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低着头,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
“我没想一直拘着你。”晏鸿音道,“只是不让你添麻烦罢了,待到罗刹教此间事了,你随意去向何处。”
太平王府里的事儿也不少,太平王这两年接连战事失利,南疆那边虽不至于失守,却被外族掳去不少百姓财物。
此番太平王妃被查出是来自外族的奸细,虽然已然自杀,但这些年来传递的京中情报数量尚未可知,牵扯的细枝末节不在少数。
宫九孤身在外,派人跟着,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其他的外族势力。
再加上太平王对那王妃情深,这个儿子更是愧疚深重,若是宫九日后拒不归朝,倒是一个名正言顺收回太平王兵权爵位的缘由。
叶孤城的事不适合此时谈论,晏鸿音便没有说什么。
最后看向身后缩成一团的玉天宝。
“至于你……”
玉天宝连忙举起双臂:“您说做什么孩儿就做什么,不存他心,绝无二话!”
玉罗刹轻笑了一声。
晏鸿音叹了口气:“你过来,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宫九那一匕首不轻,位置更是伤在腰腹,玉天宝方才那么折腾了几下,伤口早就张了口子渗出了血来。
***
接下来的两天,便在晏鸿音与孤竹几人的斡旋中悄悄溜走,玉罗刹在教中来无影去无踪晃了几天,回来只感慨他都有些陌生这地界,引来晏鸿音十分无语的一瞥。
直到第三天,两人才腾出手来,再度抽出了那封署名写着苏梦枕的请柬。
顺着信笺中所说的路线,两人逐渐深入昆仑山脉,最终停在了一处山谷的入口。
玉罗刹摩挲着手指,道:“昆仑山脉地势复杂,险象丛生,哪怕是我也不敢言尽数踏寻,但是这里……”
他是知道的。
当地人称呼此处为死亡谷,因为只要是误入此处的人,没有一人能活着走出。
在这里生活的放牧者,宁愿让羊群马匹因为没有牧草果腹饿死在戈壁滩上,也不敢驱赶羊群马群,进入这个看似牧草繁茂肥沃的深谷。
山谷入口两侧是冰雪皑皑的山峦蔓延至天际,不远处却能看到碧绿澄澈,未曾结冰的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一切都显得那么古老而沉寂。
突然,晏鸿音与玉罗刹同时朝着对方伸手,齐刷刷拉着对方后退了一步,面色凝重地低头看去!
就在他们二人方才站立的地方,缓缓生长出一条暗红色的荆棘。
本该是阴森恐怖的一幕,但是那荆棘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晶亮如玉,教人看着便心生欢喜,提不出丝毫忌惮畏惧之心。
荆棘中卷着一张字条递到晏鸿音身前。
上面依旧是苏梦枕的字迹。
——跟我来。
玉罗刹却是蹲下去,仗着自己体质特殊,身边又跟着医术高明的大夫,伸出手就去碰那荆棘。
那荆棘原地抖了一下,憋了好一会儿,竟然冲着玉罗刹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粉红色的花。
看着像是十分腼腆害羞的模样。
“给我的?”玉罗刹挑眉,“谢谢,真好看。”
晏鸿音:“……”
是她接受能力太差,还是玉罗刹淡定地着实有些不正常?
玉罗刹的手指捻着荆棘送的小花,站起身,笑着道:“这里可是昆仑山,发生什么我们这些生活在关外的人都不稀奇的。”
“进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有些宝贝可能不太了解宫九在原著中提及的身世,简单来说就是他娘是奸细,身份败露之后自杀在了他爹怀里,结果被躲在柜子里的宫九看见了,误以为是他爹杀了他娘,所以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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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①
对这一代的许多人来说,苏梦枕是一个传奇。
他是金风细雨楼的第二任楼主,却也是最为惊心动魄,宜泣宜歌,令世人感叹惋惜一任。
苏梦枕年幼时在襁褓之中便被敌人所伤,终其一生注定身负沉疴难以治愈,但即使如此,他仍旧可以拖着虚弱却不孱弱的身躯拜师学艺,练就绝学,继承金风细雨楼。
然而命运并没有对他温柔相待。
先帝并无出众德行,登基乃是因其兄弟叔伯为皇位互相残杀,只有他侥幸存活。
登基后整日沉迷书画丝竹乐器,不理朝政。朝中奸相一手遮天,佞臣横行,百姓苦不堪言。
苏梦枕虽冷傲,却始终以国家兴亡昌衰为毕生己任,纵然金风细雨楼只是一介江湖势力,却统领江湖白道,与魑魅魍魉之辈分庭抗礼,镇压京城,护佑家国朝廷。
然而好景不长,“苦水铺”一战,苏梦枕染上剧毒,不得已截掉一条腿保住性命,下半生注定卧病在榻。
因为重病在身,他将金风细雨楼交给了原本全心信任扶持的兄弟,却不料所托非人,被亲近的兄弟下毒暗杀意欲谋权篡位。
所幸他即使对兄弟爱重,十分欣赏有才能的年轻人,却始终为自己留有一番退路,这才得了一线生机。
之后拖着已然病入膏肓的沉疴之躯算计筹谋,最终将存有不轨之心的人尽数扳倒,夺回了金风细雨楼。
就在人们怅惘这位举世再难见到第二的人物便要就此陨落时,苏梦枕的身体却有如神助一般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好了起来。
断肢不能重生,但他却可以凭借轮椅之力自由来去,腰间的红袖刀依旧殷红似血。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苏梦枕并没有扩张手中势力,而是尽可能收敛金风细雨楼。
先帝猝然驾崩,朝堂大乱之时,苏梦枕一力扶持边疆归来并无任何朝堂根基、尚未加冠的七皇子登基,却并未接受任何封赏。
第二年,苏梦枕自请率领金风细雨楼远赴南疆对抗入侵外族,而后以少胜多打下了朝廷从未有过的大胜之战,战死边疆。
曾经江湖白道大名鼎鼎的金风细雨楼,也随之淹没在了历史的记载中。
苏梦枕这个名字,也在这之后,不仅仅响彻在江湖,代表着金风细雨楼,也因此传入大明上下每一个百姓的耳中,成为了一个英雄,一个传奇。
……
深谷潭水边起了一座竹楼,那竹楼面朝碧绿的湖面,背靠连绵婀娜的雪山,四周蔓延生长着为晏鸿音与玉罗刹带路的红玉荆棘藤蔓。
男人坐在轮椅之中,远远朝着他们走近的方向看来。
清隽的眉眼间带着轻漫的疏狂,那双眼睛很亮,堆积着岁月燃尽的寒焰,燃烧着最艳丽执着的生命力。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阳光撒下来在男人身周镀上一层金边,不复许多年前那连绵不断的凄冷决绝的阴雨天,暖意生辉。
——苏梦枕。
晏鸿音的脚下一顿。
她从未想过她会亲眼见到那个在故事中惊才绝艳的人物,而这个男人如今还是正值壮年的模样,仿佛终于被命运爱怜,又好似被岁月遗忘。
“小荆果然还是很喜欢你。”苏梦枕看向被红玉荆棘时不时挨挨蹭蹭一下的玉罗刹,唇角染上笑意。
一路走来和红玉荆棘玩的十分投入的玉罗刹愣怔了一下:“前辈曾见过晚辈?”
苏梦枕指了指竹楼后的雪山:“你从上面掉下来过,是小荆将你捡了回来。只不过你还没从昏迷中醒来,阿伽那孩子便孤身一人深入谷中,将你带了回去。”
玉罗刹:“……”
年幼之时便开始在关外摸爬滚打,他重伤垂危的次数实在太多,其中有许多次醒过来的时候都是被阿伽捡回去,如今这样冷不丁提起,玉罗刹怎么也想不出还有这一茬。
但这么说来的话——
“您是那时收阿伽为徒的?”
苏梦枕却摇了摇头:“我未曾收过徒弟,只是教他识文断字罢了。”
而后他看向晏鸿音,轻轻点了下头:“微臣苏梦枕,见过殿下。”
苏梦枕在自请远赴边关时,朝廷是封了他将军职位的,他如今称呼晏鸿音的也依旧是中原朝廷的身份称谓,哪怕身处关外,也仍旧以中原之人自居。
晏鸿音抿唇,抬手前曲深深一礼:“曲雅见过苏将军。”
这一礼不仅仅是代表了晏鸿音,代表了中原朝廷,也代表了当年被苏梦枕所救下的一城百姓。
苏梦枕坦然受了这一礼,看着晏鸿音,缓声道:“殿下会武。”
晏鸿音眼中乍起凝然。
苏梦枕是迄今为止,晏鸿音遇到的唯一一个,只是一个照面便看出曲雅公主或是晏大夫会武的人。
苏梦枕的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刀。
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刀锋,刀身是宛若流动着生命的绯红色,足以令人一见便为之倾倒,钟情难忘。
——红袖刀!
他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这似乎只是一种习惯,却将他身上的眸中特质无限放大开来,周身的气势让几步远的玉罗刹也不由得身体紧绷起来。
苏梦枕问道:“不知苏某可有荣幸讨教一二?”
晏鸿音缓缓抽出腰间软剑,手腕一转伴随着铮鸣声乍起,剑身注入内力,霎时间坚硬无比,削铁如泥。
“请前辈赐教。”
玉罗刹往后退了两步,挑了块表面干爽的石头,揣着手盘膝坐了下来。
……
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两人间便已经过了数十招。
晏鸿音手中的袖剑断成了两截,虽然气息不顺面色却并无大碍。
苏梦枕收起手中的兵器,眸中刺骨的孤傲与灼烧的专注缓缓褪去。
“果然,想必殿下便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了。”
晏鸿音在动手之前,便不意外这个武功超绝,智多近妖的人物会猜出她的身份,被叫破也不过是抱拳应下。
苏梦枕笑了一笑,又咳了几声,这才伸手转动轮椅侧过身,道:“不若入内再叙。”
……
“前辈是说,是这红玉荆棘将自己的生命力给了您,从而使得您活下来?”晏鸿音看向一边正收敛了尖刺搭在玉罗刹腿上一翘一翘的红玉荆棘,欲言又止了一瞬,“那前辈当年在战场……”
“我的确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来到了这里。”
苏梦枕揭开茶壶的盖子,当着晏鸿音的面往里面扔了两朵白色小花,而后斟了两杯茶水出来。
“小荆不同颜色的花药效不同,白色的平心静气,滋味甘醇留香,不妨尝尝看。”
窗边两人相对而坐,斟茶而谈。
屋子另一边,玉罗刹的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拽了根羽毛,此时正像是逗猫似的左右晃荡着逗荆棘玩。
那荆棘的确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巴巴地追着羽毛左右摇摆,急切之时还会开出鹅黄色的小花,不一会儿就开满了一条荆棘,抖落了一地气呼呼的嫩黄色。
玉罗刹被逗得哈哈大笑,只觉得这小东西比猫猫狗狗什么的好玩多了,甚至要比小崽子都好玩。
小荆将自己团成一盘生了半天闷气,而后气冲冲跑到窗台边上将自己的花盆卷过来,砰地一声放在玉罗刹面前,荆枝伸过来催促玉罗刹重来一次。
——我把脑子带过来了,咱们继续!
“还玩啊?但你又赢不了我~”玉罗刹贱兮兮地嘲笑小荆棘,故意道,“总是赢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玩了。”
正与晏鸿音相谈甚欢的苏梦枕只觉下摆一紧,低头看去,就见小荆委屈巴巴地拽着他的衣摆,拧巴着翻腾。
之前便听见玉罗刹的笑声和言语,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的晏鸿音:“……”
玉罗刹不服气道:“它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告状呢?!”
苏梦枕和晏鸿音的对话,玉罗刹也听得见。
依照苏梦枕的叙述,这荆棘是他一手从种子养大,逐渐长成如今蔓延到整个山谷的架势,怎么也不是个小宝宝了吧?
小荆开出一朵红艳艳的小花,拽着苏梦枕的衣服下摆,另一条荆枝连连指向玉罗刹,告状的意味甚浓。
苏梦枕抬手压下小荆指着玉罗刹的荆枝,温和耐心道:“小荆不是一直都想同人玩耍?倘若不想输,就要努力想办法靠自己去赢才是。”
“还有,不可以这样指人,今晚的大字加两页。”
红玉荆棘像是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的噩耗,整条荆棘都暗淡下来,松开苏梦枕的下摆,蔫哒哒地往小缩,直到一头栽进玉罗刹身边的花盆里,变成了一株栽种在土里一动不动的红珊瑚。
“荆棘……也要读书写字?”玉罗刹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苏梦枕轻轻啜饮茶水,淡淡道:“它也是孩子,心性未定之前,自然要读书写字,识人明理。”
“前辈所言甚是。”晏鸿音很赞同这一点,孩子的心智极为容易扭曲,小荆这样的特殊存在,更需好生教导。
玉罗刹:“……”
无语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花盆里总感觉在掉眼泪的小荆,抬手伸进去碰了碰表面光滑的红玉荆棘,试探道:“要不……咱们出去玩?”
小荆立刻支棱起来,卷了玉罗刹的手腕就往屋子外面拽。
“晚上按时回来。”苏梦枕的声音从竹楼里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