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最末一句,贾琏心中一动,抬头看贾珍。
贾珍有意说:“你今年都二十五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蓉儿都开蒙上学去了。”
“凤丫头不许你找别人,她又生不出来,你总得为子嗣打算,是不是?”贾珍拍拍贾琏的肩膀。
抄赖家抄了三四天,宁荣两府的人尽知了此事。
宁国公府还罢,贾蓉从贾珍处得了许多好处,只有喜欢的,最多只有下人们害怕下一个轮到自家,或是想替上赖家的位置。
而荣国公府人口众多,从上到下都心思浮动。
贾赦邢夫人王夫人都盯着大总管的位置和赖家的家财,贾政只是叹家门里出了奸奴,但事儿已完了,一概又有贾母做主,他只管和清客相公们谈论一回,心里就过去了。
倒是赵姨娘有心,私下问贾政。
贾政和她说了半日,她发现贾政在外面知道的还没她从婆子嘴里听到的多,又心知管家没她的份儿,赖家的钱也没她的,心里自闷了一场,便也不问了。
贾宝玉每日应付读书已经费劲精神,又不通俗物,贾兰因李纨一向教导他明哲保身,贾琮更是没个依靠,三人都不管这事。贾环有心却没什么门路,也只好不理。
贾迎春和贾惜春一个软一个冷,也都不张口。
只有贾探春和贾元春担忧道:“家里才撵了几十个人,如今又抄了赖家,虽然是赖家该当的,可连着动荡,难免叫家里人心惊。连赖家都只有这个结果,他们想到自家,心里又该有别的想头了。赖家在咱们家几辈子,和家里多少人家有亲,赖家这样,若不安抚家里的人,只怕从长远看,不是好事。”
贾元春听得此言,叹道:“你说的有理,我也正想着这事。但我不怕和你透露一句,凤丫头和我说,赖家至少贪了咱家一二十万,还想给老太太下毒。他家是必要处置的,至于今后如何,少了他一家,别人至少也会收敛些。且再看罢。”
回来了不到一个月,贾元春已经深叹家里积弊甚多。偏她是未出阁的女儿,还从宫里回来,身份有些尴尬,有心想要整治也无从下手。
既然现在老太太和凤丫头出了手,她还是好好教教妹妹们,再劝着些宝玉,是她能做的。
一日有空,贾元春终于把贾宝玉叫到房内,先问他说:“赖家被抄了,你是怎么想的?”
贾宝玉一头雾水:“我怎么想?大姐姐,这事又不与我相干……”
贾元春心中无奈,对他细细讲了半日内中的厉害。
贾宝玉听得不耐烦,心思移到贾元春身上穿的红罗衣,手上戴的白玉镯子和她屋里丫头们嘴上的胭脂上。
“宝玉,你看什么呢?”贾元春很快发觉贾宝玉正在走神。
贾宝玉不敢答,忙说:“没看什么。”
顺着贾宝玉才刚看的方向,看到了她的丫头们,贾元春严肃问:“你这爱吃胭脂的毛病都多大了还不改?”
想起一事,不等他答,贾元春就让丫头们都出去,单独和贾宝玉问:“你说,是你身边的哪个丫头勾着你了?”
见贾宝玉想混过去,贾元春直说:“你不愿意说,我找嬷嬷们一一给她们验身如何?”
“好姐姐,我……我说就是了!”贾宝玉急得站起来,“你可别去告诉人去!”
看把贾宝玉吓住了,贾元春缓和语气,说:“你告诉我,我不会把她们怎么,你也到了年岁,该有两个人在身边。她们若是好的,将来我替你和太太说去。”
又扭捏一会儿,贾宝玉方吞吞吐吐的说:“是袭人。”
贾元春听了是她,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袭人是老太太给宝玉的,她这些日子都看过宝玉身边的丫头,只数这个袭人服侍的最尽心。
她和贾宝玉确认:“袭人就是那个容长脸,生得清秀,今儿穿淡红色戴两个金手镯的丫头?”
贾宝玉低头说:“就是她。”
贾元春又隐晦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成事的,贾宝玉说了,看贾元春面上又没了笑,忙道:“大姐姐,是我、我让她,不是她……”
努力平气,贾元春又问:“你们平日歇息,是怎么……”
贾宝玉忙说:“如今搬到外头去,和环儿琮儿他们住在一处,功课也紧,是再没有了。”
贾元春嘱咐他几句:“你年纪还小,不好多在这事上头费神,再大二三年才好。袭人那丫头我替你看几年,若着实是个好的,等你到了年岁,家里自然会把她给留下。”
宝玉看那丫头格外不同,她若强让那丫头离了他,只怕他心里有芥蒂,不如就这么着慢慢看,她若不好,老太太和太太自然容不得她。
她又严肃和贾宝玉说:“你若瞎胡闹,弄坏了身子,叫老爷太太知道了,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下场!”
贾宝玉唯唯应了。
处理完贾宝玉丫头的事儿,贾元春思及他对家中事务毫不在意的模样,免不得又劝:“你如今也十二了,不小了。大哥十四岁就进了学,你还有两年,别说院试,可能过了县试府试?”
贾宝玉不敢答。
贾元春苦口婆心:“母亲将要五十的人,亲生的只有你一个了,你不给母亲争气,难道要环儿比你先进学出息?你没有个出身,让人家怎么把好女儿许给你?等我和三妹妹都出了阁,你和你媳妇不孝顺母亲,让母亲依靠谁去?”
贾宝玉生来便是个富贵乡的闲人,又兼被祖母溺爱了十年,一贯只好享乐并与姊妹们丫头们厮混,并不喜“俗物”“俗事”,只想将来化成灰化成烟时还同姊妹们在一处。
谁知林黛玉却因他眼中的“俗事”,真再不来了,他也被勒令读书,搬出内宅,每日见的除了自己房中几个丫头,便都是男子浊物。现下好容易进来一趟,到了姐姐房中,不说亲亲热热的一处说话,反被教训了一回,又让他好生读书,又谈起姊妹们出阁,因此他怏怏的。
贾元春看他这样,难免失望,便问:“宝玉,你不好生进益,将来家里要依靠你,或是我们被夫家欺负了,要你撑腰,你怎么办?”
贾宝玉张口就说:“若一辈子在家里,就不怕别家欺负了。”
贾元春长长一叹。
自己倒杯凉茶喝了,贾元春才觉得有力气再张口:“宝玉,你也知道你说的都是孩子话。”
贾宝玉只管低头,玩他腰上系着的带子。
贾元春已着实没了办法,左右屋内只有他们姐弟二人,便越礼问:“宝玉,不说自家的姊妹,便说这些亲戚家里的姑娘,有没有你想长长久久留在咱们家里,不让她嫁给别家的?”
她一面说着,回想亲戚家的女孩儿,她见过的有一个宝钗妹妹,容貌品行学识行事都实在没得挑了,薛家也有意,可蟠兄弟杀过人,终是一桩隐患。听得史家还有一位湘云妹妹,可惜她回来的日子浅,还没见过。
贾宝玉抬头,眼睛一亮,只是不敢说。
贾元春见了道:“你只管说,这话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给自己鼓了半日的劲儿,贾宝玉小声说:“林妹妹。”
“谁?”贾元春忙问。
“是……是林家的黛玉妹妹。”贾宝玉说得清楚了些。
怎么是她!贾元春心中叹惋。
有可卿侄女的例子,贾家实在不比薛家好多少,宝钗妹子宝玉还能配得上,可若想娶黛玉妹妹,宝玉现在这样,只能说是痴心妄想了。
贾元春狠下心,要让贾宝玉认清现实。
她道:“宝玉,我问你,林家二妹妹是什么身份?”
贾宝玉张口要说。
他明白了贾元春的意思,嘴唇慢慢合上,又抿得紧紧的。
“林家二妹妹是正三品户部侍郎的嫡女,又是承恩公的义女,还是宫内亲封的县君,比我的品级还高,她们姊妹才给国朝立下大功,林姑父未到五十,将来入阁有望。”贾元春看着贾宝玉的眼睛说,“你是国公之孙,可咱们父亲只是从五品员外郎。你无功无职,连一个秀才的出身都无,拿什么去般配人家?”
再一咬牙,贾元春索性说:“宝玉,还有咱们两家现今是如何,我不信你一点儿都不懂。你如今这个样子,家里怎么拼着得罪王家,给你说求娶林家二妹妹去?你三五年内进不了学,我看还是做梦快些。当日大哥十四岁进学,大嫂子也只是正四品国子监祭酒之女,多少人家想要求娶而不得呢。”
贾宝玉一张脸变得煞白。
看贾宝玉跌跌撞撞的出去了,贾元春不知他经了这一番话,是否能开始认真用功读书。
其实宝玉便是和大哥一样,两年后就能中秀才,只怕他也娶不到黛玉妹妹。
但最起码他进益些,能让薛家和自家下定决心。宝钗妹妹还比宝玉大两岁,已经十四了,家里别耽误了她才好。
*
饶是贾珍贾琏贪了三四万东西,递到贾母面前的单子,也写着从赖家抄出来数个房契地契铺面,二三万的金银,还有家具绸缎首饰等。
看完抄出来的单子,贾母说:“这些个东西,两府里一家一半,归到库里去罢。赖家几个人,找个机会悄没声结果了。他家的下人不好的发卖了,好的先放到庄子上去。”
王熙凤便把选出来的人拿给贾母看,说:“咱们家和东府上的人,大半都和赖家有亲。少数没有的,差不多都是糊涂人。因此数来数去,只有我和大嫂子两个的陪房与赖家没什么关系。还有几房好的,都在上头。”
贾母没接那张单子,令王熙凤把取中的几家说来。
听完,她道:“就让林之孝两口子上去罢。他两个一向妥帖,也不似别人张扬。他们也在咱家办老了事了,家里各项事都熟。”
王熙凤心中暗喜,林之孝两口子虽不是她的陪房,却早拜在她这里认她做干娘,算是她的半个心腹了。
她不放心,问:“老太太,这事用不用和太太们商议?”
贾母说:“我已经定了,不必和别人商量。你照着办就是了。还有,看谁家替赖家求情,为赖家的事碎嘴的,全报给我,打了板子撵出去!家里近些年费用大,少几个人,还能省些家用。余下空的缺儿,就你看着办罢。”
王熙凤领命出去,知道贾母这是在给她放权,也是要让她和王夫人姑侄起嫌隙。
但她早就想好了,也和二爷说明白了,他们现在帮二老爷管家,可终究还是大老爷那边的人。
姑妈将来最信的还是宝玉媳妇,既然姨妈有意把宝钗妹妹嫁给宝玉,姑妈又没明确说没这个意思,她就得先防备起来。
林之孝两口子心惊胆战的成了荣国府大管家,宁国公府里,贾珍也挑了人补上赖家的缺儿。
谁知林之孝走马上任的头一日,门上就接到了林家的帖子。
那门子不敢送进去,先拿给林之孝看。林之孝捧在手里,也如拿着烫手的山芋一般。
作者有话说:
来啦~
又是一更半。今晚还有。还欠一更,慢慢补吧^_^
说明一下,现在林棠十四岁,黛玉十一岁,两个人都是好姑娘,在十二三岁订婚十五六七成亲很正常的大环境下,肯定会有别家说亲或自家关于婚姻方面的剧情,也会有适龄男子心动,不用担心感情线。
黛玉至少二十才结婚,林棠更晚(剧透)。
拆宝黛。
第53章 松懈
宁荣两府的大管家换了人, 亲近之家不久便都知道了。
现下林家与贾家只是面子上客气,过得去罢了,但两家关系特殊,贾家是林黛玉的亲外祖家, 林棠便命人时刻盯着两府的动静。
因此赖家一被抄, 林棠便知道了消息。
打听出赖家所有奴仆都被贾家抄走时,林棠正和林黛玉在谢家。
她派人给林如海送口信, 说:“当年我还在赖家做丫头, 赖大母亲身边有一个王婶子, 还有一个叫彩兰的丫头, 对我还算照顾。现下她们当是都被抄到了贾家, 不知是死是卖。我有心把她们买回来,在咱们家里也好,送到庄子上去也好, 总归会过得比在贾家好些, 也算全了当日的恩, 父亲觉得是否合适?”
林如海送口信回来:“两家只是淡了, 并非要成仇, 你想要几个赖家的奴才, 不算什么,就如寻常交际一般,先递帖子过去罢。”
林棠又问过梁月安之意,方写了帖子,交给人送到荣国公府,只派人等着消息, 并不时时过问。
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白院使找上谢家门来了。
牛痘之法公布了将近半个月, 京中几乎已是无人不知。
种牛痘比以往种痘所需花费少、时间少、风险低, 但因是才出来的法子,世人又都认为动物比人低贱肮脏,这牛身上的疱疹,种到人的身上,焉知不会有什么脏病也传给了人?
所以太医院虽在京城四个方向都开设了痘苗接种处,也接受各家预约上门接种,但到现场和预约的人家尚还有限,或者说,几乎是寥寥无几。
林棠发现她把推广牛痘疫苗的事想得太过简单。
即便是在观念开放了百倍不止的现代,还尚有许多人接受不了新鲜事物。在民智未开,民间识字率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二十,中·央对基·层掌控力大不如几百年后的这个时代,以为新出的牛痘苗会立刻让所有人接受,实在是有些想当然了。
何况这还不是免费的。
富贵之家在等着更多的人种过牛痘无恙后,再让自家孩子去试,而现在京中并无天花之疫,平民百姓之家也都在观望。贫苦人家更是连便宜了许多的种痘钱都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