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拿了糖炒栗子用帕子托着剥了皮,送到黛玉跟前,“姑娘快尝尝,看看京里的跟你们扬州的有什么不同。”
黛玉张口,由着紫鹃喂到嘴里,吃完一颗还堵气的说道,“噎人的紧。”
紫鹃看一眼春纤,明显知道这个噎人说的是人,而非栗子。
找了个由子,紫鹃又用帕子包了几个糖炒栗子便出了碧纱橱,将这不大的小战场留给黛玉和春纤折腾。
“姑娘也别不识好人心。我这一上午出去可也算担得起姑娘的思念了。”
“呸,谁思念你了。”黛玉一听这话,气得拿栗子砸春纤,见春纤躲了,还光着脚跑到桌前,做势搂住所有糖炒栗子,一副不给春纤吃的刁蛮样,“从实招来,若有隐瞒,就,就,狠狠的罚你。”至于罚什么,黛玉还没想到。
“好叫姑娘知道,为了姑娘我是赴汤蹈火好一顿忙,晌午饭都没吃,便赶着回来给姑娘送信了。”
“啊?”黛玉歪头,一脸你就胡说的神情,“越说越离谱了。”
“姑娘不是想给扬州送信?”春纤扬眉,一脸得意,“门路我都找好了,保准万无一失。”
“真的?”黛玉闻言,喜出望外,眼神灼灼的催着春纤说下文。
于是春纤便将林之孝要送老娘和一双儿女去江南的事捡能说的说了,又说他们过了年便出发,年前可以叫林家的女儿进来说话,细观一回人品,看看是否可以托付。
黛玉听了,细细琢磨了一回,然后满头疑惑的问春纤,“好像哪里不太对?”
“哦,那一定是我忽悠你的姿势不对。”
黛玉不想春纤想也不想的就给了这么一个答案。反应过来的黛玉气得差点要扑过去咬她。
不过当她看到春纤对她呲牙,露出那一口银白缠花牙套时,再大的气都消了。
‘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黛玉不受控的笑出来不说,还故意对着春纤呲牙,让她看看自己那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
春纤见状还想对黛玉呲牙,又因着呲牙会露出牙套而顿住。于是拉着个脸,面无表情的看着黛玉。
妹子,你这就扎心了。
跟你说,姐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
特别不好哄的那种~
正在努力生气的春纤正准备对黛玉来点现实zhuyi教育时,就见黛玉脸上的笑容一收,声音轻轻的说道,“今儿奶娘来了。”
“书不见了?”见黛玉这个精气神,春纤转瞬间便想到了那本书。
“...嗯。”黛玉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失望。她其实并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
春纤却是个没心没肺的,此时竟然还劝黛玉,“未尝不是好事,若她真拿了假家书来,你再想要治她的罪,证据都是现成的。”丢银票的事,没凭没据,真治了王嬷嬷的罪,人家还得说黛玉凉薄。现在有了现成的把柄,不管治罪还是拿捏人,都不愁了。
黛玉闻言没反驳春纤的话,只扒开春纤的手,将递到嘴边的栗子恶狠狠的咬住。
奶凶奶凶哒~
第三十三章
黛玉嫌栗子皮脏, 不肯自己剥,抢春纤剥好皮的栗子吃了几个便也吃不下了。走到一旁倒茶水喝时,身形略微顿了顿, 嘟了下嘴,又自觉的拿过新杯子给春纤也杯了一杯。
春纤又多吃了几个,这才收拾了栗子皮。打扫了桌面后就歪在黛玉大床对面的小榻上闭眼养神。
今晚要值大夜, 听说一夜都不能睡。旁的丫头都会将自己的针线笸箩拿过去, 一边绣花一边守着。
春纤看看自己都磨出一层薄茧的双手, 回忆了一下当年她在现代时手上有没有茧子?
上学时是没有的,后来每天骑共享单车后, 手上倒是磨出了一层。但在现代的时候大家都在讲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所以春纤几乎每天都会做手膜。
带着手膜玩手机...也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还能不能等到了。
“你在想什么?”黛玉开始还以为春纤睡着了,可一会儿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坏丫头竟然穿着鞋歪在小榻上不说, 那双悬空在榻子外的脚丫还来回的晃呀晃呀的。明显没睡着,还不理她的样子,叫黛玉心里又升起了委屈。小步小步挪到小榻前, 薅着春纤腰上系的汗巾子又拽又拉的。
大有一种你不理我,我就一直拽下去的气势。
“想你打赌输了会不会赖帐。”思乡的情绪被打断, 春纤又一个开启了她顺嘴胡谄的本事。
林如海送黛玉入京小住, 给了亲生闺女一笔傍身的银子。念及黛玉年幼,便将那笔银子交给了黛玉的奶娘王嬷嬷代管。谁成想黛玉入荣国府的第二天,王嬷嬷就一脸愧疚的说她将银票弄丢了。
这事一出来,黛玉半信半疑, 却知道不宜声张出来, 让瞧了林家笑话。而春纤则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于是春纤便跟黛玉打了个赌,赌这位王嬷嬷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春纤让黛玉先给林如海写一封家书, 然后再找出贾雨村批注过的书冒充林如海的笔迹。没想到...王嬷嬷来了一回碧纱橱,那本伪笔迹就没了。若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那等过些时日王嬷嬷那边的‘家书’送来了,对比一下上面的字,也就真相大白了。
春纤料定王嬷嬷不敢真的将黛玉的告状信托驿站送回扬州,但她又知道黛玉久候家书不至,定然会起疑,甚至会闹出些别的事情,因此若春纤所料不差,王嬷嬷定会偷走那本带有‘林如海’笔迹的书,找人仿了书上的笔迹写封家书给黛玉。
也正如春纤所料,王嬷嬷挺而走险了。
她这么做之前,也曾想过如果林如海给黛玉写信了,她做的那些事会不会穿帮。可转念一想,以林如海的为人和他自始自终都对荣国府这边情况的不了解,未必会越过荣国府单独给黛玉写信。
而只要不越过荣国府,林如海和黛玉的家信就不会写太过隐秘的话。
王嬷嬷做的事情,春纤只猜到了一半。更□□纤想不到的是王嬷嬷不但造假林如海的信给黛玉,她还造假黛玉的信给林如海。
信上都是报平安的话,以及夸奖王嬷嬷如何忠心的感慨。又说她父女两地分别,思亲之心甚重。王嬷嬷千里陪伴,将她照顾的极是周到妥帖,请父亲林如海念及王嬷嬷忠心稳妥的份上,妥善照顾王嬷嬷的家人。
而王嬷嬷找人模仿林如海给黛玉写的信中,却说了许多叫她安分守已,多听王嬷嬷教导,孝敬外祖母,与贾家的表兄弟姐妹们和善相处,不要想家等话。
可以说,王嬷嬷虽然只是个内宅下人,却是深谙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的能人。
这一套套的玩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回到荣国府的王嬷嬷已经听说了赖林两家小辈脱籍的事了,如今时日尚短,胆子还没练出来,等时日长了,王嬷嬷说不定就会假借黛玉笔迹,遥控千里之外的林如海给她儿女脱奴籍。
而叫王嬷嬷敢如此孤注一掷的原因,就是当初离开扬州时,林如海曾隐约说过,黛玉会在贾家住到出嫁前。
几年的时间...只要她以后小心谨慎些。或是早早退步抽身而去......
......
黛玉狠狠的瞪了春纤一眼,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我也想了呀。”春纤从榻上坐起来,笑的又皮又贱,继续逗黛玉,“千金不顶重发,姑娘是天生的贵人呐。”
千金不顶重发...这是在说黛玉发量少呢。
黛玉那小机灵鬼这次没跟春纤客气,她是真的扑了过去。
呲着一口小糯米牙,做着奶猫咬人的凶狠状。春纤这个坏心眼的家伙,见黛玉这般可爱小模样,直接缴械投降不说,还满嘴‘哎呦’,‘好疼’,‘姑娘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的歪歪。
黛玉更气了,非要真咬她一口不可。
笑闹了一回,在听到外间宝玉嘟囔声后,二人才互视一眼,一起笑了。
笑容还挺相似,跟偷了鸡的小狐狸没两样。
一窝出生的那种。
想说点悄悄话,两人便从小榻转移到了跟小榻有点距离的架子床那。
两人靠在一起,极没形象的歪在床上小声聊天。
“林大人给你准备了多少银子,值当王嬷嬷这么冒险?”自古财帛动人心,但不是最打动人心的利益,是没人愿意去冒险的。
王嬷嬷好歹也是家生子出身,见过大世面的世家豪仆,若是银子少了,都不值她这么干。
“没多少,也就七万多两吧。”黛玉回忆了一下,隐约记得是一张五万两的银票,两张一万两的,还有一些五千,一千,百十两的小额银票。加加减减也不到八万两的样子。
七万多两还没多少?
春纤直接对黛玉的价值观叹为观止了。
荣国府里,王夫人等人的月钱是二十两,赵姨娘掀了一辈子的门帘子,最终也就是二两银子,但奶娘这个工种每月却有三两银子的月钱。
就算将来不奶哥儿姐儿,出府养老去了,每月也能到帐房领上二两养老银。
王嬷嬷在林家每月月钱是多少,春纤不知道,但在荣国府必然是跟其他哥儿姐儿的奶娘一样的待遇。一个月三两,一年三十六两,十年也才三百六十两。
这七万多两银票,就算王嬷嬷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挣不来。
如果藏匿这笔银票的风险并不高...也就怪不得王嬷嬷欺负黛玉这个小哭包了。
“咱们的信要年后才能送出去,这个年怕是不太好过。”黛玉入府时正好发完月钱,想要有银子就得等下个月发月钱的时候。让王嬷嬷出手的那块压裙佩,虽然换了些银钱,但年底了,也未必够黛玉开销的。
黛玉闻言,小脸上满是沮丧,她从来没想过日子会变成这样。
春纤说的年不好过,虽只寥寥几个字,却也叫黛玉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已经是年底了,眼瞧着便要过年了。
过年时,主子是要给下人发赏银的。她房里的丫头是一项,她和宝玉同住碧纱橱,宝玉房里的丫头也不能不赏。除此之外,荣庆堂这么大,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若来她这里拜年,她能一个铜子都不赏吗?
给下人的赏钱不算大头,给主子们准备的才是大头呢。
要给长辈那里准备什么,且看贾家的姑娘们准备什么,她便跟着一道也便全了礼。毕竟她一个外甥女不好越过人家嫡亲的女儿。
琏二哥哥和琏二嫂子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虽是客,也总要看看姑娘们是否给他们准备了,若那边准备了她这里自然少不得也要预备上。
小辈的礼却没法言说了,三姑娘,四姑娘,还有贾环都比她小,这个定是要准备的。二姑娘和宝玉比她年长,也不能落了他们的。
大房的琮哥儿,虽然至今都没见到人影,但他和贾环一样都是她的表兄弟,也不能厚此薄比。
对了,对了,还有先珠大哥家的兰哥儿,那是子侄辈,也不能将他忘了。
这还只是荣国府。
想起晌午前,珍大嫂子带着蓉哥儿媳妇过来,虽说是打着知道她来了,特意过来看望的旗号,但凑热闹却是真真的。
东府比西府这边的辈份矮一辈。当家的贾珍与宝玉一个辈份,其子贾蓉竟跟几岁大的贾兰称兄弟。
林家人丁单薄,便是过年,宗族里除了派人送些年货,派上三五个人给他们家拜年外,便没甚亲戚了。
所以这些事情黛玉以前只听说过,却从未接触过。犹记去年除夕,母亲早早就准备了两大箱子用来赏人的荷包和几筐用来随手打赏的铜板和银锞子。而今往后,年年除夕岁岁相同,却再无母亲的音容笑貌了。
想着想着,黛玉那双已经全然消肿的明媚大眼就开始蓄泪。隐隐两声抽泣声传来时,春纤直接一个转身,将头埋进褥子里。
好端端的说着话,这咋又哭了。
“行啦,行啦,再哭下去,眼睛又得肿成核桃了。”叹口气,春纤仰躺在床上,看着那顶凤姐儿叫人送来的藕合色绣花帐子。“说吧,这次又是哭什么?”
这颜色的帐子挺显旧的哈~
“...想母亲了。”
春纤没想到自己这种语气说话,黛玉不但没炸毛,竟然还软软的回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愣怔。
半晌,由着黛玉哭了一会儿后,春纤才低声问她,“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特别苦?”
“......”虽不中,也不远了。
见黛玉没回答,春纤也没追着非要一个答案,只问她,“那我问你,是做姑娘小姐苦,不是做丫头下人苦?”
呃?
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黛玉,黛玉自己也不曾想过这些。她总是会不知不觉的沉浸在悲伤中。
花开时,她便想到了花开花落有时尽,然后就心生悲意。等花儿真的败落了,她就忍不住难过。
风将叶子吹落,倚窗看着那叶子被风吹得无依无靠时,黛玉心里就有一种随风飘落的感同身受。
黛玉知道这叫多愁善感,但她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不那么‘敏感’。
“我是去年入府的,因是外面买来的,刚入府那会儿吃了不少苦头。......花园要干净无尘,要不叫早起逛园子的主子见到脏污,每每天不亮就要起床打扫花园。我们要跪在地上,拿着抹布一块地砖一块地砖的擦试。夏天的时候不等干完活,天就亮了,烈日下,后背都晒出了汗,就连头发里都是汗津津的。冬天就更难过了,只有地上结了冰才会用热水,其他时候都要用冰凉的井水擦地砖,好多丫头的手都起了冻疮。腰疼,膝盖疼,干完活站起身时,腰疼的都仿佛不像自己的了。就连眼睛都因为长时间的盯着地砖,要半天才能看清别物。一天忙下来,别说东想西想了,倒在铺盖上我能睡得今夕不知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