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伯爷事忙,怎么想起他来?”
林棠笑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听听合适不合适。今儿一大早,宁国公府珍大嫂子来信,求我给她三妹子找个好亲事。我想着尤三姑娘虽然清白,到底她二姐是那样,连累了她。贾珍说是放手了,谁知他以后怎么样。她性子又比旁人厉害些,须得找一个能和她过得来,也不大在意她名声好坏,也不怕那贾珍的人。我上回听你们说起,觉得这柳湘莲倒有些侠客脾气,是个潇洒恣意的人,说不定与尤三姑娘有缘分,所以想起来他。”
原书中柳湘莲并非在意尤三姐过往如何,是误会尤三姐婚后仍会和贾珍等纠缠不清,他会做“剩王八”,所以才悔婚。现在有她做媒,让两个人定亲前说清楚,若这婚事能成,也省了她再费事给尤三姐找人家了。
薛宝钗听完,心下暗想伯爷倒给人做起媒来,不过这门亲事乍一听让人觉得奇怪,细细一想又真还合适。
薛姨妈也思索一回,欲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林棠笑道:“姨妈若愿意去提一句,我和珍大嫂子说,左右这两个人都不是拘俗礼的,不妨让他们见上一面,若不中意便罢,若彼此中意,也是缘分了。”
薛姨妈笑道:“伯爷都这么说了,我岂有不应的理儿呢?湘莲这孩子就住在我们家,我回去就和他说。他前儿还说‘想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尤家三姑娘的模样儿好,想必合他意的。”
尤家的三姑娘虽然名声不好,到底是六品官家的女儿。湘莲也是,以前总给人串风月戏文,名声也不好听。且湘莲已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养家的营生,纵祖上有官爵,也不能当饭吃。虽有薛家帮衬,可蟠儿自己还娶不上李家的闺女,湘莲和尤家三姑娘也算相配了。
只要尤三姑娘不和她姐姐似的朝三暮四,湘莲也愿意,薛家给他们买房子置办聘礼嫁妆不过顺手的事儿。
把尤三姐的婚事交待完,林棠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看一眼甄英莲。
甄英莲立刻会意,上来“低声”笑道:“伯爷,才刚沈典军来,问伯爷什么时候往承恩公府过去。”
林棠便对薛姨妈薛宝钗笑道:“恕我今日不能陪姨妈和姐姐吃饭了,这是甄女史,姨妈姐姐也认得,我让她留下相陪罢。等十月二十,我这里办乔迁礼,姨妈一定要来。”
今日林棠本不是请薛姨妈薛宝钗来做客,如此并不为失礼。
薛姨妈和薛宝钗见机也起身请辞,林棠挽留两句,笑道:“那正好儿我送姨妈和姐姐出去。”
甄英莲如今站在那里,竟不比大家子的姑娘差什么,看得薛姨妈五味杂陈,又心内庆幸当年听薛宝钗的话,把甄英莲送回南去了,算和清宁伯结了个情儿。
薛姨妈是这么想,薛蟠在门房等到人出来,忙出去接。
他不敢看清宁伯,只看到了清宁伯身边的甄英莲如此貌美大方,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可惜痛失这么一个美人儿。
但他不敢说什么,甚至因沈明照在旁盯着,他连第二眼都不敢再看,只奉其母亲妹妹与清宁伯告辞,目送清宁伯上车行远了。
薛姨妈在路上就把清宁伯要给尤三姐和柳湘莲做媒的事和薛蟠说了。薛蟠听完忙笑说:“这个好!回去就问柳贤弟的意思去!”
薛宝钗笑道:“人家分明比哥哥大三四岁呢,哥哥倒一口一个‘贤弟’叫得亲。”[注1]
柳湘莲一听是宁国公府贾珍的妻妹,本来不愿意,但薛姨妈从旁把清宁伯的话都说了,言语间觉得这门亲事很好,他不好直接驳回,便笑道:“既是太太的意思,那我便和尤三姑娘见一面罢。”
薛姨妈便差人去清宁伯府递话,林棠又让人给尤氏送信。尤氏问过尤三姐后立刻回信。
林棠便交与严嬷嬷从中安排,没过几日,让柳湘莲和尤三姐在薛家见了一面。
这几日,柳湘莲一直在和人打听尤三姐从前的事,知道她果真与其二姐不同,与贾珍贾蓉父子无干,心里起了佩服,把不愿意消去不少。他与尤三姐一见,看尤三姐果然是个绝色女子,又是真想和他一心一计的过,自然愿意了。
而尤三姐五年前见过柳湘莲一面,仍记着这个人,所以一听尤氏说是他,想到他为人游侠一般,活得潇洒恣意,便有八分情愿。
两人见面,她因和柳湘莲说:“我二姐现在执迷不悟,我劝不了她。若她将来后悔了,或是过得不好,我们十来年的姐妹,我不能不管她和我母亲。若你在意这个,我便同伯爷和我大姐说,是我不愿意,非是你的缘故。”
柳湘莲更加敬服她重情义,便道:“骨肉亲情,这也是常理。若你我结为夫妻,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有咱们的一口饭,自然也有母亲和姐姐的。”
林棠听得柳湘莲尤三姐互相中意,薛家已经飞速替柳湘莲上门提亲了,又在薛家附近买了一所房子,定了下个月就成婚,她少了一桩事在心里,甚感轻松。
她算是媒人,薛姨妈亲自上门来谢,她并没收薛家的谢媒礼,只笑道:“请姨妈给柳湘莲带句话,说是我说的,他从前为人浪荡自在,我也知道些,这些就不提了。他既然要成家,也要立业才是道理。让他以后收心好生过日子,别再以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他靠着薛家成亲,难道以后还要靠薛家养老婆孩子?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别的,让他有个营生过活。还有,成婚了还不老实,在外拈花惹草的结果,让他去看荣国公府的贾琏。尤三姑娘的脾气和王女史很有几分相似。既然他认我是媒人,就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别让我做的第一桩媒就不美满,抵得过一万两谢媒钱。”
薛姨妈便回去把林棠的话带到。
柳湘莲平常便钦佩清宁伯虽为女子,但见识本领不输男人,是有大德行大功劳的。今既成清宁伯说媒之情,又经清宁伯一番教导,句句戳中他的短处,他羞愧之余也深为惭愧。
他自言道:“我活了二十多年,读书上不成,要做生意也不是那块料,唯有一身武艺还算不错。清宁伯不拘一格,善用人才,或许我能投到清宁伯门下,略做些事。我虽不能报国,但能为清宁伯略尽绵力,也算不错。”
林棠不意竟收到柳湘莲的自荐帖子。
她看完后,命把柳湘莲叫来,让他和沈明照比试一番。柳湘莲在沈明照手下撑了百十余招,方才落败。
林棠问过沈明照并没留力,立刻给柳湘莲想了个去处:“你且在我府上先教葛女史的两个儿子和二十个小子习武。我先给你按二等幕宾的年例算,一年三十两,另外还有四时节礼和凭表现的奖金。咱们先签三年的契书。若你干得好,也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到了三年再续。若你别有志向,我也可以荐你往军中去。在我府里,你闲了还能与禁卫们切磋进益,如何?”
一百个禁卫说是归她使,但让禁卫们教自家小厮习武,总有公器私用、豢养私兵之嫌。而且她预备几年后和黛玉出门,若她们分开行动,她能用禁卫,却不大好给黛玉用,还是得用自家人。
如今来了一个柳湘莲,倒正填了这个空儿。
柳湘莲惯是没个计划,有钱就使,没钱就弄几百钱来的人,往常一年最多也就花用几十两银子。现他听一年统共少也有三十两,多则有四五十两,比衙门里不入流的小吏赚的还多不少,他现有房,还有薛蟠送的财物,算一算这些银钱养活他和尤三姐两个尽够了,且是教人习武又能和禁卫切磋,他十分愿意,当即便和林棠签了契。
尤三姐也已立意不拘贫富,只和柳湘莲好生过活。过几日知道了此事,她并不觉得这营生赚的钱少,大不了她不穿新衣,万事俭省些,还能拿绣活去卖,贴补家用。
尤老娘尤二姐都说:“一年多也就四十两银子,算来一个月也就三四两,你从小被娇养大,这几两银子可怎么过呢?”
尤三姐冷笑道:“咱们家每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全靠别人养着,还嫌四十两银子少?那琏二爷倒是国公府的公子,一月不也就给姐姐五两八两银子,这还是带着下人的月例,连带养活咱们三个的钱。我一过去,不论钱多钱少,起码是正头夫妻,不似琏二爷,只管嘴上说得好听,到底还是让你做妾。我又不用三四个丫头,有一个就够了,也不是非要穿金戴银,每天吃肥鸡大鸭子,怎么不够使?”
尤二姐低头不说话了,尤三姐冷哼一声,转身进屋,说:“姐姐也别觉得是我得罪了琏二爷,他才来得少了。我下个月就走,不耽误姐姐的美事,看他是来还是不来!”
嘴上撂了狠话,尤三姐心中还是不能全然把尤二姐放下。
等尤氏来给她添嫁妆,她便悄悄问:“怎么这十来天了,贾琏一次也不来?”
尤氏因她还知道好歹,也不瞒她:“西府老太太请薛姨妈做媒,给他说李家的女儿,人家李家太太看不上他背亲偷娶二房,怕糟践了自家女儿,不肯应。他只怕正后悔为什么鬼迷心窍,娶了你二姐做二房呢。”
李婶娘坚决推拒把女儿嫁给贾琏,贾母故意在贾琏面前假作为难,遮遮掩掩不说清楚原因。贾琏私下里求着问了鸳鸯琥珀等,又去薛家问薛姨妈,问明白了李家的话,真个是极悔恨,不该那般行事。
可尤二姐痴心要跟他,不肯另嫁。尤二姐这般柔弱,伏低做小,贾琏到底狠不下心,暂无法开口让她去,又恨因她毁了姻缘,只得忍着不去见她,等过段日子淡了,再把她送走方好。
*
十月二十,林棠办乔迁礼,王熙凤薛宝钗等也正式往清宁伯府就任。
因怕孝中违礼,今日接到请帖的各家男子皆不来,只有女眷带着礼来了。
薛姨妈被请到清安堂内,看是承恩公夫人和清文县君坐在主位,谢翰林太太和谢家两个姑娘陪着。
国孝中不能宴饮,并不开席,只大家围坐说话。没过多久,清宁伯带着薛宝钗和王熙凤和甄英莲等四个女史过来。
清宁伯左手拉着王熙凤,笑说:“这是王少史,也算我的大夫人。”说着让她坐在谢翰林太太身边。右手拉着薛宝钗,笑说:“这是薛少史,就算我的二夫人。”又让她坐在谢二姑娘身边。又从后拉甄英莲,笑说:“以后我这清宁伯府内外上下,全交由我的三位‘夫人’打点,和众位夫人太太们往来,也少不得让她们出面,还望众位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五间清安堂内笑声一片。户部沈尚书夫人打趣道:“怪不得人人羡慕林大人有好女儿,比儿子还强。儿子只能娶一房媳妇,清宁伯这还没成婚呢,就有三位夫人了!”
林棠也笑:“以前我和玉儿还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现在想想也就罢了。谁家的男子能和我似的,有这么多能干的‘夫人’帮衬着?所以还是做女儿好。”
大家说笑一回,对着甄应瑶、薛姨妈和封氏极夸王薛甄三人一回,不到中午饭时,便各自请辞。
林棠带王熙凤、薛宝钗、甄英莲三个将每人亲送到大门处。
回到清安堂,林棠和林黛玉坐在上首,令六个女官和四个幕宾,并林黛玉那里的秦可卿、甄桃、甄枫、甄梨四人按次序依次坐在下首,道:“你们这就算‘过了明路’了,从今日起,我把这府上一总交给王少史,葛女史、常女史协助。薛少史和姚女史随我出入,甄女史两面联络。”
众人齐齐起身听训。
林棠又道:“王少史、葛女史、常女史,你们三日内背熟这府上的家规来见我,以后所有行事自是依照规矩。你们也可以根据情况不同自由裁夺,但必要尊四条。”
王熙凤看着上首林棠的神态,再不是从前在荣国公府时的亲近友善,也不是才刚在众位夫人们面前特意的抬举和气。
清宁伯妩媚的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态度严肃中透着疏离,说出的话也是冷冷清清的。
到了此时,王熙凤方真正感受到了林棠是一言能定她去留的伯爷上司,而不是那个虽然身居高位,但笑容明媚的棠大妹妹了。
她恭敬低头道:“伯爷请讲。”
林棠道:“第一条,我这里和县君身边,任何人不许借清宁伯府、林家和承恩公府的名义仗势欺人,做违法乱纪之事,一旦叫我查出,我绝不会容情,一律送往官府,按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看着下面十来个可能是她和黛玉将来臂膀的女子,严肃说:“你们既到了我这里,想必知道世上女子能凭自己立身并不容易。我不允许任何人在这等时候坏女子为官议政的名声。”
王熙凤想起林棠几次劝她,还有上回的相问,薛宝钗与甄家三姐妹并两个幕宾也不觉想起自家父兄。
五间清安堂内鸦雀无声,林棠又开口说第二条:“你们不论是在府内掌事还是随我在外行走,不可借势压人,但也不可谦卑过甚,坠了清宁伯府的名声。这里面的度就须得你们自己把握了。我堂堂正正立在这里,若有人因你们女子身份言三语四,你们要知道如何应对。”
“第三条,所有人须得谨记,你们是在为我做事,也是在为朝廷做事。既是为朝廷,便不许泄露任何机密给任何人,特别是跟随我出入宫禁衙门的几个,只要泄露一次消息,不管消息大小不论对象不计后果,立刻革职用不复用。后果严重的,我自会交给衙门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