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做的话,他和琴酒十有八九会彻底决裂——这明明正是他想要的, 临到此时却生出许多不舍。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他要从虚假中醒来。
秋山奏退后几步, 隐藏进黑暗中。
抱歉了, 哥哥。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
琴酒盘腿坐在地板上。这大概是一间储藏室, 里面堆着几个纸箱子,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有点冷,大概是光着脚的缘故。
琴酒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还是不太喜欢这副缩水版的身体。
皮肤上并没有像他在吸烟室看到的那两个病人一样出现红疹——约莫是没有问题。
不过也许他可以装作有问题,借此让笨蛋弟弟离自己远点。
……但是弟弟也只是太寂寞了。
琴酒并不知道一个好哥哥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大概不是自己这样。
从他拥有记忆起,身边就跟着那个讨厌又粘人的小不点儿。
那时候他没有镜子,并不知道两人长相一模一样,只是时常会听人说:“哦,双生子。”
双生子。
后来他理解了这个词的意义。
一个从胚胎时期就开始跟他争夺生命力的家伙。
他喜欢抱住他的手臂,脑袋枕在肩膀上,软软地叫:“哥哥。”
他们最初住的破屋子窗户破了一块,从那里漏进来的月光又白又亮。甚至叫人皮肤发烫。
再后来,琴酒知道他们两个都是病人。
他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在组织的治疗下,他不再像少年时那么畏惧阳光。然而不知道是否是身体回到少时所带来的错觉,他现在反倒觉得身体总在发烫。
组织的治疗并不是没有代价的。琴酒知道自己的时间不过是从未来借来的——但他并不在乎。
是活到明天还是死在今天对他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弟弟不一样。
虽然他越长大越叫人讨厌,但琴酒还是觉得他得活着。
他一直在寻找让弟弟不用付出代价也能活下去的办法,现在这个办法被弟弟自己找到了。
基因置换实验。
不过是要他死。
银发少年垂下眼眸,储物间里没有窗户,因而也没有光。
真的会杀死我吗?
他按着地板站起来,好凉。
真的在计划着杀死我吗?
他扭开门把手走出储物室。走了几步,顿住,“出来。”
装扮成他的模样的弟弟从暗处现身,“啊啦,被小阵发现了呢。”
虽然语气亲昵姿态如常,但琴酒注意到弟弟并没有靠近他。他在刻意保持距离。
那双绿眼睛审视性地将他从头扫到尾,眼里的冷静和唇角温柔的笑仿佛是割裂的两个极端:“小阵,你……应该没事吧?”
琴酒忽然觉得胸口闷,就像是看着叛徒从眼皮底下跑了似的。
他对组织其实并没有多么忠心,然而对背叛却确实深恶痛绝。
“我没事。”他冷冷地说:“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做个检查。”
弟弟看了他一会儿,仍然保持着距离,只是脸上柔柔一笑:“哥哥,我们之间就不用再假装了。你知道了吧,实验的事情。”
“哥哥,你不要害怕。实验过程一点都不痛的。”
“你也不会死去,只是会和我融合在一起。我们会合而为一,一生都不再分开。”
喉咙里发出几声低笑,银发青年朝少年走去。
相似的面容遥望在黑色的铁河两端,仿佛穿越了时间彼此靠近。
“哥哥,你以为我在害怕你身上会有传染病吗?”青年用含笑的嗓音说:“怎么会?我永远不会害怕哥哥。我只是怕我忍不住——”
他停在少年面前,垂眸,“忍不住要和哥哥合而为一了。”
琴酒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从他皮肤上划过,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哥哥,世界创造我们,创造出如此相似的我们。我们生来就属于彼此。”
“不要怕。”
——不要怕。
琴酒感觉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漫上口鼻,继而世界陷入一团昏暗。
秋山奏接住昏倒的少年酒,那轻软的身子像一朵蝴蝶似的落进怀里,激荡起的风吹开了他的鬓发。
他低咳了一声,咽下涌向喉头的血。
【变形术】的副作用已经开始出现,他感觉到灵魂里熟悉的痛感和灼烧感。
此刻躺在他怀里的稚嫩鲜活的少年,他只在梦中见过的少年,从此看一眼,少一眼。
秋山奏叹了口气,对怀里的人笑了笑,无奈地说:“这大概就是骗人的代价吧。”
哥哥,我迟早会还你自由。如同我们儿时走在河边,大雁在苍穹下展开双翼。
秋山奏把琴酒重新变回了一只猫。借此轻松地将他带下飞船。
犯人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秋山奏抱着他的猫悠闲地看着警察们忙来忙去。
临走的时候小侦探叫住了他。
“黑泽先生,你之前说的合作……”
怎么没有下文了啊!
“嘘——”银发青年揉了揉怀里熟睡的银渐层的脑袋,“别吵醒我的猫。”
他的眸光微微一动,“别担心,柯南。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就算会有不舍,一切也终将结束。”
他笑了下,看着柯南,眼睛忽然轻轻做了个可爱的wink。
“一个不可以告诉别人的小秘密——我想家了。真的。”
第123章 杀了我24
秋山奏把琴酒再度关进了别墅。【变形术】的效果解除了, 重新变成人——一个成年男人的黑泽阵躺在特制病床上。银发如长河般散落,他身上那身病号服显得他裸.露出的皮肤格外白皙。
呼吸的时候领口被胸膛撑开一线,能看见细伶伶的锁骨。
额前的碎发太长了——他总不愿意剪短——此刻因为重力分拂两侧, 露出那张苍白而凌厉的脸庞。
那双闭着的眼睛仿佛随时能睁开,然后冷眼目视他的敌人走向死亡。
“Boss。”
秋山奏的目光从一排排监控显示屏上移开, 微微后挪,落到次屋晃身上。
次屋晃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我接到您的通知就尽快赶回来了。”他的余光在静悄悄的屏幕上掠过, 两只手同时自然地将拿进来的资料放在秋山奏面前,“这些是您要的GIN名下所有子公司的财务报告。”
秋山奏翻了几下, 忽然问:“晃,你会不会觉得跟着我很……嗯……屈才?”
以次屋晃的才华, 到哪里都不会差。
“会有一些。”在秋山奏面无表情地朝他看过去的时候, 次屋晃笑了下:“Boss,当初您把我救下时, 我就发誓会一直追随您。我知道,您其实是很好的人。”
今日份笑话:黑泽瞬是好人。
秋山奏一边反省自己的表演是不是出现了偏差, 一边“嗯?”了声, 表示愿闻其详。
次屋晃仿佛早有准备, 提起一件事:“大半年前, Boss曾特意交代过我一件事,要我关照一位姓伊达的老先生……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 就简单查了查这位老先生的情况——请您见谅——这才知道他做警察的儿子一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秋山奏想起了这件事。那位老先生是伊达航的父亲。那时候他假扮九生春树去警校套话时知道了和伊达航有关的事。
后来他特意去拜访过伊达先生,失去了儿子的他生活过得非常艰苦。于是秋山奏就特意叮嘱次屋晃多给他一些关照。
“那和我无关。”秋山奏将这件事和黑泽瞬撇干净,“会特意关照他是黑衣组织里的蓝橙酒拜托我的。”
次屋晃惊讶地张了张嘴, “蓝橙酒?我知道这个人。”他看了眼监视屏, “您哥哥杀了他。”
“嗯。我向哥哥透露了蓝橙酒的行踪。”
次屋晃看上去更加理解不了整件事了。
秋山奏笑了笑:“蓝橙酒的行踪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就是那个时候, 他拜托我帮忙照顾伊达航的父亲。”他想了想,加上一句,“还有松田阵平。”
次屋晃恍然大悟,然而这份真相依然难改他的认知,“但是愿意信守承诺的Boss也是很好的人。”
算了。
秋山奏翻完手上的资料,确认GIN的运转一切顺利,他把资料放下,两手交叉着放到下巴处,“晃,我想立一份遗嘱。”
或许是这个消息太突然,超能管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秋山奏无奈,拖长了语调抱怨:“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一个成熟的企业家想提前立遗嘱不是很正常吗?”
次屋晃回过神来,定定地说:“但是对你来说,不正常。”
……
虽然气氛很沉闷,完美管家次屋晃依然帮秋山奏安排好了立遗嘱的事。
大头自然全部都是黑泽阵的,剩下的则分给了他的这些亲卫队。
“到时候如果你们愿意跟着我哥哥,就拜托你们帮忙多看着他一些,虽然我已经将影子的业务尽数洗白,但难保哥哥不会再次走入歧途……如果你们不愿意跟着他,我留给你们的东西也足够你们生活得很好。”
次屋晃闷闷地记录着,不发一言。
他指望着他的Boss会发现他的不快,然而偶尔目光相接,银发青年温柔的眼眸里却只有包容,那张嘴照旧平平稳稳冷冷静静地安排着主人的身后事。
交代完这一切,秋山奏审查了一遍遗嘱,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他看着次屋晃,“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过分,但我能相信的只有你。”
他并没有撒谎。
对黑泽瞬来说,此时能够相信的只有次屋晃。
次屋晃顿了顿,问道:“Boss,你是打算做什么事吗?”
“很多事。”
“有什么我能帮您的?”
秋山奏一笑,“当然。第一件事,我要你帮我做手术准备——别着急,我不是真的要做手术,只是我需要你让哥哥相信我正打算拿他做手术。另外,绝对不许让他逃掉。”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银发青年的眼里散发出惊人的亮意。
一切都会结束。
秋山奏的下一步计划。一是向琴酒卖货。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要做最后一点准备。经过前期的铺垫,琴酒大概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黑泽瞬有多疯:他完全做得出拿哥哥的命和自己融为一体这种事。秋山奏最后需要做的,就是让琴酒意识到:弟弟的计划已经徐徐展开,而以他自己的力量,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他要完成的第二件事:在黑泽瞬死亡之前,他要给予组织重创,让这个庞然大物再也爬不起来。已经有太多无辜的性命死在组织手中了,已经够多了。
坦白说,如果黑泽阵不是秋山奏的顾客,秋山奏大概很乐意在解决组织时首先解决掉它的王牌杀手。但琴酒偏偏是黑泽瞬的哥哥。不管作为杀手的琴酒是怎样的,至少作为哥哥的他——
曾带着黑泽瞬奔逃在月夜下。
曾为他隔开霜雪。
也为他破开一片冰冷河面,将他从水中打捞。
作为黑泽瞬,秋山奏想还给哥哥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没有枷锁的自由。
而要实现这一点,除了要干掉组织,还有一个障碍要解决
公安警察。
对公安警察,当然不能像对组织那样。
秋山奏闭上眼,打开仓库。
眼角坠着一滴泪痣的漂亮黑发女人出现在寂静无声的监控室。她看了眼屏幕里的银发男人,用凉凉的温柔嗓音和本体开玩笑:“他真像个睡美人,不是吗?”
黑泽瞬笑了笑,说道:“他是我的哥哥。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淹没灵魂的哥哥。”
“接下来的事,拜托你了。”
第124章 杀了我25
“这边走。”作道直人领着身后的女人往走廊深处走去。天已经全黑了, 这个时间点的警察厅空空荡荡,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作道直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女人一眼。
她很漂亮,披着一件带大兜帽的黑袍子, 帽子下方露出的黑色的长直发如同黑色的瀑布,柔滑得找不到一处不妥帖。那双乌黑的眼睛蒙着深冬冷雪般的寒雾,此刻正向窗外望去。
“快要冬天了。”她忽然说。
作道直人配合地点点头。
女人扭回头看着他, 轻轻勾起唇角,“你最近升职了。”是肯定的语气。
作道直人愣了下,回过神的时候女人已经自顾自往前走了。
“黑田先生的办公室是不是就在前面?”
错过了时机, 作道直人失去了询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机会。
大概又是一位擅于从细枝末节处找寻真相的、头脑聪明的侦探。
作道直人是忽然被女人找上来的。
他并没有穿警服, 但女人直勾勾来到他身边,道破了他的身份,提出要和警察厅的公安警察高层直接交涉。她点名要找黑田兵卫。
在蓝橙酒那里练出的敏锐性让作道直人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并非对方的对手, 他将这件事上报给黑田警官, 两人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总之,当通讯设备回到作道直人手上时,他听到黑田警官命令自己将女人带过去。
门口的标签上贴着“黑田”,作道直人叩了三声门。
“请进——”
作道直人和女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女人环顾了下四周,脱下兜帽, 面对着黑田兵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