地让那个侍卫闭嘴,想了想,又开口问旬二:“这样妹子,你哥在漓江城里还有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你说给我听听。”
余沙在漓江城中落脚的地方,自然不会只有云柳巷的这一处客栈。
子禄坊的一处贫民街道上,几个要饭的小叫花子蹲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最近天气还是冷,这里的孩子衣服薄,伤风感冒的人很多。有一个鼻涕都快流到下巴上了,他随手揩了蹭在一处木头上,继续街边蹲着。
此时离铁甲军进城,已经过了三四天了。
那日,铁甲军从东门进了城,绕岚坪上的事也逐渐传开了。
说是北境的关家不知为何在余少淼灵前暴起,杀了不少人。幸而铁甲军在附近驻扎,才阻止了这场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