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思索一回,虽没说话,却抿嘴笑了。
林棠笑道:“姑娘才七岁,就任性一两回又怎么?何况给父亲去信又并非任性,那是先生说的什么来着?‘孝道’罢了。姑娘把这里日子告诉姑老爷,姑老爷知道姑娘过得好,自然少了担心姑娘,姑娘知道了姑老爷在家里也好,心里也能少装些事,身子不就更好了?姑娘身子一好,不但姑老爷在扬州放心,便是这里老太太、太太们也能安心。所以我说,姑娘不必怕去信给这里添麻烦,倒该觉得是让两家更好呢。”
林黛玉听了,半晌说:“我总觉得姐姐说的这话确实有理,可……”
“姑娘别想太多了。”林棠摸着黛玉似是圆润了些的小手,说,“姑老爷只有姑娘一个,如今远着几千里在外头,怎么能不挂念姑娘。不是我故意要提姑娘的伤心事,实在是姑老爷现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姑娘再不去信,姑老爷不是连个念想都没了?姑娘身上有些弱,不知姑老爷身子如何,但姑老爷也有了春秋,姑娘去个信,便是让姑老爷好生保养也好啊。”
林黛玉红了眼圈儿,怔怔落下泪。
紫鹃并没听清林棠都说了什么,只听见“去信”“姑老爷等语”。她看林黛玉忽然哭了,顾不得别的忙着过来,又责怪林棠:“你和姑娘说什么了?让姑娘哭得这样?”
雪雁也看林棠。
林黛玉忙拭泪,抬头道:“不怪青鹭姐姐,是我自己想家了。”
给林黛玉递了新帕子,紫鹃叹道:“姑娘总护着她,别把她纵得不知礼了。”
林黛玉一笑:“青鹭姐姐不会。”
紫鹃无奈看林棠一眼,不说什么了。
傍晚,林黛玉回房洗了澡,便往贾母屋里去。
三春和贾宝玉放学还未回来,林黛玉窝在贾母怀里说:“我想给父亲写信。”
贾母自然没有不依的,只说:“你写好了拿来,我让他们给你送去。”
林黛玉到底说:“只是怕要麻烦二舅母了。”
贾母笑道:“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找两个人去送了就完了。他们办事办得好,回来还有赏,还得谢你给这个差事。”
林黛玉知道坐船坐车一两个月没有那么容易,何况骑马,但她也明白,这是外祖母在给她底气。
往扬州送信的人去了,林棠也看到了系统屏幕上的【林黛玉心情开阔,心事减少,身体微弱转好,宿主获得功德:0.6点。】
这更证实了她的猜测。林黛玉确实身体先天不足,但并不是会影响到生命的不足。她在原书里的多病,可能更多是心事过多,思虑过重加重了身体的虚弱。
她希望林黛玉寄去的信能让林如海振作,记得他还有一个女儿,好好保养身体,多活几年。
紫鹃雪雁见林黛玉脸上的笑比往日更多了,也放下心。
雪雁还颇有酸意的和林棠说:“紫鹃姐姐倒罢了,你才来,怎么姑娘也这么喜欢你了?”
林棠笑道:“不然,你每日同姑娘一起进去听先生讲课?”
雪雁忙摆手道:“罢了罢了,阿弥陀佛,我又不认字,进去白惹先生不高兴。”
紫鹃便笑道:“青鹭也不认字,当日连我也不识字,说到底是你坐不住。”
“有紫鹃姐姐和青鹭在,我就不必逞那个强了。”雪雁也笑了。
林黛玉在旁听见,笑说:“当日在家里时,我原有两个伴读的姐姐,是同我一起上学的。只是这里姐妹们多,便没有伴读丫鬟。可惜雪雁晚生了两年,若你再大两岁,说不定那年陪我上学的就是你了。”(注1)
林棠做针线的手一停,笑问:“难道姑娘在家里的伴读丫鬟也是读书识字不成?”
林黛玉道:“是爹娘看我没有姐妹兄弟,怕我上学寂寞,所以让姐姐们也同我一起念书,并不限她们功课多寡,不过陪我罢了。”
雪雁忙道:“姑娘别可惜我了,你看青鹭在书房里一听一上午,从来不说没趣儿,姑娘倒不如可惜她。”
林黛玉来了兴致,问林棠:“你要不要学读书识字?”
“姑娘是教人的瘾犯了?”紫鹃笑道。
林黛玉笑说:“倒也不全是。我是觉得青鹭姐姐这样人,却不曾读书认字,有些可惜。”
林棠放下针线,起身笑道:“若姑娘不嫌劳累,我愿意请姑娘教我。”
林黛玉便笑道:“若这样,你得先拜我为师,诚心要学,我才教你。”
林棠是真心想有个机会读书识字,以后也好有她认得字的理由。紫鹃虽怕林黛玉劳累,想着“青鹭”是个懂事儿的,有她让林黛玉有些事做,也免得想姑老爷。雪雁便是高兴林黛玉如此,便和在林家又差不多了。
因此连着林黛玉,四个人都愿意。紫鹃便张罗了茶水,看林棠给林黛玉行拜师礼。
林黛玉接了茶喝一口,笑说:“从今日之后,你若嫌功课苦累,不愿意学了,我是万万不依的。”
作者有话说:
注1:私设
现在做师徒,将来做姐妹(狗头
第18章 冷淡
自从拜林黛玉为师,林棠每日要做的事又多一项。
上午,她同林黛玉上学,中午歇过,和林黛玉学读书认字几刻钟,还要写两张大字。因夏日天热,林黛玉每日往花园里散步改为将近傍晚。晚上吃了饭,她才能抽空做些针线。等到睡前,林黛玉还要考她几句才算完。
等林黛玉睡下,林棠进空间跳完广播体操,抱着《红楼梦》沉思。
她一直没想好见到林如海后怎么劝他活下来。如果他真的活不了了,又怎么让他除了荣国公府之外,再给林黛玉留一条后路。她说的话要尽量可信,还要让林如海感谢她,让她重新拥有自由。
现在她“学会”写字了,是把红楼梦里关键的部分抄下来给林如海看,还是写出一个差不多的故事……
或者直接给林如海说神仙托梦了?
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林棠索性不大想了,一心先“识字”。
她并非真没文化的丫头,就算已经收着,学习的进度还是让林黛玉惊喜。
贾宝玉常往林黛玉屋里跑,看才半个月的功夫,林棠已经把《千字文》学了一半儿,大字也写得似模似样,心里也起了兴头,要教自己的丫头读书。
但袭人等既不似林棠主动爱读书,也不似林棠本有基础,学得飞快。她们十三四岁了,从头开始认字本就难,又都有活计,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学,一日认不了几个字,快的十几个,慢的只有五个八个。
其实便是每日只能学会五个字,一年三百多天,加起来也能学上千把字。只要认真学两年,大部分常用的字便都能认得,读书写信不在话下。
可贾宝玉教丫头们只是因他自己的兴头,不是为了她们。
他教得不痛快,再有袭人总劝:“二爷有教我们的功夫,不如再把文章读几遍,功课写了,也让老爷喜欢喜欢才好。”没过几日,他教丫头们的兴头就没了踪影。
林棠见东厢房消停了,心里有些为袭人等可惜。
紫鹃看出些,笑道:“读书识字对你来说是乐事,对袭人她们是难之又难,还耽误做活儿。她们都不可惜,你有什么好叹的?”
“话是这么说。”林棠略带遗憾道,“可别说做丫头的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想要读书识字都没处去,不是在这府里,没遇见姑娘,我也没这福分。我倒不指望将来学成什么,可若一直在姑娘身边,将来便能帮姑娘管家看账,让姑娘省些力气,便各自散了,能识字也比不会的强许多,起码不会轻易让人坑骗了不是?”
紫鹃心有所感,半晌道:“听你一说,倒让我也想学学了。”
“姐姐不嫌我让姑娘劳累了?”林棠弯唇笑问。
她这一笑,让紫鹃怔了一瞬:“都说你和姑娘生得有三分像,这一笑,真真是更像了。不但容貌像,连这俏皮都像!”
“我怎么觉得你生得更好了?”紫鹃打量着林棠又道。
可不是生得更好了。
林棠在人牙子手里时,吃不饱穿不暖,等到了赖家,吃得也没有多好。但自从到了荣国公府,特别是到了林黛玉屋里后,她几乎是想吃什么吃什么,鱼肉蔬果样样不缺,连米饭都是吃的上等粳米,加上运动,这才两三个月,她就养出一副好气色,看上去自然更加动人。
本来林棠还担心空间里的水果都吃完了,她不知何时才能再吃几口水果解馋。但如今才农历五月,她就能日日吃上早熟的西瓜。葡萄、桑葚、梨子、香瓜等更样样不缺。
林黛玉身子好了不少,但贾母仍不放心她吃太多凉的东西。西厢房每日剩下多少水果,都是林棠几个分了。
林棠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很满意。
她唯一不满的,就是贾宝玉放弃教他屋里的丫头之后,越发要缠着她。
贾宝玉生来有个爱红的毛病,爱吃别人嘴上的胭脂。现今贾母院里这些丫头,就少有没被他吃过嘴上胭脂的。
林棠本来对贾宝玉印象虽然一般,却没什么太大的恶感。但自从看过他追着袭人媚人等吃胭脂后,她是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
贾宝玉再小也已经八岁了。八岁的孩子追着十三四岁的女孩亲嘴,放在现代女孩的家长不把他腿给打断?
可这里不是现代,袭人等便有父母,也不会给她们做主。
而且林棠看得出来,别的丫头或许还有些不情愿,但袭人她虽然半推半就,却是愿意的。
有些痴处,服侍谁心里就只有谁么?
林棠并不觉得这种“痴处”是好事。
幸而贾宝玉“爱红”的毛病被贾政教育过不知几回,现在大概只在他自己的丫头们身上有了。他对“姐妹们”并无这等举动,对姐妹们的丫头们也没有。
但林棠还是烦贾宝玉。
躲着贾宝玉多了,他有些察觉,委屈道:“姐姐怎么总不理我?”
林棠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些,笑道:“并不是我躲着二爷。实在是我服侍姑娘,每日事多,一不小心就冷落了二爷。”
贾宝玉不大高兴,眼睛乱瞄,看到案上搁着几张大字,字迹质朴,并非林黛玉的字。
“这是姐姐写的?”他跑到案前问。
“是姑娘教我的。”趁贾宝玉没注意,林棠又往后退一步。
贾宝玉看过几张字,兴冲冲笑道:“林妹妹每日教你怪累的,不如我来教你?这你总有空理我了罢。”
林棠连嘴唇弯起的弧度都没变:“可我已经拜了姑娘为师,怎好再投别人。恕我不能答应二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才能行!”贾宝玉从没遇见丫头对他这般冷淡,丧气往炕上一坐。
紫鹃忙着给林棠使眼色,示意她好歹对贾宝玉说两句软和话。
林棠一个字也不说。
“罢了,宝玉,你又闹什么?”坐在床边看书的林黛玉把书放下,颦眉道,“你折腾完自己的丫头,又来折腾我的?你有本事,回去教袭人她们,做什么要教青鹭?你屋里七八个丫头,不够你教?”
“妹妹误会了!我是想让妹妹省些力……”贾宝玉忙说。
林黛玉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不过是看她生得好,想缠着她说话儿罢了,弄那些好听的名头做什么?”
贾宝玉被戳中心事,涨红了脸,半日不言语。
看贾宝玉这等模样,林黛玉知自己话有些说重了。
她想了许久,不知怎么开口回转时,贾宝玉先怏怏道:“妹妹别生气,往后我不缠着她,不抢妹妹的丫头就是了。只是在我心里,是和妹妹不分彼此,所以才这样。”
这下别说林黛玉心软了,连林棠对贾宝玉的恶感都稍微去了些。
林棠默默出了屋子,林黛玉红着脸,不看贾宝玉:“青鹭姐姐每日确实忙得很,我身上的针线大半都是她做的。她有劳有功,事事想在我前头,我不体贴她就罢了,还让她多些事儿,就为了你一时的兴头?你教自己的丫头就只教了三四天,又能教她多久?我还怕你把她教坏了呢!你教她,不教自己的丫头,让她怎么在袭人媚人面前处?”
贾宝玉只说:“是我的不是,妹妹别生气了。”
不一时,两个人便又好了,一同往贾母屋里吃晚饭。
吃了饭,贾宝玉看着林黛玉身上新挂的莲蓬荷包,又清新又招人喜欢,不由道:“老太太,家里还有没有青鹭这样的丫头?”
贾母笑问:“怎么,你屋里的丫头有什么不好?”
林棠在外间听见这话,不禁一股薄怒涌上心头,和雪雁摇头:“完了,我以后可怎么见袭人姐姐媚人姐姐。”
雪雁赶紧攥住她的手,说:“宝玉惯是胡说八道的,我们都不在意,你别放在心上。”
屋内,贾宝玉指着林黛玉的荷包,说:“她们做的针线都没有这个好。”
贾母便道:“那让她给你也做几个就罢了。”
贾宝玉立时高兴了,想起什么,笑又一停。
林黛玉依偎在贾母身边,慢慢道:“老太太,她忙呢,我还有许多东西让她做,您再给宝哥哥找个别的丫头罢。”
林棠攥紧雪雁的手又松开,心里一片感动。
睡前,紫鹃先说林棠:“宝玉性子再好,也是家里的爷们,你就一句软话也不和他说,让姑娘替你出面?”
林棠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左右我在袭人姐姐媚人姐姐面前已经没法儿做人了。当日还是姐姐和我说的,宝二爷性子好,不给他做也没什么。现今倒和姐姐说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