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坐到炕上,与宝钗隔着一张炕桌,那炕桌上正放着宝钗之前做的针线和描的花样子。
随手拿过来看了两眼,见都是家常花样,黛玉便没了兴趣。抬头见宝钗一头黑亮浓密的头发只简单的挽了个家常发鬓,头上也没两样首饰,一时眼馋的紧。
黛玉的头发已经养的极好了,只发量仍旧愁人。每每看到宝钗的发量或是看到什么好钗环,好发式都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端起莺儿递上来的茶,黛玉喝了一口,随手递给春纤。春纤站在黛玉身后接过茶杯便喝了一口。态度自然,仿佛是做惯了的。
宝钗看了一眼,将这一幕记在心里,便笑着与黛玉聊起了家常。
此时看着外面飘的轻雪,笑着感叹了一句这初雪虽美,却站不住的话。
“是呀,转眼就化了。估计要再等半个月彻底冷下来,那时再下雪,就要等明年开春才能化了。”扬州的冬天很短,也会下雪,但却不像京城的冬天那么频繁。有记忆以来,扬州下的雪加起来都不及去年京城一冬下的多。黛玉想到一下去年冬天她和春纤堆的那个雪人一直过了二月二才化掉。对比道:“在南边时,雪都站不住,看着落在树梢上了,可再眨眼就没了。”
上次贾敏办周年祭,宝钗也跟着荣国府的人去了林府。见了一回京城林家那种江南风的建筑风格,此时听黛玉这么说不由笑道,“前儿去你们府上,看到好几株梅树,再冷一冷梅花儿就开了,映着园景,南北结合,好多呢。”
金陵与扬州相隔不远,冬天也没几场雪。说起这个话题,宝钗突然有些想家。深吸一口气,暗暗将乡愁压下,继续与黛玉说笑。
宝玉也回想了一回上次去林家时所见所得,也是一脸的赞同。当时宝玉就觉得林家的府邸修得极有可观性,此时听宝钗也这般认为,当即就笑着接话道:“宝姐姐说的是,等梅花儿开了,咱们就去赏梅。煮上一壶青梅酒,再做上两首诗,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到是想了,可你见谁家主母没了不足三年,就大开中门,宴宾引乐的?”黛玉听了宝钗的话,心里还觉得那幅画面美不盛收。可一听宝玉的话,不知怎地一下子就火了,“宝玉,我娘亲可是你嫡亲的姑妈,你心里眼里还有没有点规矩孝道?”
黛玉翻脸翻的有些迅猛,宝玉刚刚还美美的畅想着呢,就被黛玉喝骂了一通,整个人先是怔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打嗝。
‘嗝~’
‘嗝~’
‘嗝~’
黛玉见此黑了脸,宝钗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真是一对活宝冤家。
......
宝钗所接触的女孩里,她最羡慕黛玉。
羡慕她的出身,也羡慕她的娇骄,天性憨真,无忧无虑。
但真要说起来,宝钗最羡慕的就是黛玉的‘作’。
‘作’的那样理所当然,毫不顾忌。
不过...有老太太疼着,太太们捧着,她又需要顾忌什么呢。
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金锁,宝钗将苦笑全数咽进腹中。母亲软弱,哥哥憨傻,她若不立起来,薛家就真的没指望了。
想到跟着母亲归家的英莲,宝钗更是一阵气苦在心头。
封氏母女不就是拿捏了哥哥,又瞧出了母亲好说话。可想到一年小两年大,自己早晚会出门子,家里的事情便是有心想管,也管不了几年。
所能期盼的,竟然真的只剩下嫁进来的嫂嫂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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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闹闹间,便到了晚膳的时辰。薛姨妈热情留客,黛玉和宝玉便都没走,只打发人去回了老太太一声。
薛蟠不在家,薛姨妈带着宝钗和宝玉黛玉坐了一桌。先上了几个冷盘便开席了。黛玉等薛姨妈动筷后,也拿起筷子挨个尝了一遍。
薛家用的厨子应该是南边跟过来的下人,味道全然不似荣国府,别有一番滋味。
这时,宝玉又说东府糟的鹅掌鸭信好吃。薛姨妈一听这话,连忙让人将她家糟的鹅掌鸭信端上来给宝玉吃。
黛玉撇撇嘴,用帕子挡着嘴小声对春纤说,“又学了一招。”
下次她想吃啥,也这么说。
宝钗见这会儿黛玉还跟春纤咬耳朵,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给莺儿使了个眼色。
不知道为什么,宝钗总觉得黛玉的这个丫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诡异,那眼神还一直在她脖领处扫来扫去。
莺儿收到指示,转到春纤跟前,拉了拉春纤的衣袖,示意春纤跟她走。
春纤跟黛玉说了一声,便也跟莺儿走了。
等走出了屋子,莺儿才笑着来拉春纤的手,“这里不用咱们侍候,咱们也去用饭。”说完也不等春纤说什么,便拉着春纤去了下屋。
那会薛姨妈吩咐人准备小席面留宝黛二人用晚膳时,也让人给跟着宝黛二人过来的下人准备了饭食。
莺儿是宝钗的大丫头,自然有人将她的饭食送到屋里来。少时,小丫头不但将莺儿的份例饭送来,还将给春纤准备的份例饭也送来了。
跟莺儿的几近相同,都是大丫头的份例。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说一回春纤如今的身份了。
她再一次升职了。
原因是雪雁不跟着黛玉回荣国府了,原本黛玉房里的那个大丫头名额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春纤头上。
成了大丫头,春纤那间名不正言不面的单身宿舍也住得了,份例伙食也都跟上去了。
虽然月钱仍就不多,但多多少少也算是弥补了中间商生意的损失。
丫头用饭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当值的时候,用饭速度一定要快。边吃边说,很容易吃到一半就得饿着肚子起身侍候主子。
此时饭菜一上桌,春纤和莺儿便安静的吃了起来,。一时吃过饭,又漱了口,二人才慢悠悠的吃茶消食。
“妹妹今年多大了。”莺儿将一碟杏干往春纤面前推了推,笑着问她,“哪里人?”
“转年就十二了,家也是南边的。”春纤客气的捡了块杏干,没吃,而是先回了莺儿的话,“姐姐呢?”
“我是生家子,自小便侍候我们姑娘。只虚长了你二三岁。”笑了笑,莺儿步入正题,“我看你今日偷偷瞄了我们姑娘好几眼,可是我们姑娘有什么不妥?”
一听这话,春纤便惊了一下,心想古人可真够敏锐的。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明目张胆的看人了。
不过今天也是因为屋子太小,侍候的人太少,再加上想的事情比较多,一时没注意才会没遮没拦,特别的显眼。
“是我们姑娘。”春纤面上不显,扬出和黛玉有的一拼的天真笑容,“我们姑娘可羡慕宝姑娘那一头好发了,每次见了都要说好久。我也瞧着好,又黑又亮,浓密厚实。不过我还发现宝姑娘生的可真白,那皮子白得都发光了。”春纤说这话时,还故意给莺儿露了露自己的胳膊。
春纤跟一般人比是白的,但跟宝钗比,就差了两个色号。
莺儿闻言笑笑,她其实早就发现黛玉每次见到宝钗时,视线就经常在宝钗的发鬓上打转。只没想到...主子这样,身边的丫头也不逞多让。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莺儿便知道怎么回宝钗了。不过既然说起这个,莺儿就和春纤就着如何养发,如何美白的话题说了一回。
从古至今,养发和美白的方法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只要坚持做了,总能有效果。两人互相交流了一回,便又说起了旁的。
春纤是特意花银子学过怎么梳头的,莺儿又是个手巧的。说到梳头这个话题后,春纤当即手把手教了莺儿一个京城最流行的发鬓。
少时,见时辰差不多了,二人便整理了一回衣襟回了正房。
此时正房刚撤了暖锅,上了热炒,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正劝着宝玉少饮酒呢。
“为了一杯酒就扫了您老的脸面,妈妈是白疼他一回了。”黛玉说完,就端起酒杯,递给李嬷嬷,“敬往事一杯酒,从此恩断义绝,不回头。”
春纤:你怕不是要上天?
第八十三章
李嬷嬷看着举到跟前的酒杯接也不是, 不接也不是。好半晌才哭笑不得的对黛玉道,“好林姐儿,真真是折煞我了。我是哪个台面上的人, 不过是奶了哥儿一场, 尽些份内的心罢了。宝哥儿既不高兴我管,我便也不讨人嫌了。”
“嬷嬷这话好生糊涂。奶娘奶娘,怎么就成了外人?我对我奶娘就可好了。当初还在府里时,她老人家最爱打牌,我陪她玩了多少回呢, 可见我的心。”黛玉直接将酒杯塞到李嬷嬷手里, 然后摆正了脸色跟她讲道理。“我看您呀,就是没魄力。既舍不得他,便只能继续替他操这一份心了。
您老也别将自己当外人, 该说还是得说。他不听话, 您就告诉老太太, 太太去。一年小两年大, 总不能一直纵着他的性子胡来不是?实在不成,二舅舅今日不是在家吗, 打发个人给二舅舅捎个信。”
薛姨妈张了张嘴,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黛玉在那里耍宝, 视线不由转向了宝钗。
她家宝钗自小就懂事, 很少有这样天真烂漫的时候。
头一回,薛姨妈开始反省自己,纵着儿子,却叫女儿懂事是不是做错了。
可转念又想,女儿早晚是要嫁出去的,一味的宠着纵着, 将来出了门子也非幸事。至于儿子...过几年成了家,也是就收心了。
宝钗也爱极了黛玉这副娇俏伶俐的模样,又羡慕,又喜欢,于是便放下筷子一脸笑的瞧黛玉在那里自说自话。
颇有趣味。
宝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就是吃了两杯酒,怎么就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林妹妹为什么总是针对他?
那估计是记恨你当初差点将绛珠草浇涝之仇吧。春纤想,赶明儿自己也去给河里的芦苇浇水去,然后再看看那些芦苇成精了,会不会对她感激戴德,以身相许,以泪洗面。
在心里吐槽了一回,春纤脚步轻快的上前,“姑娘,李嬷嬷最是心疼自己的奶儿子了。到是你,才是那个外人呢。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回头她们娘俩个好了,你一片真心却全照进沟里,里外不是人了。我瞧着饭菜都要凉了,你就消消火,压压那路见不平,仗义直言的心,用膳吧。”
你个不大点的小人,说起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唉,我这都是为了谁呀。”黛玉闻言直接顺坡往下走,坐回餐桌前,还对着薛姨与宝钗长叹了一口气,“我真是太难了。”
薛姨妈/宝钗:这个...真没看出来。
有黛玉打岔,李嬷嬷也不管宝玉吃酒了。可宝玉吃酒的那股兴头却消失的一干二净。
就着鸡皮酸笋汤气呼呼的吃了两小碗饭,然后坐在那里等慢条斯理吃饭的黛玉。
这个妹妹,真真叫人又爱又恨。
膳毕,丫头上了沏得极酽的茶来。春纤怕这茶下肚,黛玉晚上走了困,便悄悄吩咐人给黛玉上一碗微微有些茶味的水来。
见天色不早了,宝玉和黛玉便都起身告辞,薛姨妈问了一回跟来的婆子丫头可都在外面。就听说李嬷嬷回家换衣衫,其他婆子也不知道去哪了。留在这边院里的就只有三两个丫头。
外面的雪比初时大了许多,紫鹃派了个小丫头给黛玉送了伞和昭君帽来,这会正等在外面准备和黛玉一块回去。
另有袭人也派了人过来给宝玉送衣物,一时丫头给这兄妹二人穿搭上。黛玉还好说,春纤亲自动手给她穿戴。手轻手重了,她也不挑。时不时的还会像小奶猫似的在春纤的手落在眼前时做势咬一口。
见春纤吓得缩回手,便眉开眼笑,摇头晃脑,活泼又可爱。
到是宝玉,肚子里积了半肺叶的气,送东西的小丫头又不是贴身侍候的,斗笠一时戴不进去,便惹了宝玉斥责。
“罢罢,好蠢的东西,让我自己戴。”
“啧~”收拾好自己的黛玉拉着春纤的手,一脸欣慰,“在我身边时间长了,你倒是越发心灵手巧了。”
黛玉本来就敏感,之前还闹了那么一场,这会儿宝玉一脸不耐烦的说丫头,就叫黛玉多心了,以为宝玉在借着丫头骂她。
宝玉: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内味呢?
“扑哧。”宝钗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小兄妹折腾,听到黛玉这话,忍不住的笑喷出来。
这林丫头,怎么就这么贫呢。
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的话都说得这么活泼灵动。
宝玉也不是蠢的,见宝钗笑出声,便知道黛玉这话不是他想多了。仔细想了一下黛玉这话以及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当即脸色都变了。
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这么猛烈不间断的人参攻击,宝玉被人参补大发了,直接恼了。恨恨的躲了躲脚,也不跟黛玉一起回荣庆堂了,直接自己走了。
薛姨妈本来还想打发两个媳妇跟着送他们兄妹离开,见宝玉走了,连忙唤人跟着去。“下着雪呢,慢着点,不妨再摔了。”
黛玉见真将宝玉惹毛了,朝春纤吐了吐舌头,又讪笑的跟薛姨妈与宝钗打了声招呼,也追着宝玉走了。
“我也没多过份,是吧?”回去的路上,黛玉还小声问春纤,“有本事就怼回来嘛,做什么说走就走。”
“你说的都对。”起风了,一说话就往肚子里灌风,春纤不叫黛玉多说,敷衍了两句,就催着她快些往回走。
肚子里灌了凉风,容易肚子疼。再喝点热水吧,还容易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