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一刻起,我就在等着这一天。我等着你揭开我的真面目,看到我的真实与肮脏。我以为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像以往最爱的那样,把你多余的树枝全部削去,从此只属于我一人。
你猜我有没有一刻,真的想这么做过?
……
松田警官,无论如何,想对你说声抱歉。
我对你说过许许多多的谎,谎言说到最后,真假掺半,连自己都无法分离。这么想来,或许我没那么爱你。
只是有点喜欢。
所以你无需有任何负担。
另一句,想说谢谢。
受重伤的那个晚上,我并没有完全昏迷,所以你和那个神明的对话断断续续地落进耳中。
你会愿意付出灵魂来救我,这是我从始至终都不敢想象的事。
我是否有短暂一刻,曾超越过那个名叫萩的人,在你心头占据过最重要的位置?
既然无法听到你的回答,我就姑且当作是有的。
至少有那么几秒钟,你的全部都属于我。至少有那么几秒钟,世界在你心头远去,你的眼睛里只装着我。
松田警官,假如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时候是有意义的……那我一定会把这几秒钟单独抽出。
我的人生就像是深藏地底,不见天日的幽暗洞窟。不论日升月落,四季轮换,这里始终寂静无声。
等你走过来,哪怕只是探进一颗脑袋,轻声说上一句话,这里从此也会变得不同。
它变成了一处曾有人踏足的洞窟,短暂地在一个人心头拥有过名姓。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足够。
我们彼此,也算两清。
我马上会开始新的生活,但愿你在那边一切都好。希望你有一天能遇到一个人,像萩一样干净,像我一样爱你。]
……
“当你看到红色盛开在白色大地,就打开我让你保管的那个手提箱。你会知道该干什么的。”
作道直人打开手提箱,第一层放着一张折叠了一下的纸,上面写着“作道直人启”
打开,里面写着——
首先,请帮我收尸。就扔到东京湾吧,让鱼虾吃得干干净净。按我说的做,作道君,不好好实现死人的愿望是会被死人在地狱里诅咒的。
这是在报复他把人当鬼时说的话吗?蓝橙酒真是记仇。
作道直人打了个颤,马上挤开人群,准备以死者亲属的身份将尸体带走——哪怕没有蓝橙酒的吩咐,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引起普通人的骚乱,而且公安也不会让组织再将蓝橙酒的尸体带走。
白色的雪地上盛开着一朵暗红的血花,血花之上,穿着白色和服的男人像睡着了似的侧躺着。凌乱纠缠成结的乌黑长发在血与雪中蜿蜒,一道黑色长河流淌得悄无声息。
他赋予了死亡一种美感。
作道直人盯着他看了很久,那张无论第几次见到都依然叫他惊艳的漂亮脸庞半埋在长发中。或者说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正如同被衾一般拥着他。
上半张脸看不真切,只模糊窥见血红,露出的下颌上唇角的弧度平稳又安静。
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只是睡着了。
可不管等多久,都再也等不来那纤长睫毛的一次轻颤。
作道直人认识到,他是真的死了。哪怕蓝橙酒再怎么一次次化险为夷,从险境中绝处逢生。这次,他也终于栽倒在这艘红色的帆船上。
天空盛大的烟花越炸越漂亮。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天上去。
“今晚的烟花很漂亮,不是吗?”
另一边的交易结束后,两方人马即将分道扬镳时,黑衣男人忽然说道。
公安愣了愣,抬头看向夜空斑驳绚丽的烟花秀。
确实很漂亮。
“超漂亮的烟花啊!”宫本由美也抡圆了手臂感叹道,“到底是哪个有钱人放的,这么大这么长时间的烟花真是太浪漫了!”
“情人节、烟花……”爆处班的同事迅速找到关键词,拍了拍卷毛警官的肩膀,严肃地说:“松田,我们去玩抽奖吧。我算过了,你今天会运气特别好。”
松田阵平最近一段时间一直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虽说他本来就是酷盖类型,但最近实在变得过于沉闷。
同事们想让他开心些,不由分说地趁着情人节这天把他从办公室拽出来。
还是那一拨人,三年过去了,只有一位幸运儿成功拥有了可爱甜美的女朋友。
“我不会下半辈子都要和你们这些人一起过情人节吧……”其中一位看上去比松田阵平还要郁闷。
“别人不好说,松田这么帅气,总不能跟我们一样一直单身吧?说起来,松田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呢?”
卷发警官站在那里,仰头看着黑暗苍穹上的烟花。同事们叫了他几声,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原来松田这么喜欢烟花的吗?”
那道仿佛石膏像一般凝固许久的身影忽然动了动。
“松田,你要去哪儿?我们预订的地方在这边——”同事抓住往另一个方向挪动的松田阵平,笑了,“你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另一个说:“今天你可不能再跑了。每次情人节都半路消失,我会怀疑松田你背着我们养了女朋友的。”
“说起来,”宫本由美神秘兮兮地小声说:“我听交通部的同事说,前段时间见到过松田警官去买发圈,这是怎么回事?”
她用“快从实招来”的语气说。
松田阵平:“……”
那是给那个人买的,他的头发长,做事吃饭的时候会不方便,他就去买了几个发圈。
那个人还教过他,要怎么把长发拢在一起,然后束起来。
把头发束起后,他的脸没有任何遮挡地露出来,是一种更明亮的漂亮。
烟花结束了,松田阵平心里那种忽然很想往曾见过春的那个天桥去的冲动也跟着消失不见。
他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和从前一样。
就好像这段三年后的短暂相遇从未出现过。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那个晚上遇到的所谓神明也只是一个梦,他并没有付出灵魂救下过一个人,春也没能在那个雪夜活下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妄想。
因为他实在找不出现在的生活与过往有什么区别。
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曾失去一部分灵魂。
他几乎真的快要相信那段多余出的时光只是自己产生的一段臆想。
直到这一天,他收到一封信。
信是作道直人亲自充作邮差上门去送的,随信附赠的还有一把伞。
“他说这是从你这里拿走的,现在物归原主。”
松田阵平把作道直人请进了屋子里,让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拆开信阅览。信件并不长,两分钟就能看完。
作道直人坐立难安。
他其实是想把东西送到就赶紧撤的。
蓝橙酒交给他的任务也太难了,作道直人压根不知道该怎么骗人。好在他要做的只是把蓝橙酒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交给松田阵平。
这是蓝橙酒信中的要求。
松田警官已经知道蓝橙酒的身份了。
通过那封信意识到这一点时,作道直人才忽然想到——那时候在天桥上,蓝橙酒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被组织的杀手狙击吗?
如果他不知道,又怎么会特意将交易安排在别的地方。
他是一心求死。
因为已了无生志。
即便如此,他还是把自己最后的温柔留给爱人,精心编造出一套谎言,为了让对方相信九生春树依然好好地活在世上某个角落。
这件事其实交给邮差来做会更保险。
但作道直人还是选择了亲自来送。
邮差的话,不是根本意识不到这封信件里藏着多么厚重的情谊吗?
万一不小心弄脏弄丢怎么办?
卷发警官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完之后,他把信扔在桌子上。
“你是以前监视过我的公安,对吧?”
作道直人震惊,“……啊,那个……”
“他是不是死了?”
作道直人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他死了。”松田阵平肯定道,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黑色的身影长久没有动弹,作道直人感觉到空气中的凝重沉滞,连呼吸都竭尽所能地放轻。
再出声的时候卷发警官的嗓音变得喑哑低沉。
“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把他准备的那些全都交给我吧。”
作道直人下意识说:“对不起,我没有带来,我把它们存到保险柜了。”
救命,这不是直接承认了吗?
虽然松田警官好像早就看透了真相……
对不起,九生先生,我好没用。
“那明天麻烦你带来了。”
松田阵平做出要送客的姿态,作道直人非常体贴地告辞。
出门之前他顿住,回头看向逆光的那个帅气警察。
“松田警官,九生先生或许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作为在他身边有幸见证过一切的人,我知道他有多么爱你……他不肯让我告诉你他为你做过什么,但我至少希望你知道,出身黑暗的他却愿意为你心向光明。”
“所以……请你不要讨厌他。”
房间里恢复寂静。话音落地很久,房门再度关上,里面的人还是好一会儿没有动弹。
卷发警官的目光落到桌上的信件上,然后触电一般又迅速移开。
……他怎么可能讨厌他?
窗外的雪化了。
他也像是这最后一场冬雪般消失了。
马上春天就会来临。
第一个没有春的春天,要来了。
第65章 人造兵器1
回过头来复盘一下九生春树的人生, 秋山奏不得不承认当初那些人把他当成诈骗犯扭送警察局是有道理的。他是有点渣男属性在身上的。
松田警官付出灵魂换来的药到头来只让九生春树多活了半个多月。
甚至没能等下个春天到来。
秋山奏把蓝橙酒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松田阵平,事情是委托小公安作道直人去办的。
那是个乖孩子,秋山奏相信他会妥帖地办好。
还有那些明信片。
他每天写上几张,半个月下来也攒了厚厚一摞。为了更加逼真, 还搭配着准备了很多礼物。
不管怎么看, 都会觉得九生春树的人生非常丰富多彩。
秋山奏甚至担忧会不会搞得太过分, 让松田警官觉得:岂可休!你一个罪犯居然胆敢活得这么舒心!
他扔掉几张, 重新做了调整。
写完之后又觉得好像太悲伤了。
继续调整。
好难。
售后服务好难。
最后一封信写完,秋山奏满心都是怅惘。
虽然九生春树只是一个马甲,但在扮演他的人生时秋山奏也必须要在这个人物身上投注一部分自己的感情。
就像是他进入电影,附身在主角身上,陪着他度过短暂的一生。
在给最后一个句子画上句号时,他的心头跟着停顿的墨水浮起一句话——
从此以后, 松田阵平的人生无论是好是坏, 都跟九生春树无关了。
笔尖停顿太久, 墨水洇开一小块。
看上去像是掉了一滴泪。
那大概是属于真正的九生春树的眼泪。
……
蓝橙酒在跨年夜的死里逃生害惨了安室透。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会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因而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蓝橙酒在那种伤势下,在距离医院那么远的深山老林里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所以在被关进禁闭室时他还在据理力争,坚信蓝橙酒不可能活下来, 攻击组织网络的可能另有他人,或者是某人易容伪装成了蓝橙酒。
对此, 琴酒的回复是一声冷笑,“我拿到的情报不可能出错。”
安室透的两只手都被铐在墙上, 却一点不妨碍他冷嘲热讽, “不会是从你亲爱的弟弟那里拿到的情报吧?琴酒, 你不觉得你弟弟对组织的了解太过深入吗……对组织来说, 他已经产生了很大威胁。甚至说不定, 攻击组织的人就是他。”
琴酒脸色一变,“你最好还是祈祷不要被我抓到你是叛徒的证据。”
秋山奏知道安室透被关进禁闭室已经是两天后了。连续两天没在波洛咖啡馆见到他,秋山奏便操纵着樱桃白兰地打电话问琴酒波本去哪儿了。
“他说好要给我做三明治的,哼。”樱桃白兰地在电话里不满地抱怨。
“也许他以后都没机会做什么三明治了,”琴酒冷酷无情地说,“你在外面玩够了就回研究所去。”
“我还没玩够呢。”樱桃白兰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挂掉电话。
看起来波本是出事了。
樱桃白兰地虽然是个高级成员,但只是被组织当工具使。至于情报,那是一句也不告诉他的。
倒也不是故意隐瞒,是觉得没必要吧。
毕竟樱桃白兰地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能理解人话就不错了。
但是樱桃白兰奏不是一个奏在战斗。
其他奏很快就查出了波本的去向。
怪不好意思的。
原来是蓝橙奏把他坑进了禁闭室。
其实发现波本是公安卧底的那天晚上秋山奏很生气。一方面是气他一个诈骗犯居然阴沟翻船,被卧底骗到了,另一方面是气波本总是针对蓝橙酒,还疑似觊觎松田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