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秋安一听,突然噎住了,精致的面容往中间挤去,穆长闲揽着他的肩膀避开接踵擦肩的路人,将他按在街边茶馆的椅子上,放下零嘴给他倒了杯水,在他面前拂袖坐下,心想:他说自己被土匪抓去的事情,难道是真的?
穆长闲压下这个思绪,借着茶杯掩饰,往柳秋安背后的人群扫了眼:“一个人,但易容了看不出。”
柳秋安咬着茶碗口,眼睛转了圈,而后看着面前的穆长闲坏坏地眯起了眼,放下茶碗:“管他是谁!前面有鲜少有人路过的小巷,我们去那边反扑他!”
还未等穆长闲说什么,柳秋安牵起穆长闲放在桌面上的手,起身如鱼一般拉着他游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两人指尖纠缠,穆长闲一时断了片,只感到指腹酥麻,手心莫名开始发烫,玉佩撞到剑鞘上发出悦耳清脆的叮当响。
第十八章 他很生气
小巷内果然空无一人,一半阳光,一半阴暗。与外边的人群形成强烈对比。
穆长闲定了定心神反握柳秋安的手,领着他来到小巷深处,紧追在他们身后的人,竟不顾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听着耳边愈加急促脚步声,穆长闲将柳秋安护在身后,玉佩的穗子在空中划过,佩剑应声出鞘挡住从背后袭来的铁爪。
“看来那位风雨楼楼主算错了。”柳秋安探出白绒绒的脑袋,笑道。
穆长闲挥动剑,剑气将人扫去老远,蝎手勉强用左手上套着的铁爪借着地上的摩擦,止住不断后飞的身体,细碎的火花瞬息出现又瞬息消弭。
柳秋安看着他按在地上的假右手,眨巴眨巴眼睛,新奇道:“这假肢套了个人皮,还挺讲究的。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皮?”
就在他自言自语时,穆长闲迈步上前欲要将蝎手捉住,柳秋安回神,双手扯住他的袖口,摇头道:“不行!这个人看上去就是狡黠之人,你不能贸然上前!”
穆长闲看向柳秋安,二话不说便应道:“好。”之后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他掂了掂匕首,俨然打算将对面的人当成一个靶子。
柳秋安没料到他还有这招,看了那又欲要上前的蝎手,头疼地从怀中摸出一枚小球,在掌心里转了一圈,在穆长闲动手之前,松开了它。
“小心!”
小球掉到地上时,柳秋安喊了一声掩盖住这声碰撞声,穆长闲拿着匕首的手顿了顿。下一秒突然有浓厚的烟雾炸开,瞬间夺走人的视觉。
穆长闲心有所觉反手去拉身后的人,却摸了个空:“……”
“秋安?”没有得到回应,他冲出烟雾,倏地眼前闪过一抹白光,瞳孔受到刺激急剧收缩,接着又听到身后有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而在另一边蝎手劫持柳秋安已经逃出好远,方才烟雾起,他离得远受到的影响并不大,还能有多余的心看准穆长闲的位置,直到烟雾扑面而来,还能凭着感觉用掌将人打晕劫走。
肩上的人体重太过轻,他在心里独自疑惑。可此时突然有人在他耳旁说道:
“往左走。”
蝎手一惊,转头看去,见到自己劫的人变成了柳秋安,不可置信道:“明明……”
“明明打晕带走的是穆长闲?”柳秋安那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语气不疾不缓,却让蝎手陡然打了个冷颤:“……”
他看向柳秋安的双眸,心跳的厉害。隐隐感觉稍有不慎就会被推入深渊。
他曾亲眼见过此人从燕山段氏的血海里走出来,此时内心的恐惧犹如潮水迅速涨起,而柳秋安说的话却让他鬼使神差地换了个方向,按照着去做了。
周围的景象从青砖壁瓦渐渐变成凋敝残垣,柳秋安不慌不忙翻身从他肩上下来,拍了拍手抖抖灰尘,蝎手看到他这个动作顿时后退数步神色警惕,收入机关内的铁爪再次从中窜出来。
柳秋安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推开破旧的门扇,结在上边的蛛网缓缓掉落垂挂一旁,蝎手似迟疑了一下,左右观察确定这里没有别人的气息,这才跟着他进去。
屋内像被抢劫了一般,椅子灯架东倒西歪,唯有一张靠窗放的床板还能勉强看出报废前这是间卧房,柳秋安背对着门负手而立,陡然开口:“你的妻子芸娘于五年前失去下落,对不对?”
阳光从只剩一半的窗棂钻进来,让细微的尘埃无处遁形在空气里缓慢浮动,蝎手站在门扇前望着光幕中的柳秋安,时刻与他保持着距离:“你想干什么?”
柳秋安笑了笑,不紧不慢跨过倒地的灯架:“芸娘心心念念是燕山段氏的家主段寒。可是可望不可求,她日日夜夜都等不来段寒一个回眸,于是你寻遍天下与段寒眉目相似的人,东拼西凑终于凑出一张段寒的脸。”他停在桌案前扫了眼地上桌上碎得七零八落的瓷碗。接着转过身将蝎手渐渐发白脸色尽数收入眼底,而后详作感叹道:“聪明啊!借着她对段寒的痴念,骗取她一片真心!”
像被人猛地揭开已经结痂的伤口,蝎手身形不稳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四散的视线聚集到柳秋安身上。半响,他突然笑起来:“对,没错。……可不久后因为人皮腐烂的原因不得不出去填补,结果被你砍掉一只手!”
他抬起那只假手,布满血丝的眼慢慢阖上,胳膊无力垂下,他扬头睁开眼:“我没法再去见她……她寄往段氏的书信皆被我拦下,突然有一天她来信说她要来燕山找我,我想她肯定已经快到段氏了,我想去拦住她……结果正巧赶上段氏被灭门。”
柳秋安的呼吸微微一滞。而就在此时,蝎手的情绪突然激烈起来,“我在后山发现了芸娘的发簪,现场有打斗还有人在地上被拖行的痕迹,我循着地上的线索找了好多年,还混入过各个世家内,终于有一天找到了一处暗梯,那暗梯尽头是一座地下府邸,我找到了她……”
“可是她已行如傀儡。”柳秋安在他沉浸在回忆中时,衣袖扫过桌面悄悄将一块碎片握入手心,慢慢靠近蝎手,一双眼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看穆长闲的眉目与段寒有几分相似,于是想要旧计重施,以为套上一张像段寒的脸就能唤醒芸娘的神志。你应该明白,芸娘并不是因为这些原因,原因出在她身上的蛊虫。”
柳秋安言辞锋芒逼人逐渐将神志恍惚的蝎手逼入死角,房内一时悄然无声。
“是,那些人在以蛊养蛊,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没有成功!”蝎手倏地瞪大了眼,极致的兴奋呈现在脸上,那张毫无特色的假人脸皮扭曲在一块,无端显出几分狰狞,他开始胡言乱语:“也许……也许我杀了你!不……把你带给他们,他们可能会把芸娘还给我!”语毕,挥起铁爪欲要对柳秋安下手。
“是吗?”铁爪带动的冷风扑在脸上,堪堪停在眼前。柳秋安镇定自若,向上牵了牵嘴角,笑容冰冷无比,仿佛蒙上一层冰霜:“如果是段寒他肯定不会做这么愚蠢的决定。”
段寒二字彻底压垮了蝎手的脊梁,他倏地瘫跪在地上,方才的癫狂碎得一干二净,他用另一只手抓住柳秋安的下摆像抓住救命稻草,乞求道:“你能救她对吧!?你身上的图腾都不见了!只要带她出来,她身上区区几只蛊虫你一定有办法!”
柳秋安后退甩开他,望着他居高临下道:“你若要救芸娘,就替我混入慎氏取得慎诗之的信任,之后把他的行踪报告于我。”
“慎氏七公子?大家都道他悬壶济世情操高尚,我找了那么多年,原来……原来是他!”
“你精通易容跟缩骨功装成他的心腹易如反掌。”柳秋安伸出左手,袖口处突然爬出一半拳头大小的红蝎子:“我在慎氏安插了几个人,放出这条蝎子,它自会带你找到他们,如何?”
蝎手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接过那只红蝎子,目光陡然清明,森然道:“……只要能救芸娘,我什么都愿意!”
自古痴情多薄命,不如好好利用,柳秋安挑了挑眉,看着蝎手翻墙而出,直到确认他确实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碎片从右手心滑落,他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摊开鲜血淋漓的手心,恍惚了一会,想着没内力就是麻烦。
门扇突然发出咯吱声,他警觉地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只橘子猫在努力地拱开门,它似乎察觉到屋内有人又立马将脑袋缩了回去。见此,柳秋安也不管手心的伤了,拉开门扇跨出门槛手疾眼快地将它拎起来。
“喵~”小猫歪头舔了舔爪子,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他学着它一样喵了一声,将它放在臂窝里,摸了摸自己空瘪瘪的肚子。
“我也好饿~”
本来好了些的脚踝又开始如昨日般钻心地痛了起来,他扶着灰白的墙壁一步一步挪着朝前走,这才想起一件麻烦事!
“糟糕!该怎么跟穆长闲解释……他应该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吧,到时候遇到他,我就直接晕过去!你说呢?”
“喵~”
柳秋安逗了逗着怀里的小猫,要路过一个转角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沾满血的脸。
“哇!”柳秋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他怀里的猫也吓地跳到地上炸起一身的毛。
“喵!”
穆长闲迫不及防遭受到连环的声音攻击,耳膜开始隐隐作痛。
不过一个目光相触间,两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亮了亮。柳秋安还张着嘴,惊魂未定地望着左脸上仿佛是被溅了一滩血的穆长闲。心里哈在想:晕还是不晕?
穆长闲看了眼他受伤的右手,紧抿嘴角,气不打一处来,他利落地甩掉剑上的血珠,收入剑鞘内。二话不说拎起柳秋安跃上墙头,跳上屋檐健步如飞。
柳秋安疑惑地回头,却看到一支箭破空而来,稳稳钉入他们方才所站的位置,箭尾去势未消地在颤动,接着从那转角里窜出十几个身着普通平民衣裳,面遮黑巾的人,他们身形如蟒蛇般迅速朝他们追来,身手看上去各个不凡。
柳秋安眨了眨眼睛,转回脑袋一把搂住穆长闲的脖子,紧闭双眼哀嚎道:“坚持住啊穆长闲!快跑啊!”
穆长闲闷咳一声,突然被他的胳膊勒住,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第十九章 盗一个你
他们藏身于一间柴房内,原本就狭小的空间内,二人只得狼狈地挤在墙角。
柳秋安看着穆长闲,猛地单手撑在他背后的墙上,仿佛得知真相的双眸眯起来:“……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清风派弟子,你其实是江洋大盗!他们是看到通缉令来逮你的!”
穆长闲:“……”
“怪不得潜入我教。说,你来我教内盗了什么东西?!”柳秋安像模像样地叉腰威胁道。
“……”穆长闲看着详作生气的柳秋安,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惭愧,只盗出一个你。”
柳秋安呆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迫不及防被他拥入怀里,略略挣扎了几下,看到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立马会意,乖乖不动了。
果然接下来听屋外一阵喧杂。
“谁让你们伤穆大哥的!”在那稚气未褪的声音之后,好似有人跪在了地上,态度恭敬道:“少爷放心,属下们只是在武器上抹了点略带毒性的迷药。若不这样做,属下们恐怕是拿穆少侠没有办法。”
“废物废物!我要让大哥把你们降为家仆!还做什么杀手,杀猪去吧!”
“……遵命!”
整齐划一的声音不知哪里惹恼了少年,他不耐烦道:“滚!都给我滚!”
“少爷,人不追了吗?”
“追你个头追!闹得这么大!风雨楼的人肯定知道了!秦晟肯定又要派人把我抓回去!……把穆大哥身边那个穿红衣的给我调查清楚!我要让他好-看!”
“是!”随着领头的一声撤退,少年嘀嘀咕咕的抱怨声渐渐远去,门外重新恢复寂静。
这么趾高气昂不会是云滇秦氏的宝贝公子秦宓吧!想当年武林宴会,他不过龆年就将那场宴会搞得鸡飞狗跳,可以说是最善妙语连珠的秦氏后辈内最耀眼的奇葩。
如今他也应该十四岁了,竟然还是如此桀逆放恣,云滇秦氏的人还真是够宠他的。
“红衣……”柳秋安收回思绪,口中呢喃突然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深红的衣裳。
“没事。”不知是不是那什么劳子迷药的药效开始了,穆长闲的瞳孔有些对不上焦,“我不会让他伤你。”
柳秋安的喉结动了动,在他眼前挥挥手,斟酌着词句道:“你是不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穆长闲沉默半响,吐出一个字:“手……”
柳秋安没听清:“嗯?”
却见穆长闲抽出匕首从自己的衣服上割下一条干净的衣料,拉过柳秋安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细致地将布条里三圈外三圈缠在他手掌上,绑完了还检查另一边,才抬头问道:“你怎么从蝎手手里逃出来的?”
“当然是突然间就有了内力,我当场就把他打趴下了!……哎呦。”
穆长闲看着手舞足蹈不小心撞上一旁柴火,不断哀嚎的柳秋安,半响才淡淡道:“……嗯。”
这都信?柳秋安揉着自己的胳膊肘暗自诧异,内心不禁生出名为罪恶感的小苗。
身中传说中略带毒性的迷药的穆长闲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推开门扉,迈出柴房。柳秋安这才看见他血淋淋一片的后背,一双秀眉顿时扭成麻花,替他感到疼似地倒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