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贴庄主----春从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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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广听他言之有理,浮躁的心绪顿时沉静不少。
  但出人意料的是,连日下来,对手并没有采取主攻的行动,反而在庙宇周围安营扎寨——不进不退,不攻不撤。
  是夜,苏青澜走出房门,远远便看到秦觉坐在亭畔的石座上,乌发掺杂着几缕白丝,看起来有些憔悴,却仍使人觉得温雅。
  庭院里有风,发丝飘飞遮蔽视线,一道熟悉的人影蓦然映入眼帘,秦觉猛地回身,俯首朝苏青澜行礼:“……小王爷。”
  “嗯。”苏青澜在他身侧的位置坐下,眸色清缓,“秦大人不必拘礼,坐吧。”
  “谢小王爷。”
  “你老实告诉我,寺里的储粮还能维持多久?”
  “这……”秦觉欲言又止,似是十分为难。
  “此处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回小王爷,因为觐封仪式就在四日之后,所以我们的粮草也只准备了与之相当的份额……”
  “如果错过觐封之日,又要如何?”
  “这……”秦觉一顿,眼神十分愧欠,“我没想到苏青莲这么沉得住气,是我思虑不周,望小王爷责罚。”
  苏青澜摇了摇头,叹道:“我也有错,不该低估了苏青莲。”
  “其实小王爷大可不必如此忧心,苏青莲大费周章的带了这么多人来,总不至于按兵不动,相信两日之内,他们必有动作。”
  “秦大人倒是很有信心。”
  “小王爷难道没有信心么?”
  苏青澜先是笑而不语,半晌又道:“最近我常常在想一件事。”
  “何事呢?”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杀人而不留半点痕迹?”
  “原来小王爷还在追查王爷的死因。”
  “刺杀父亲的幕后主使如果是苏青莲,一定有迹可寻,可我追查这么久,却始终一无所获。”苏青澜眸色微黯,“如果主谋不是苏青莲,那又会是谁?父亲是圣上胞弟,又是一方之主,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想了许久,仍是找不到答案。”
  “欲盖弥彰、颠倒黑白本就是苏青莲最擅长的手腕,小王爷不必挂怀于心。”
  “也许吧!……事已至此,我只能前行,不能后退。”苏青澜勾起唇角勉力一笑,“抱歉,我今晚话太多了。”
  “小王爷……”
  “夜深了,秦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好。”
  秦觉目送苏青澜离开,眼神复杂难解。
  赵广在柱子后面躲了已有时候,此时探出头来,四处望了望,道:“走了?”
  “嗯。”
  赵广长吁了口气,而后大咧咧的在苏青澜原先的位置坐下。
  “我说秦大人,你这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可以收起来了吧?”
  秦觉却答非所问:“赵统领,我们是不是不该瞒着小王爷?”
  “喂,你在说什么胡话??”
  “若是现在不说,日后小王爷也一定会知道,我怕他到时会接受不了。”
  “哈哈。你是不是书看太多,脑子都傻掉了?”赵广不屑的嗤之以鼻,“那时木已成舟,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可是……”
  “哎呀,没什么好可是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王爷,日后事情成功,受益的还不是他?就算有什么不满,也统统可以抵消了。”
  秦觉不说话了,沉默的表情看不出明显的思绪。
  “秦大人,你该不会是想背叛相爷吧?”赵广冷哼一声,“要知道,王爷生前和相爷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是你胆敢……”
  “赵统领多虑了,我绝无此意。”
  秦觉仰首望天,隐约可见星光微亮,虽然他对赵广表态了,但他心里,却一直响着一个声音,一个疑问。忽然他又想到苏青澜刚才说过的话,便默默在心里重复道:是啊,事已至此,我只能前行,不能后退了——

  第二十四章

  是夜。霍丹领兵攻进来时,苏青澜醒着,确切来说,这几日他从不曾安稳睡过,最多,只是静静阖眼,意识时而飘忽时而明晰,空气中窸窣的微响对他而言是一种深刻而细致的折磨。
  外面传来了兵将杀伐争斗的声音,赤红的火光映亮了窗棱和屋外的檐角,衬得夜色愈加妖嬴。
  前方有赵广和秦觉坐阵,本应没什么好担心的,苏青澜却依然烦躁不安,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几乎与此间的胜负无关。
  自扬州一别,时过季夏,曾是春衫薄酒意阑珊,今恐平生不得见。
  思及此,苏青澜蓦然感到心口莫名绞痛。前些时候,那人做客寒剑山庄的消息在皇城不胫而走,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里,但彼时杂务缠身,他既没有心思去确认传闻真假,也没有时间,只是想着,等一切事情平靖,再去见那人不迟。可是现在,他却尝到了一丝茫然,开始的时候只有一点,后来慢慢酝酿壮大,渐渐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渴望。
  ——他渴望再见那人一面,就算只有一面也好。
  急促的叩门声起,旋即门扉被推开,秦觉站在那里,神色歉疚。
  “发生何事?”苏青澜强自镇定的拂袖而起,面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
  “仓库起火了……”秦觉说着,声音不觉低了下去,“霍丹打前锋,李鹰司趁乱乔装入寺,将士不察,粮库的地址竟被他探听了去……”
  苏青澜深深地吐息纳气,缓慢而有力道:“损失可大?”
  “……储备尽毁,撑不过两日,若苏青莲在第三日让李鹰司率兵攻进,则我方必败。”
  “除了坐以待毙,没有别的办法?”
  “除非……”
  “说。”
  秦觉垂首:“唯今之际,只能向相爷求援……”
  “相爷?”苏青澜蹙眉,“万一他也站在苏青莲那方,该当如何?”
  “不会的,相爷和王爷素来交好,如今情势危急,他断然不会袖手旁观。”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秦觉心里其实是抱着怀疑的,正所谓官场如战场,倘若相爷见苗头不对而决定背叛同盟,那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现在除了相信,已没有别的选择。
  “既是如此,要派何人出外求援?玉佛寺已在重围之中,要瞒过苏青莲的眼线谈何容易。”
  “这……”
  正在思索时,外面躁动又起,喊声震天,竟像是又来了一批人马。
  ——难道是相爷的援军已到??
  秦觉又惊又喜,晦暗的眼神也瞬间亮堂起来。
  莫刀不认识霍丹,但霍丹却记得莫刀。
  先前狭谷一役并未觉得此人有何难缠之处,和眼前骁勇的黑衣刀客实在判若两人。霍丹暗自在心里忖度:上回莫刀没有防备,行动受地势所限,满心又都系在自家主人身上,失败也是该然。但为何他会出现在此?
  莫刀自然猜不到霍丹肚肠里九拐十八弯的心思,他只是奉了主人之命要来助苏青澜一臂之力,而且来的时机正好。
  栖凤山庄来的人数虽不算多,却都是擅使羽箭的精锐之师,在山道上鏖战的过程中,优势十分明显。
  意外的援手改变了战局,天色将明时分,苏青莲下令撤兵,退守在百里开外之地。
  莫刀和栖凤山庄的一众武师携大批物资进驻玉佛寺,受到了空前礼遇。席间,赵广和秦觉有事先行退场,苏青澜这才寻到机会与莫刀独处。
  两人沿着庙宇后园的小径并肩而行,微风沁凉,阳光和煦,几乎把夜晚的阴霾戾气涤荡殆尽。
  半晌,苏青澜说:“昨晚若非你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主人有令,即为莫刀分内之事,小王爷无须言谢。”
  莫刀答得十分恭谨,面上不见半分骄奢之意。
  苏青澜听他提及心中挂念之人,禁不住一怔,旋即心脏微微揪紧:“君临……还好吗?”
  “嗯。”莫刀顿了顿,又道,“主人很好,请小王爷放心。”
  苏青澜沉默了,细长的眼眸流光细碎,像是盈满了说不明的忧伤,又像承载着道不尽的愁思。
  “小王爷……”
  莫刀甫一开口,就被苏青澜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打断:“君临在寒剑山庄?”
  “……是。”莫刀说完,只觉得苏青澜的面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他和苍迹在一起?”
  “嗯。”
  苏青澜倏尔笑了:“可是苍迹一直都喜欢三弟。”
  莫刀不语。
  “真可惜……三弟还只是个孩子。”苏青澜的眼神严肃了些。
  “苍庄主对主人很好。”莫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像是急于辩解什么似的,因此说完马上就后悔了。
  苏青澜却不介意,只喃喃问:“和他在一起,君临真的开心么?”
  莫刀想到了临行前君临的笑靥,唇角无意识的微弯,而后点了点头:“我很久不曾看到主人那么开心的样子。”
  “是么……”苏青澜长长的吁了口气,“那就好。”
  寂静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蔓延,时间仿佛冻结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青澜又说:“你来了,就在这里,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王爷想说什么?”莫刀眼神幽静。
  “我既希望你来,又不希望你来,前者是出于私心,后者也是出于私心。”
  “主人要莫刀前来助阵,也是出于私心。”
  “他的私心与我的私心不同。”苏青澜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眸色带着些许迷离,“三日之后,无论胜败,一切皆成定局,若我胜了固然无事,但如果赢的人是苏青莲,栖凤山庄必然受我所累。”
  “小王爷多虑了,主人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我知道他不是……”苏青澜幽幽叹了口气,“可现在,我宁愿他是。”
  莫刀闻言,忍不住蹙眉:“苏青莲有这么可怕?”
  苏青澜摇头:“或许可怕的不是苏青莲。”
  “那是谁?”
  “我不知道。”苏青澜笑容微涩,“父亲的死就像一个环环相扣的圈套,我想我一定是漏掉了极其重要的一环,可怕的是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多不过是一死,小王爷又何必顾虑太多。”
  “死在这里,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君临一面。”
  莫刀的身子剧烈一颤,旋即大声道:“不会的。”
  “不会吗?”苏青澜笑。
  “小王爷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就算遇到危险,主人一定死也会来见我们最后一面。”莫刀的语调急剧转和,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不再说话,面色却都比方才轻松许多。
  死亡的念头只在苏青澜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毕竟,死之一字,太沉太重,一个人若不是心里藏着最深最深的无奈,想来谁也不会愿意舍弃大好芳华,化为白骨坠落无间吧!因为一个人活着,可以全心的爱上一个别的什么人,其中的味道也许又苦又涩,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够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啊。

  第二十五章

  浪涛无迹,底下越是汹涌,表面就越是平静。玉佛寺的战火并未延烧到燕国府,苏青弦在一片闲暇中忽然想起,自己许久不曾前往寒剑山庄拜访了。
  外面暮色正好,红云给天边踱上了一层炫目的霞光,映得青山愈发苍翠如画。
  山庄前的林荫道上,老乐师依旧拿着他的大扫把,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清扫,看见苏青弦远远走来,便上前朝他颔首致意。
  “请苏三少随老朽来吧!”
  “嗯?去哪里?”苏青弦眨了眨眼,神情带着几分困惑。
  “庄主吩咐过,要是苏三少来了,直接带往书房便是。”
  苏青弦听老乐师这么说,面色不觉微赧:“苍迹怎么知道我会来?”
  老乐师和善的笑笑,却并没有说话。
  一路穿过中庭,岁寒竹苑就在眼前,其时苍迹正巧踏出书房,苏青弦没有防备,惊讶的低呼一声,两人险些撞上。
  “小心。”苍迹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眉心微微蹙起,“你没事吧?”
  苏青弦摇了摇头,发鬓处轻晃的流苏拂过他丰美柔嫩的面颊,十足的秀色可餐。
  苍迹不动声色的松了手,眼神柔和:“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是乐师带我……咦?乐师呢?”苏青弦四处望了望,这才发现老乐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可能有事先离开了吧。”苍迹不以为意。
  苏青弦点了点头,而后抬头问:“你要出门?”
  “无妨,有事进来说吧。”
  苍迹为苏青弦沏了茶,苏青弦却只下意识的把茶盏捧在手心玩转。
  “苏青莲让你来的?”
  “啊?”苏青弦不解的抬眸,“关二哥什么事?”
  “……不是?”冰寒退去,苍迹眼中的淡漠之色也顷刻消溶。
  “是我自己突然想来拜访而已。”苏青弦把茶盏放下,语调带着些许委屈,“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担心你被蒙在鼓里。”苍迹轻叹。
  “什么意思?”
  “没什么。”苍迹无意将话题挑明,因而只是顺水推舟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唉,你再这样多心下去,很快就会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头哦。”苏青弦微微笑着,忽然又像想起什么,眼神顿时一亮,“对了苍迹,君庄主还在府上么?”
  “嗯。”
  “‘嗯’就是说还在了?”苏青弦一时欢喜,起身去拉苍迹的手,“走吧!君庄主人在哪里??”
  “你很急着见他?”苍迹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明显的起伏。
  “当然,上次一别,我与君庄主就不曾再见过面了。”
  “人在荷塘,你过去就能见到他了。”
  “咦?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我还有事。”苍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晚膳设在湖心小筑,一会儿你们先去用膳,不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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