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宁,估计这辈子展眉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
……
“姐姐,你为什么要走呢?是我待你不好吗?”
“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我不想跳入火坑啊,姐姐……”
“你不要怕哦,姐姐。你只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十五天后就会有全新的生活啦。”
“姐姐,你也不忍心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子的吧,听说那人最喜欢虐杀小女孩了,他已经换过十几个夫人了,都是十来岁的女孩子啊……”
“我只是想自己选择我的将来,我有错吗?!”
“我才十二岁啊姐姐……”
可我也才十三岁啊。
被喂下软身散的展眉满心的震惊不解与茫然,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白天还一起游玩的好友,只因看到床铺上正在打包的行李就突然黑化。
没有防备之心所以吃下了她递来的糕点,所以看着那个一直以来天真活泼的女孩子,一脸阴狠地盯着渐渐失去力气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身上的佩剑被拿走。
再醒来,就是在阴冷的地窖里了。
地窖里散发着腐烂蔬菜的味道,偶尔有悉悉索索伴随着喀吱喀吱的声音。
好像是老鼠。
十三岁的展眉苦中作乐地想,好歹身边还有个活物陪着自己。
关在地窖里的第一天,展眉还能靠送饭的时间和每次开门倾泻的光推测大概是几时,还在想着也不知道师父和大师兄会不会担心,想着这次回去铁定要挨骂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第二天、第三天……送来饭菜的时间越来越不准时,量越来越少,展眉想,大概自己是师门第一个被不会武功的“柔弱”少女囚禁然后饿死在地窖的吧。
真丢人啊。
十三岁的展眉有点想哭,但由于水分供应不足,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本就因为下药,再伴着一直不足的营养,展眉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睁眼闭眼都是黑暗。
我快要撑不住了,师父。展眉心想。
直到再次见到那个女孩子。
应当是又到了送饭的时间。
这次送来饭菜的不再只是那个一言不发的粗壮婆子,身后还跟着用手帕掩着口鼻的苏安宁。
苏安宁接过婆子手里的灯烛,一脸嫌弃地环视了一圈,然后开口屏退婆子:“你将饭菜放下就先上去吧,我跟展姐姐单独说会儿话。”
展眉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眼,反射性地流下泪来。只是哪怕听到熟悉的声音,展眉也只是微微曲了曲手指,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力气扭头去看一看那个罪魁祸首,当然也不想看。
苏安宁在黑暗中静立很久,久到展眉以为她就只是想来看看自己这个愚蠢的鱼儿是否还活着,顺带嘲笑下自己的识人不清。
“姐姐。”苏安宁一手捏着帕子捂住口鼻一手举着烛台往前走了几步,寻摸了很久,才在展眉身边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她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选择用唯一的帕子擦了擦不大的那块儿地方,却被骤然吸入的灰尘呛出咳嗽。
待适应了环境,苏安宁慢慢坐下,托着腮端详展眉神色。若是换个场景,这估计是一幅美好的娇憨少女图画,会被人用画笔细细描绘的。
但偏偏是在地窖。
苏安宁试图在展眉的脸上找出些恐惧惊慌的表情,却见展眉微阖双眸一脸平静,她心里恨恨这人死到临头还惺惺作派,不得不紧紧攥拳平息翻涌而起的怒气。
缓了缓,伴着盘子与地面相撞的当啷声,苏安宁一边摆放饭菜一边尽力淡然地开口:“我知晓你恨我,我也不想说什么求得原谅的话,换成我我也恨不得那个人死吧。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想死,只能找人代我死了。”
展眉表示懒得理你。
见展眉没有回应,当然事实上也不需要回应,苏安宁脸上带着怀念的神色继续开口:“我小的时候,也是有过像姐姐一样天真愚蠢的时光的,母亲温柔仔细,父亲虽然严厉但也很疼爱我,我以为我也能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想着,要是没有意外,我应该也像你一样吧。天真、善良、活泼……哦当然,还有愚蠢。”
展眉配合地点了点头,心想自己确实挺蠢的,不然也不会搁这儿听你絮叨了。
“但不过一场风寒,竟然要了他们的命啊。”苏安宁脸上强装的平静终于打破,边说边流下泪来,“被接到叔叔婶婶家的时候我才七岁,我能怎么办呢。被打骂我忍了,被当作丫鬟一样使唤我也认了,我学着做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我总想着,慢慢就好了,我长大了就好了,嫁人了就好了……可他们,竟然想用我换他们儿子的前程!”
苏安宁的脸蓦地变得狰狞起来,脸上满是恨意:“他们想用我的命换一个守卫的职位给他们儿子!”
苏安宁扭头看着展眉,竟转而轻轻地笑了起来,她再次喊了展眉一声,声音里有些甜腻腻的温柔:“姐姐,你知道溺水是什么滋味儿吗,哈哈,想要我陪他一晚,行啊,一晚上的桃花醉,醉酒后失足跌入池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我看着那小子,一点点浮沉挣扎,真有趣啊,姐姐。要不是他们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真想再让你看一次这个场景,我告诉你哦姐姐,这可比我们一起看过的变戏法有趣多了。”
展眉觉得这个时候应该配合她笑一笑,但实在不知道哪里好笑,且她的笑容在明灭的灯烛下瘆人得很,于是只能无声地咧了咧嘴。
兴许是展眉一直不搭话,让苏安宁没了被畏惧被敬佩的快感,所以她突然俯身,捏住展眉的下颌,咬牙切齿地说:“很快就好了姐姐。就三天了,三天后你就自由了。姐姐你要乖乖听话哦,这几天不会少了你的吃食的。”
吃痛的展眉眉头狠狠拧在一起,只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苏安宁看着展眉的脸色笑得越发狰狞,半晌才突然松了手,站起身来。
拍拍身上的尘土,苏安宁背对着展眉往地窖口走去,边走边说:“姐姐你也别怪我,那给你的药原本是打算用在那对狗男女身上的。可谁曾想,死了儿子,我不仅被他们打了一顿,还近不了他们的身,把成亲的日子都提前了。姐姐要怪,就怪他们狠毒,怪自己愚蠢吧。毕竟这世道,小白花可是很容易被摧残的。”
看着地窖的门慢慢合上,苏安宁的身影伴着最后的一点光亮消失,展眉喃喃:“三天后啊。”
展眉扭头看着地窖口的方向,心想,三天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3. 满衣血泪与尘埃 只能看到一闪而过……
屋外面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屋里的人忙来忙去却大气也不敢出。
大红的盖头下,展眉闭着眼在脑海中演练着自己的计划,任由身边的人摆弄着喜服坐姿,不发一言。
直到被一个突兀的脚步声惊醒。
虽然一大早就重新被强行灌了一碗软身散,但多年练武获得的良好的耳力并没有丢,展眉听着那人站到自己面前,听着身边的小厮丫鬟离开,听着门轻轻合上。
面前的人没有开口,展眉更不可能主动说话,屋里只能听到轻轻浅浅的两道呼吸声。
“姐姐。”
展眉听到面前那人这样叫自己。
明明是清甜娇软的少女声音,偏偏让展眉听出了些许阴冷的味道。
由于展眉没有搭话,苏安宁失了兴致,撇撇嘴走到小桌前,端起茶壶斟上一杯茶,自顾地的开口:“事到如今,姐姐也只能认命了,不是吗?”
隔着厚厚的红纱,展眉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苏安宁带着得色与嗤笑的神情。攥了攥拳,展眉试了试软身散的效果,仍是没有回话。
注意到展眉的动作,苏安宁走近,用桌上搁置的玉如意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手,又笑着说:“别挣扎了姐姐,那软身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放倒一个大汉都没问题,你功夫再好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为鱼肉,刀俎在我手中呢。”
话音未落,苏安宁突然变了神情,似是要将多年以来的怨恨都发泄出来,也似是觉得展眉此刻再也没有反手之力,她突然将玉如意丢到一边,拿起妆奁里的金簪就扎向展眉的手臂,猝不及防之下,展眉来不及闪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却也趁势往一侧一滚,受伤的手臂掀掉盖头,另一只手作手刀狠狠砍向苏安宁的后颈。
苏安宁晕过去了。
展眉站起身,扶着桌子喘着粗气来缓解用力过猛带来的眼前发黑,同时脑海里回想刚刚听到的屋外的脚步声,判断着方向。
确定了路线,展眉正要转身从后窗离开,却不想此刻原本应当晕倒在床上的苏安宁突然暴起用力从背后将她紧紧箍住,同时大声喊叫试图吸引门外人的注意。
展眉一惊,暗恨自己没有补一拳的同时赶忙后踢挣脱了束缚,注意到屋外没有注意到后松了一口气,再补给苏安宁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就想赶紧离开。
偏偏身后的人不依不饶。
苏安宁并不会武功,但此时展眉已在挣脱的时候花了大半的力气,反而被她纠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眼看就要被仆人们发觉,苏安宁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向展眉冲来,而此时展眉刚刚站稳,一个晃神间,只听“噗嗤”一声,发簪就没入展眉的腹部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反而缓解了软身散的效果,展眉再次抬腿将苏安宁踹翻在地,紧接着强忍疼痛咬牙拔出腹部的发簪,趁着她还躺倒在地,赶忙用膝盖顶住,对准她的脖颈就是狠狠一刺。
鲜血自纤细的脖颈喷涌而出,溅到展眉的脸上。
有几滴鲜血溅到展眉的眼里,她的眼里一片猩红,看任何东西都是刺眼的红。
展眉捂住苏安宁的口鼻,没让她发出一点声响,直到感受着苏安宁真正的没了呼吸,才松开手把她丢在地上。
原来精致小巧的发簪也能用来杀人,原来即使是坏人血也是热的。
展眉有些难过又有些解脱,第一次杀人,竟然是个年纪仿佛的女孩子。展眉抹了一把脸,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眼泪混杂着鲜血一起流下,显得她的脸有些可怖。但屋外已经起了骚动,此地不宜久留,展眉拿下墙上的匕首,从后窗跑了出去。
***
身上火红的嫁衣实在刺眼,但身后脚步声渐近渐急,展眉此刻也顾不上换掉,只得拖着繁复的衣衫疯狂奔跑。
“抓住她!”
轻功已失,伤口还在流血,展眉听着身后的喊叫声,不得不努力忽略身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向半开的后门。
“看你往哪儿跑!”后门突然出现两个彪形大汉左右夹击,展眉见状,并没有放慢速度,借着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左边那人,同时握紧手中匕首划过他的小腹,为自己冲出一道缺口。
来不及思索,冲出院子后看到门口拴在木桩上的马,展眉本能抬手,割断缰绳。
匆忙之中翻身上马,展眉根本没有坐稳,只得整个身子紧贴住马背,双腿夹紧马腹,攥紧断了的缰绳就冲了出去,将追她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终于能松口气,展眉伏在颠簸的马背上默默流泪,任由泪水打湿马棕黄的鬓毛。
短短几刻钟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保命都来不及,根本没有时间悲伤。
马儿一连窜出去十几里,但展眉知道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丝毫不敢停下,可这匹马实在不是什么宝马,短短路程竟已显露疲态。
展眉心里焦急万分,靠近马的耳边半带哀求低声喃喃:“你可要争气啊……”
身后马蹄声渐近,展眉环顾四周,这条小路却无一处可以藏身,只能咬牙继续前行。
“嗖!”
展眉略一偏头,一支白色羽箭自耳边划过,头上繁重的凤冠早被她丢在半路上,那支箭划破了她的发带,带起没了束缚随意倾泻的发丝。
“住手!谁允许你射箭的!城主大人说过,抓活的!”
身后“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的手被打了一下,伴随着话语传入展眉的耳朵。略一思忖,展眉心知这样下去只有被包围的份,还不如下马赌一把,就赌他们不敢要她的命,就赌他们功夫招式不如自己。
借着小路拐弯的势,展眉跳下马,用力拍了一下马儿,任它吃痛远行。
“吁——”
“可算是不跑了,小丫头性子还挺野。都给我记住了,抓活的。”
身后传来下马的声音,展眉看着没了身影的马儿,深呼了一口气,回身将匕首背在身后,安静看着他们渐渐走近。
“没想到这么费劲。”为首的大汉“啐”了一口唾沫,怒瞪着展眉。
展眉没有搭理,只在心中默默计算,三步、两步、一步——就是现在!
展眉突然爆发,后蹬借力,以身为剑,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入了大汉的身体,同时趁其不备快速转身,抽出了大汉腰间的长剑。
“大哥!”
“没事儿吧?”
“大哥!”
“大哥怎么样?”
为首的大汉疼得冷汗直流,根本说不出话,只在众人关切叽喳的声音中挥手示意其他人上。
长剑在手,展眉整个人都安心了不少,尽管身子仍然乏力,但学会的招式没有随着软身散一起丢失,再加上身上的伤口流血,软身散的效力也一同流失不少。
“冲!”
“给大哥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