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缓缓起来,仍低着头。
“你家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贾母问。
赖嬷嬷知贾母说的不是林茜棠被林如海记成女儿之事,而是赖尚荣想求娶林茜棠。
她回:“只有奴才和奴才儿子媳妇孙子几个人知道,别的没人知道。”
“好。”贾母点头,笑道,“我知道你们一家子都忠心懂事,不会往外乱说的,是不是?”
“是,是。”赖嬷嬷忙回。
她心内想,只怕这几日尚荣免不了一顿打,躲上两个月。尚荣身边那几个小厮也该打发走了。
死人不会说话,要让老太太安心,还是得寻个由头打死为好。
敲打完了人,贾母就让赖嬷嬷退下了。
王熙凤从贾母屋里出来,便叫人时刻盯着荣庆堂。她知道赖嬷嬷走了,走的时候似是挨了训斥,对平儿道:“若不是我想的那件事,近日也没别的事能让老太太动这么大肝火了。”
平儿不敢信:“就算林大姑娘没被记在姑太太名下,也是林姑娘五服里唯一的姐姐。堂姐嫁给外祖家里奴才的儿子,堂妹又怎么找人家?也怨不得老太太生气。何况现在林大姑娘是林姑娘的亲姐姐了。赖家竟这么大胆?”
王熙凤嗤笑:“赖家受了咱家几十年恩典,从家里捞的,外头赚的,说不定比平常做官人家还有钱。那赖尚荣也和公子哥儿似的,出去和蓉儿蔷儿都是称兄道弟,自然以为不凡。你看赖嬷嬷今日说是好大没脸,也不过挨了几句说,等回去打赖尚荣几板子糊弄糊弄,躲两三个月,等事儿平了再出来,还能怎么样?”
平儿知王熙凤说的是真,叹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咱家没有宰相尚书,也差不太多了。咱家惯是什么东西都是主子得一份儿,他们得半份儿。我看现在进里头的有没有半份儿也难说。”
“我想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偏这个是‘四五辈子服侍了主子’的,有功劳苦劳,那个是‘太太的陪房’,要给几分颜面。我看人人都是有脸的,就我是没脸的。我倒想万事松了手,大家乐和,可家里没钱,往哪儿松去?”
王熙凤抱怨一回,转了话头:“不知我这林大妹妹到底有什么好本事,竟能让林姑父认她为女儿。”她命平儿:“你把她那封信再给我拿来。”
“奶奶看这封信四五回了,林大姑娘到底讲了什么?”平儿依言拿信给王熙凤。
王熙凤不答平儿的话,展开信件。
“我离京前和凤姐姐说的那件事,万请姐姐再细思索,不要冲动行事。”
“我知姐姐胆量豪阔,宁荣二府煊赫,姐姐娘家更是不凡,只是放贷毕竟是违律之事,便是一时无妨,若家中出了内贼,或是外面有意陷害,无事还要生出事,小事自然便成大事。”
“在府中三年,我得姐姐看重照顾,心中感念不已。当日不过微末丫头,我不敢狠劝,今日成了妹妹,所以特劝姐姐,若府上实在腾挪不开,要从外得利不如先清府内蛀虫,或能得财富百万,比从外得利又便宜,又合情理,又无隐患。”
“我幼年被拐,能辗转找回本家,应是祖宗父母积德行善,才有我的今日。我无以报还生身父母,唯缅怀父母,每日诵经祈福,盼父亲妹妹与姐姐,还有老太太、姊妹们都一生平安顺遂而已。”
“这丫头,真是……”王熙凤合上信,递给平儿,“往那灯上烧了罢。”
“奶奶这是?”平儿一面疑惑,一面已接了信,在留着火种的蜡烛上烧了。
王熙凤自语:“她说得轻巧,这些大管事的爷们娘子们,哪个是好惹的。若是诵经祈福有用,我每日在佛祖跟前儿跪两个时辰,天上就能掉银子下来了?”
平儿在旁听见,不禁笑了,又忙忍住:“奶奶想什么大事呢?”
“你说……”王熙凤清清嗓子,“等你二爷回来,我把放贷的事和他商量商量?”
“奶奶?”平儿瞪大了眼睛。
“做这样子干什么!”王熙凤斥她。
平儿笑道:“奶奶终于想开了,我是高兴。”
王熙凤又瞪她一眼。
林大妹妹身上有些不凡,本以为她不过是个丫头,胆小谨慎,所以才劝。可她现成了林家大姑娘,还更劝得深了。
从昨夜起,王熙凤把林棠的话想了一整日。
而且这些话是林大妹妹劝她的,还是林姑父说了什么?
林姑父教二爷读书,林大妹妹这样劝她别放贷,林家却不把两位妹妹送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甚是觉得有趣,又品出些别的意思。
昨日二爷吃醉了,似乎还说了几句两房之间如何,老太太过于偏心的话。
*
“姐姐在笑什么?”林黛玉从马上下来,揉一揉发酸的腿。
“已经四月底了,琏二哥应该怎么都到了罢。”林棠说。
林黛玉笑道:“就是他不到,咱家的人也该到了。”
王熙凤看了她的信会怎么想?林棠又抿出一个笑。
宁荣二府最大的蛀虫就是他们的大管家,她的话会不会让王熙凤想到赖家的财富,想从赖家捞出些钱,或是直接想法子抄了赖家?
她可没忘了赖尚荣想算计她。
有能让赖家倒霉的可能,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林棠:不要小看女人的报复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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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心大
林家来人只在荣国公府住了两日。
贾母因留:“过了端午再走。”
那两个娘子笑道:“多谢老太太好意。只是出门之前姑娘嘱咐了我们, 说那封安人身上不大好了,怕拖久了赶不上让她们母女相认,所以只能下次再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临走前,香菱特给薛宝钗磕了头, 哭得满面是泪。
薛宝钗把她扶起来, 笑道:“你这一去,就找到母亲了, 有什么哭的?快去罢, 和林家嬷嬷们去罢。”
香菱道:“姑娘待我这般好, 等往后有了机会, 我必会报还姑娘。”
薛宝钗笑道:“我有什么好让你报还的?你回去好好儿的就罢了。”
林家来人带着香菱、薛宝钗的回信和薛蟠硬塞进去的一个小厮走了。
又几日过了端午, 王熙凤忙完有空歇口气,又想起来了林棠的信。
二爷的意思她也看出来几分,无非是不满二房住在荣禧堂。
可太太毕竟是她的姑妈……
“薛表妹是太太的外甥女儿, 宝玉是太太的亲儿子……”
她是太太的侄女儿, 和宝钗还比太太近些, 可二爷只是太太的侄子——太太丈夫的侄子。[注1]
王熙凤犹豫不已, 终究有一日, 夜里睡前, 和贾琏说:“家里的进项是一年不如一年。这才五月,我看已经把去年进来的花光了。这个月去关月例银子,账房还想和我打饥荒。”
贾琏笑道:“你还有想这个的劲儿,咱们再来一次?”
王熙凤羞得推他:“和你说正经事,谁和你说那个!”
回来了七八日,贾琏的新鲜劲儿已过去差不多了。见王熙凤这样, 他也不是非要寻事, 便也正了神色, 说:“去年进来六千两银子,就剩一千多了。嗐,其实这几年哪年不是才过半年就打饥荒。左右家里还有些底子,也不是腾挪不开。”
王熙凤道:“一年出去六七千,家里能有多少底子?一年到头,一个钱也留不下来,将来还有宝玉环儿兰小子成亲,几位妹妹们出嫁这些事,老太太还得过大寿,我看不用十年,家里就掏不出银子来了。若再来一件大事,真真是往哪儿去找钱?”
贾琏沉默一会儿,问:“你有什么主意?”
王熙凤不说,先问他:“家里到底还有多少底子?”
“你问这做什么?”贾琏也不答。
王熙凤撑着坐起来,靠在枕上,看他几眼,冷笑道:“你别怕我起什么念头,只管把我的嫁妆单子拿出来看看,就知道我不缺这几两银子花。我不过是怕我管着家,家里倒拿不出钱来,让人说我无能,我没脸罢了。”
“你这人,不过白问一句,就说这没意思的话。”贾琏先软了,想一想道,“具体数目我也不大清楚,但二三十万总还是有的。”
“家里就这点子东西了?”王熙凤一惊。
被她这么一说,贾琏面上颇觉得挂不住:“这几年年景不好,大妹妹又在宫里,一年也要不少银子送进去。”
王熙凤一算:“再这么着,不用二十年,全家就该喝西北风了。”
贾琏咳嗽一声,道:“哪儿能呢?”
王熙凤道:“咱们家十来个庄子,一年只出这点子银子,再过两年,他们就敢只送来两千!我早晚要治一治这些人!”
“我的奶奶,你这话可别说。”贾琏也坐起来了,“那不是太爷的人,就是老太太的人,几辈子的世仆,没有老太太发话,拿什么整治?弄下来他们,再让谁上去?家里又该乱套了。”
“那我问你,除了二老爷的户部员外郎之外,咱家没人做官,就靠庄子上来钱,不整治了他们,钱从哪儿来?难道等你我当家的时候,要接一个空壳子到手上,反让那帮奴才逍遥?你不许这个,那我只能外头放贷去了。”王熙凤故意说。
“这可使不得!”贾琏抬高了声音。
平儿的声音在外头问:“二爷,奶奶?”
“没事,你去睡罢。”王熙凤冷冷一笑看着贾琏。
“放贷也不行?看来二爷以后是宁愿接个空壳子到手里了。”她轻描淡写的说。
贾琏平日对王熙凤尽让着,今日也被激出几分火气:“若不是没法子,我愿意这样?我把话放在这儿,放贷就是不行!”
王熙凤瞪着贾琏看了半日:“好,我不去放贷。这家里我也不管了,谁爱管谁管去!将来拿不出钱,也赖不到我身上!”
贾琏心里气还未完:“奶奶倒不想帮着姑妈管家了?”
“……我才知道,原来二爷真心以为这家是二老爷和二太太的。”王熙凤慢慢说。
夫妻两个互相看了好一会儿,王熙凤先笑了:“我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儿,二爷要不要听?”
“赖家竟然想给赖尚荣娶林大妹妹?”贾琏懵了,“奶奶和我吵了一架,就把我当傻子糊弄了?”
王熙凤笑着推他:“是真的。当时赖家不知道林大妹妹成了姑妈的女儿。不然为什么赖尚荣挨了打,赖嬷嬷又‘病’了?那是躲了,等老太太消气呢。”
贾琏皱眉:“就算只是林姑父的侄女,赖家就能攀上了?照这么着,往后咱家的女孩子他家也想要?”
他这么一说,王熙凤也十分不满:“赖家的心真是被养大了。再不治他,将来竟要爬到你我头上。”
“好奶奶,你觉得,老太太现在对赖家是怎么想的?”贾琏又笑着用以往对王熙凤的语气问。
王熙凤笑道:“我去打听老太太的心思,那……赖家到底从咱家捞了多少银子,就交给二爷了?”
“往后谁顶上赖家的位置……”
“等这事完了再说。”贾琏在王熙凤耳边笑说。
“二爷怎么就不累?”王熙凤不住的推贾琏。
贾琏手压在王熙凤肩膀上,笑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奶奶得先给我生个儿子。不然咱们费这么大的劲,家业要给谁去,嗯?”
又是一番云雨,王熙凤累得手指都动不了了,闭眼就要睡。偏贾琏还有精神,问:“奶奶这是被谁劝住了,不想放贷了?”
王熙凤正要睡着,被吵醒了不耐烦,迷迷糊糊的说:“是林大妹妹……”
贾琏一愣。
林姑父这么教他,又让大妹妹劝凤丫头,他不知道林姑父有什么目的。但他不能否认,林姑父说得确实有理。
老太太偏疼二房,他是长房长子,管着荣国公府的事,却是在替二叔管家。
想让大房正位,关键不在二房,还是在老太太和王家身上。
幸好凤丫头是和他一条心的。真是想不到。
贾琏想了半日,心思又转到自家越发显出左性的父亲和继母身上。
终究将要三更,他又累又困,一沾枕头也睡着了。
但同在一府上的薛蟠这一夜直到四更天还没睡。
薛姨妈本答应薛蟠五月初七办酒,把香菱给他做妾。谁知就差几天的功夫,林家就把人给带走了。
嘴上说封氏不是香菱的娘,他还把人要回来。但薛蟠平日再呆,也知道这不大可能。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薛蟠心里不服,心里想一回香菱,又想到那害他没了香菱的“林大姑娘”。
香菱生得好,她也不比香菱差,眼睛里的那股劲儿更是有意思!鹅蛋脸尖下巴,眉毛弯弯的,腰肢儿细细的……
可惜怎么就成了林御史的姑娘!
他是够不着喽!
薛蟠喝下一口闷酒,摇摇晃晃的出门,和小厮避着薛姨妈溜出去了。
五月末,江南已是盛夏暑热的天。
林家每回有人路过大如州时,都要悄悄看一眼封氏如何,再回给林棠林黛玉。
天热容易中暑,林棠真怕封氏有个三长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