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送的。”赤井神色淡淡,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工藤新一指间夹着没点燃的烟,自顾自以一种周围都听得见的普通音量嘟囔:“那个包装盒倒是挺好看的,我记得是个长着翅膀的……呃,人?天使?”
秋元贞治皱起了眉,忍不住纠正道:“是铃铛才对!”
“啊,是这样吗。”年轻的警官不好意思地说,“我平时也不怎么抽,所以不太清楚这些……那个,秋元君有带打火机吗?”
“没有。”秋元贞治脸色一变,冷硬地说。
坐在椅子上的夫人替他解释:“贞治是不抽烟的,知道这些大概是因为周围的同事抽吧。”
“原来是这样啊。”工藤新一笑着说,像是相信了,“抱歉,我去走廊上抽完再进来。”
警官出去之后没多久,从秋元休昭倒下开始就没怎么发出过声音的、那个名叫秋元守的小男孩跟在后面悄悄地也溜了出去。
工藤新一靠在窗边,显然是在等他。
“小守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这孩子一直在后面盯着他看啊。
秋元守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新一哥哥,真的是妈妈或者哥哥杀了爸爸吗?”
他把自己知道的、今晚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倒给了面前的警官。
秋元守三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哥哥贞治跟了妈妈,他则跟了爸爸,四年过去之后,虽然平时也会去妈妈那里生活一段时间,但他更亲近的人总归还是在离婚后加倍疼他的爸爸。
他说妈妈很讨厌爸爸喝酒,所以爸爸最近都很努力地在戒酒了,他说哥哥以前很温柔,现在却经常在爸爸不在的时候跟妈妈骂爸爸,他说爸爸赚了很多钱,可他只想跟爸爸一起去一次游乐园。
今晚对这个孩子而言,不过是一次寻常无比的家庭聚会,难得可以在一张桌子上同时看到爸爸妈妈和哥哥坐在一起吃饭,他全程都雀跃无比,笑容始终没从脸上下来过。
他还小,看不懂大人们之间的气氛涌动,他只知道老师说相爱的人会在一起,可爸爸和妈妈明明爱着彼此,为什么还会分开呢?更别说,现在最爱他的爸爸也不在了。
秋元守是个早熟的孩子,他在听见这位警察哥哥的同伴说爸爸已经没救了的时候,并没有开始哭闹,而是很安静地坐在一边,很安静地听着警察哥哥向妈妈和贞治哥哥询问那些事。
爸爸死了,小守知道,他好想哭,可是他不能哭。
“新一哥哥,我以后可以当警察吗?”
“为什么?”工藤新一蹲下来和秋元守对视,眼神温柔平静,似乎在给予这个孩子支撑的力量。
秋元守认真地说:“因为爸爸说,要是他不在了,我就要帮他保护妈妈。妈妈哭了,所以我不能哭,我长大以后当了警察,就可以帮爸爸保护妈妈了。”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会哭的。
只有工藤新一看见了从这个不过七岁的小男孩眼睛里滚落的泪珠,嘴上说着自己要当一个坚强的小男子汉,忍耐了几分钟,却还是轻声抽噎着哭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
小孩子的情绪大起大落后很容易感到疲惫,在打了个哈欠,被工藤新一抱起来之后,秋元守的手指还揪着工藤新一的衣服,嘴里在问:“真的是妈妈或者哥哥杀了爸爸吗?”
工藤新一垂着眼睛看着怀里即将睡去的孩子,轻轻拍了拍那个并不结实的小肩膀,他知道,自己能给秋元守最好的东西,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只是一个意外。”他听见自己说,“等小守醒了,还要继续保护妈妈呢。”
转身的时候,工藤新一在门边看到了神色不明的好友。
赤井秀一沉默着跟在他们身边一起回了餐厅内。
—
工藤新一在那个时候已经能确定凶手的身份了,他本来可以在警视厅的同事们赶来前就破了这个案子,把凶手逮捕归案,但他没有那么做。
在一个爱着家人的孩子面前告诉他,他最爱的爸爸是被自己的哥哥杀死的,这是多残忍的一件事。
他是侦探,也是警察,最重要的职责不止是破案而已。
“秋元君,你生了重病吗?”工藤新一在指出凶手的名字后,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秋元贞治本要反驳的话卡住,条件反射地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没——”
“你的右手食指指甲盖发黄,留有烟熏的痕迹,从我出示了警察手册开始,你就一直坐立不安,频频摸向裤子口袋——我猜,那是因为压力太大,让你想抽一支烟。”
工藤新一不疾不徐地接着说:“JILOISES是法国著名的香烟品牌,一包大概就要六百円了,对普通的烟民来说,算是价位比较高的烟,而秋元君目前是在秋元电机上班吧?与其像夫人说的那样,是周围薪水不怎么高的同事经常抽这个烟,不如说,这是家里还算有钱的你本人熟知的牌子。”
“真奇怪啊,明明能算得上是一个富二代,你今天的打扮却不太符合你的身份,香水用的都是廉价的牌子。”工藤新一神态从容,所说的话有理有据,令人忍不住信服,“缺钱,压力大到染上了烟瘾,脾气忽然变得暴躁易怒,又没有患上急需用钱的重病——”
“赌博。”他说,“我很抱歉要在夫人面前指出这一点,但不可否认的是你看起来不像是吸了毒的样子,所以秋元君,你因为赌博欠了很多债吧。”
秋元贞治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呢?债确实是他欠的,他也确实是……
“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欠了那么多钱,也知道秋元社长不可能会为了帮你还债而把公司也赔进去,所以你决定直接用慢性毒药杀了他,这样只要没人发现,你就还是那个好哥哥,好儿子。”
工藤新一大跨步走到秋元贞治身边,把手机屏幕反转给他看:“你在外面购买毒药的记录,是这个没错吧?其实再简单一点,只需要检测一下桌上那些杯子里装的东西,毒杀这个名头就摘不下来了。
按照秋元贞治的计划,秋元社长本来今晚是不会死的,因此,他自然也没有准备过销毁证据的计划,再加上工藤新一两人从听见声音赶来开始就始终守在边上,让他找不到机会处理那杯没被喝掉的毒药。
“可是我…”
“可是你也没想到,秋元社长居然开始用戒酒硫辅助戒酒了。”警官耸肩,“最开始我就说,双硫仑样反应不严重的情况下不会轻易致死,秋元社长只喝了一口就发现那是真的酒,本来他不该直接死亡的……但是很可惜,你细水长流给他下的那些慢性毒药恰好堆积在一起起了效,把他原本生还的可能性给抹杀了。”
“我猜,夫人其实是知道你要对秋元社长动手这件事的。”
秋元贞治不敢相信地看向黑发女性:“怎么可能!”
“夫人已经不是秋元社长的夫人了没错,与此同时,她还是一位母亲,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儿子身上的变化?”
工藤新一的表情看不出来情绪,声音冷静:“她发现了你要杀社长,可她既不想你坐牢,也还爱着社长,不想社长被你杀死。所以,她才会悄悄替换了自己和社长的杯子。”
却没想到这个想要救爱人的举动,反而害死了对方,夫人在那之后还试图让自己替儿子顶罪——工藤新一前面故意把线索引到夫人身上,就是想激一下秋元贞治。
有的时候,包庇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
“他下次想和妈妈还有哥哥一起去游乐园。”在秋元贞治跟着目暮警官等人已经走出餐厅大门时,工藤新一站在友人身边忽然说道,“小守说,爸爸不在了,他要快点长大,代替爸爸保护妈妈和哥哥。”
“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时间,等出来之后,带他去一次游乐园吧。”
犯罪无法原谅,但孩子是无辜的,要是他在最初揭露真相,秋元贞治不会真心悔改,秋元守也会从此无法正视自己最爱的家人们。
工藤新一把生命放在第一位,绝不姑息任何犯罪行为,但他同时也清楚,仅仅推理出案件的真相没有用,作为警察而非单纯的侦探,他还需要去想很久之后的事情,而不能只看着眼前的案件。
……如果用他的生活中从此不再有破案带来的刺激快.感,可以换来世界上不再会出现任何残害生命的案件的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交换。
当侦探也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当警察却不是为了他自己,工藤新一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压抑的痛哭声。
【新一先生,为什么我都没看到你查了那个购买记录啊?】001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
咳,因为那玩意本来就不是他临时查的,只不过他拜托另一个不在场的家伙远程找出来了。
【没关系。】工藤新一颇为怜爱地摸了一把怀里的记事本,【你不用知道这么多也没关系。】
真是个清新脱俗的小智障。
第9章 九只赤井
托这起计划之外案件的福,两人这顿饭并没有吃完,赶在闻风而动的记者赶来前就互相打掩护溜出了餐厅。
“下次就轮到你了。”工藤新一隔着衣服按住自己空荡荡的胃,朝站在电梯按键前的友人吐槽,“我真是闲得没事干才跟你们玩这个轮流推理的游戏。”
赤井秀一今晚正好在附近,所以并没有开车,是步行来的,两人现在正要做工藤新一的车回去。
他随手按了停车场所在的负一层,闻言掀起眼皮透过反光的电梯门和身后的警官对视了一眼,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看久了居然给人他在嘲笑自己的错觉。
“我们彼此彼此。”
工藤新一抽动嘴角:……破案了,这家伙就是在嘲笑我吧。
要说起那个所谓轮流推理的游戏,本质上确实是他们几人无聊的产物——这个‘几人’指的除去工藤新一和赤井秀一以外,剩下来那个一直被两人在对话中提起的,就是他们共同的友人、赤井秀一曾经的队友黑泽阵了。
六年前,工藤新一被一个曾经抓进去过的犯人绑架到了一座偏远海岛上,最后虽然他很快就找到了犯人的所在地,却也只能等到三天后物资船前来时才可以离开。
其实他想回去的话有很多方法,不止等待这一条路可走,不过在被绑架之前,工藤新一还在深受大学里变本加厉的粉丝折磨,他倒是宁愿请假在岛上避避风头。
赤井秀一和黑泽阵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
准确来说,是刚把犯人砸晕的工藤新一在被绑架时待的小木屋外,和刚从海里爬上来、浑身湿漉漉得像水鬼的两人面面相觑。
要不是赤井及时认出这人是工藤,并且开口表明身份,被他们那个造型吓了一跳的大侦探可能会手滑把手里的木棍丢过去。
赤井秀一不说,披着一头泡了水沉重的银色长发,还浑身带着杀气的黑泽阵,是真的看起来很恐怖。
经过一番解释后,三人很快明白了彼此如今相同的处境,那就是停留在岛上一起等待物资船前来接他们离开——作为公安的两人身上的通讯设备和定位器都进了水,坏得一个也不剩。
“所以你们在不可说的任务途中出了点意外,发现这里有座岛后就跳海试图上岛躲躲。”工藤新一坐在火堆前总结道,顺便投去了匪夷所思的眼神,“姑且问一下,你们游了多久?”
回答的是戴着防水手表的黑泽阵,他稍微估算了一下:“大概二十分钟左右。”
现在正好是五点过了。
“公安的标准线是体力怪物吗?幸好你们赶在五点前上岸了,那个绑架我来的家伙说过这片海域在这个季节,五点就会开始温度骤降,要是那个时候还没出来,估计会慢慢被冻死。”工藤大侦探感慨道。
赤井秀一默了默,眼神犀利地反问:“他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个?”
工藤新一把手臂垫在脑后心虚地转移了视线:“因为我推理的时候一不小讲上瘾,恰好猜到了他的黑历史,犯人恼羞成怒威胁要把我丢进海里毁尸灭迹……都说了我是侦探,能看出来那些事情不是很简单吗。”
赤井是知道这人在普通罪犯面前吸仇恨的能力的,对此没什么表示,一旁初次见面的黑泽阵表情变得奇怪了一瞬间。
正常的侦探真的会在差点被杀了之后还这么淡定?
黑泽阵是最近开始跟赤井秀一一起搭档的,两人的年龄相当,警衔又一样,处在同一个小组的时候不免会出现‘较真’的情况。
按理说放在别人身上,直接打起来都不让人惊讶,然而这两人对外的性格都比较冷淡,相当于把两座冰山放在一起,根本连火星都摩擦不出来。
他们之间的较真更多的还是体现在平时:赤井秀一前一天完美完成一个单人任务,黑泽阵隔天就能更完美地完成另一个;黑泽阵留在训练场加训三个小时,赤井秀一就加训四小时。
总的来说,这也许就是公安的上级选择让他们两个分开都能独当一面的独狼组队的理由吧。
三人在篝火边简单敲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动,所幸这座岛的居民哪怕不多,也好歹有一座小旅馆(工藤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没什么人的岛上开旅馆),而把工藤新一绑架来的犯人身上有现金,起码他们这三天的食住不用担心了。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