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薛家人到来之前,王熙凤先见到了怯生生的香菱。
香菱进了屋,二话不说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奴婢香菱,谢谢奶奶救我一命,结草衔环不能报二奶奶的恩德!”
王熙凤细细打量,忍不住赞同,好一个美人儿!
香菱如今也只有十二岁,出落得眉目秀丽,真天姿国色一般。只是因着幼时机遇,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显得眉目瑟缩,平白减了几分姿色,饶是如此,也比得过钗黛二人的容貌了。
王熙凤心中思绪电转,含笑示意平儿扶香菱起身:“快坐下说话,左不过是我们二人的缘法到了,我也是偶然得了信儿,知晓故人之女备受磋磨,这才派了人去碰碰运气。我已经差人去寻你爹娘了,只是他们几次搬家,如今实在难以寻到住处,许是还要等上一段时日,才能有音信传来。”
香菱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却只顾着流泪说不出话来。
王熙凤也不急,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能哭出来才是好事儿,若是憋在心里不说话,反倒容易坏了事儿。
等到香菱两只眼睛哭的红肿了,这才算是勉强停下来,平儿忙叫人拿了冰块给她敷上消肿,又叫了人打水来重新装扮。
香菱很是不好意思,抿着嘴道:“奴婢失礼了,叫二奶奶和平儿姐姐看了笑话。”
王熙凤却不在意,看她万事妥当,便携了她的手去拜见贾母。
“老祖宗,哈哈哈哈,您看看我给您带了什么美人儿过来。”
贾母一抬头,就见着王熙凤牵着个小姑娘走进来,眉目俊秀,气度温和,只是并不能认出是谁家的孩子。
故此,贾母只含笑道:“好个漂亮的孩子,这是谁家的姑娘,被你拐了来?”
王熙凤闻言叹了口气,如此这般的把英莲的来历说了一遍,又道:“只因我母亲的娘家,和那甄家有点子亲戚关系,前不久才听说了这件惨事,我才知晓。心中实在难安,故此叫了来旺两口子去打听打听,谁承想居然这样巧,竟然在金陵寻到了,她父母一时找不见,所以带了来咱们家。”
贾母握着香菱的手,叹息道:“可怜见的孩子,遭了大罪了。凤丫头,你说这是甄家的孩子?倒是不知道是哪一房的。”
王熙凤含笑回道:“并不是咱们常来往的甄家,只也姓甄罢了,是阊门那边有名的望族。甄老爷夫妇一辈子只得了这一点骨血,不想却遭此大难,生生骨肉分离了这么些年。”
屋内众人无不动容,贾母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个,连眼圈儿都红了,一迭声的说道:“就在咱们家住下,几时他父母寻到了,再说其他的话。珠儿媳妇,这孩子的出身论起来,也不比咱们家的姑娘差了,只当做是自家姑娘照看着,一应的份利,比着迎丫头她们几个的来就好。”
李纨闻言,忙起身应了,又笑着问道:“如此甚好,咱们家又多了位乖巧的姑娘,只是不知道甄妹妹安置在何处好?”
如今贾母的院子里已经住了四位姑娘了,贾宝玉虽然有自己的院子,可时不时的还是会留宿,实在也没有合适的屋子安置香菱。
故此贾母一时倒是想不出地方来,还是王熙凤出声道:“前些日子我和大嫂子闲话,还说几位姑娘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也该有自己的院子了,故此收拾了几个院落出来。只是这几日忙的事情多,竟浑然忘了,如今看来不如先挑一个给甄妹妹住下,倒也便利。”
贾母颔首道:“你说的倒是,二丫头今年都十二了,也该是有自己的院子了。都收拾了那几处出来,我选几个给她们姊妹们住。”
这事儿是王熙凤提议,李纨操办的,故此李纨起身道:“统共收拾了四个院子出来,分别是葳蕤轩,广明院,清光阁和听风楼。”
贾母听了,略思索了片刻道:“既如此,趁着这个机会,二丫头就搬去葳蕤轩吧,甄家丫头住广明院,这两个地方紧挨着,她们姊妹之间说话也方便。至于三丫头、四丫头和玉儿,就还是在这里陪着我老婆子,等满了十二岁再挪院子不迟。”
李纨得了指示,连忙应下,又带着香菱下去安置不提。
倒是迎春和黛玉等人听说了这件事,忙来到贾母屋中,黛玉等人自然是为了见一见新来的香菱。
而迎春除了这个目的外,还有些不舍得搬出去。她自从出生就住在贾母院中,一直长到这么大了,从未想过要搬离,如今冷不丁听说了,难免心里难受。
且虽然这几个月她性子转变了些,身边的夏嬷嬷和碧玺、司棋等人也得用,可她心中还是忐忑不安。
看着两鬓皆白的贾母,迎春忍不住含泪道:“老祖宗,我舍不得离开您。”
王熙凤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哟,真真还是个爱撒娇的孩子。那葳蕤轩就在荣庆堂左侧,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可有什么舍不得的。再说了,二妹妹今年都十二了,再过几年及笄后,就该说婆家了,难不成到时候也带着咱们老祖宗不成?”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年幼的姑娘都红了脸,迎春也不好意思哭了,只拿帕子遮了脸不说话。
能得孙女如此濡慕,贾母心中也颇有几分得意,见此情形解围道:“好了,亏你还是当嫂子的,说的什么话,她们小人儿家家的,自然和你这破皮不一样。”
说罢,又冲着迎春道:“你如今这个年岁,很该有个自己的院子,自己试着打理人情往来了。再过两年,你林妹妹几个满了十二岁,也是都要搬出去的,这管家理事纵然跟着嬷嬷学了,自己若是不能上手试一试,难免都是纸上谈兵,当不得大用处。”
迎春这才罢了,黛玉几个只觉得好玩,闹着迎春办一场乔迁宴,好生乐呵一番才好。
说话间,香菱带着丫鬟来了,她是孤身一人来贾家的,身边的丫鬟也都是贾家给配的。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外带四个嬷嬷,标准的贾家姑娘份例。
几人互相见了礼,又闲谈了几句,俱都为对方的容貌气度折服,一时间竟如亲姊妹一般,亲热极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贾宝玉下学回来,刚给贾母请了安,就见着屋里有个面生的姑娘。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赞道:“这个姐姐长得好看!且好生奇怪,竟然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玉笑得尤为欢畅:“二哥哥,你莫不是见了个姐姐妹妹,就觉得与人家面熟么?”
贾宝玉闻言讪讪的,只他是个死脑筋,解释道:“我是真的觉得面熟,并不是说假话诓骗姐姐,当初老太太不是也说了,你长得与姑母极为相似,我是在画里见过姑母的。”
探春打趣道:“姑母确实是在画里见过,可甄姐姐今日初初来到咱家,她从前又是在江南长大的,二哥哥又是在何处见过她?”
宝玉讷讷说不出话来,还是李纨给他解了围:“我今日第一眼见到香菱,也觉得眼熟呢,竟然有几分东府里蓉哥儿媳妇的品格。莫不是宝玉也有此感,想起了你侄儿媳妇不成?”
宝玉抚掌道:“果真果真,是和蓉哥儿媳妇长得相似,大嫂子不说,我还一时想不起来。”
其他几人听了,也忙细细打量,果见香菱眉眼之间,和秦可卿甚为相似,一时间不由得啧啧称奇。
香菱原是个天真娇憨的性子,虽然历经磋磨,可难得赤子之心并未被磨灭。这会子见了大家的神色,也不由得起了几丝好奇心,问道:“我和那位蓉大奶奶,果真相似么?”
王熙凤笑着说道:“眉眼间倒是有几分相似,只你年纪比她要小了五六岁,显得稚嫩些。每隔几日,她都要来府里给老太太问好,到时候你就能见着了。”
香菱闻言,更是心内痒痒,只是她也不好多问,便只等着和秦可卿会面的一日。
府中来了新人,贾母心中欢喜,晚间还特意设宴款待香菱一番。
随后几日,香菱跟着迎春等人,也算得上是同吃同住,连上课都是一处的。她本也是钟灵毓秀的女子,如今得了贾家的照拂,又有先生和嬷嬷们教导,不几日就很像是大家小姐的样子了。
王熙凤见了,心中不由得暗自满意,不枉费她花了这么多精力,如今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又过了七八日,忽然外头有下人来报,说是薛家举家进京,如今正在荣庆堂,老太太打发人请王熙凤过去。王熙凤便知晓,这是薛宝钗一家到了,略收拾了一番,便搭着平儿的手去了荣庆堂。
里头正热闹着,王夫人和胞妹数十年不见面,如今中年重逢,忍不住潸然泪下,倒叫人十分感慨。
待到她们姐妹叙完离别之情,王熙凤这才笑着上前见礼:“姨妈安好,宝钗妹妹好。”
薛姨妈拉着王熙凤的手,含笑道:“这是凤丫头吧,你出生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只是后来去了金陵离得远,就不得见了。如今竟然也嫁了人,成了管家奶奶了,这通身的气派若是在别处见了,姨妈都不敢认了。”
王熙凤也笑:“素来常听婶娘和太太说起姨妈,如今一见果真是极敦厚的长辈,还有宝钗妹妹,难为姨妈怎么教养出来的,小小年纪就这般稳重端庄,倒衬的我像个泼猴一般了。”
贾母闻言,笑着道:“正是呢,姨太太属实会教姑娘,我原想着我家里这几个还看得过去,谁知今日都被宝丫头给比下去了。”
被这样夸赞,薛宝钗也只是端坐一旁,脸上浮现出几丝羞涩来,姿态倒还落落大方,也算是难得。
薛姨妈心中自豪,却也懂得谦逊:“老太太这是自谦呢,府上这几个姑娘我看了,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儿,比起我家的宝钗可强多了。瞧瞧这水灵的样子,叫我见了心中也爱的不行呢,只恨我家只宝钗一个姑娘,素日里倒是孤单了些。”
贾母闻言忙道:“既如此,姨太太便在家中住下,一则你和老二家的多年未见,姊妹间很该好生亲香亲香叙叙话;二来宝丫头独身一个,我府里又有这些姐妹,她们聚在一处也热闹不是。”
薛姨妈本有此心,她原是想去投奔哥哥王子腾,可谁想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巡边去了。又兼之薛蟠顽劣平庸,薛家自从家主离世后,跟宫中的关系也淡了些,这次薛宝钗备选之事,还想托付贾家出力。
如今得了贾母的话,她心中自然遂意,笑着道:“老太太既然发了话,我就厚颜留下。只是一应使费,都不必府中劳心,还需得我自家供给才好。”
贾母等人也知晓薛家皇商出身,于银钱之事并不为难,故此只答应下来。
恰好前段时日,李纨刚收拾出来的院子,薛姨妈和薛宝钗便在清光阁住下了,至于薛蟠则是独自宿在外院不提。
王熙凤身在孕中,陪着玩笑了半晌,贾母就打发她回屋休息去了。
等到进了屋子,她倚在榻上思索半晌,招了平儿过来吩咐:“你拿了我的帖子,去寻婶娘身边的柳嬷嬷,只说薛家妹妹实在出众,若是这次能雀屏中选,对于薛王两家而言,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还有,去看看二爷可在府里?若是在的话,找个人叫来,我有事情和他商量。”
平儿应下此事,先打发人去寻贾琏,又备了些礼品去了王家。
王子腾夫妇虽然离京了,可府中还有管事的嬷嬷在,正是王熙凤婶娘的左右手柳嬷嬷。此人乃是王子腾夫人的陪嫁,素来对她忠心耿耿,且手腕也很是高超,极得王子腾夫妇的看重,故此才留了她在京中看顾。
王熙凤这口信送过去,便是说明她极为看好薛宝钗此人,若是柳嬷嬷也动了心,在后头使上一把劲儿,薛宝钗中选的机会就大了。且今世薛蟠虽然顽劣,却并未有打死人的事情发生,左不过富家子弟常见的纨绔做派,并不会影响到薛宝钗的声誉,此事的可为性还是有的。
不过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除了王家那边,王熙凤还打算和贾琏好生说道说道。
毕竟贾家二房有个元春在宫里,算着日子再过一年多就要封妃了,到时候二房势大,他们大房就会被压下去。王熙凤既然见到了“未来”的走向,就不想再像前世一般,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自己反倒落得个抛尸荒野的下场。
贾琏进屋的时候,就见着王熙凤手拿一卷书,正半阖着眼发呆,不由得笑道:“二奶奶这是要考状元不成,整日里手不释卷的?”
王熙凤瞥了他一眼,收了书卷:“比不得二爷威武,我们妇道人家,只在家中后宅里打转罢了。只是二爷也该知晓,整日插科打诨,流散度日纵然逍遥,可你我二人的身份,却是不能这般自在过活的。”
贾琏觉得她话里有话,一时搞不清王熙凤的想法,但还是顺着说道:“怎么就不能自在了,有爷一日,就有你一日。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对你琏二奶奶信服不已,怎么竟然有人敢触你的眉头不成?”
第53章 不学习就送命:五
夫妻二人商议良久, 还是觉得与其让薛宝钗留在贾家,日后成了宝二奶奶和自家打擂台,倒不如送她一阵东风, 让其扶摇而上来的好。
且卖个人情的小事, 一应打点使费,料想薛家并不会吝啬,说不定自家还能在里头捞上一笔, 发个小财呢。既然如此, 这样一双两好的事情, 依着这夫妻俩的性子, 岂有放过的。
贾琏当即便起身去外院寻薛蟠说话,而王熙凤则是静待时机,等着薛家人主动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