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 之 追逐 下----林泉清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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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独角白戏

  晓枫站在温泉旁,看着自己的身影随缥碧的水波一同飘渺荡漾,周围的洞室都被这一汪清澈的山泉照亮了,一眼看去开阔得像是仙界的洞庭一般。轻轻蹲下身子,手指轻触水中如梦如幻的脸庞,便有水波层层漾开。那被流动的水花破坏了美好形状的,正是晓枫在水中的双眸。
  晓枫心中难过,眼角慢慢湿润起来,在心中默默念着——羽,对不起。王爷,对不起。玉儿,对不起……晓枫今日一行,便是将如这山泉一般不可横跃的沟壑竖在了我们之间……今后的孤立,就当是给我欺骗大家的报应吧。
  哒、哒、哒。
  几滴温润如珠的山泉水从锋利的尖石上滴下来,打在离水中倒影不远处的角落。如若无声。
  钱鼎和路遥只是静静地在远处看着这个悲伤可怜的孩子,不忍心去干扰他最后的真实和安静。惹恼了钱鼎的不是他,却是要他来承担,而他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罢了。
  哒、哒、哒。
  不停息的泉水将晓枫的氤氲无限扩散,仿佛这洞中的空气都湿了一般。若不是有人来急报,时间怕是都要凝固于此了。
  “主上!整个山上都打乱了!最后一个区域都被官府的人拿了!欧阳飘羽他们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钱鼎回身,一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知道了,你带弟兄们先撤防吧。”随即轻轻挥手将那人赶了出去,踱到晓枫身边,望了他一会儿,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想钱鼎正欲蹲下相劝,晓枫已然站了起来,一脸决绝淡定。
  “不用说,我答应过的,我会做到。我要的,你也要给我。”晓枫一边接过路遥已经递过的药丸藏于袖中,轻轻笑了。然后俯下身迅速捧起一把清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你,这……”钱鼎看着顺发丝落下的水花,晓枫绝色一笑间倾国倾城,不禁有些发愣。
  晓枫轻轻叹了口气,又将几缕头发散了下来,一边已经开始动手解自己领口处的几粒扣子:“我还不了解他么?不做得真一些,他是不会信的……”说着还露出一个略带安慰的微笑来:“羽那么爱枫儿,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你叫他怎么信枫儿会做这种事?”
  钱鼎一时语塞,或是为晓枫口中的信任所感,亦或是为对方的沉稳理智所惊,竟不知所措地看着晓枫已经将外套都脱了下来,顺手丢在一边,只剩单衣单裤。瘦弱的身子在这水气朦胧中像要消失一样单薄,让人看了直觉心疼。
  原来易晓枫竟是如此一个心无城府又为爱痴狂的孩子。钱鼎此时心中突然明白了欧阳之所以深爱易晓枫,他的柔弱更胜刚强,足以摧毁一切自不量力的伤害。然后,也为自己的刚强所伤,一个人带着血泪,看着爱人欢笑。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赤子,有一颗贞洁的赤子之心,带着无与伦比的爱的力量。
  “看什么呢?你也别傻看了,总不是要我帮你吧?我可还怕路遥生气呢。”晓枫强笑道打破僵局,用眼神示意路遥,一面又转过头去看钱鼎:“不要做出一副反倒是我□你的姿态来啊,那也太损了些。”
  路遥连忙走上前去为钱鼎宽衣。眼泪却一滴一滴打在钱鼎的衣襟上,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生怕哭出一丝声音来。他的心此刻近乎颤抖,无法想象,晓枫他……是顶着多么大的痛苦和压力说这些话的,可他竟如此坦然……是爱的力量吗?路遥因自己对朋友的背叛而悔恨,却已无法停止事态的发展。
  “遥遥,”钱鼎的手指温柔地抚去路遥眼角的泪:“你知道的,这只是作戏罢了。别生气,好么?”
  路遥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泪,手上依然忙着帮钱鼎宽衣,“我没生气。既然我们已经走错,就无法回头。我不会再为即将失去的而难过了,哪怕你是在天上,或是地下,我都会带着你的希望,骄傲,勇气,生命,灵魂……快乐地活下去。”
  “那就别难过了,好吗?”钱鼎爱怜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心中也无限伤感:“我喜欢看你开心地笑啊。”
  “我才不难过!”路遥一拳锤在钱鼎的胸膛上,却投入钱鼎的怀抱,眼中的泪如五月的蔷薇花大片绽开:“别以为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你就可以逍遥!要是被我知道你在地下还那么花心,等以后我们重聚,我也不会原谅你!”
  “好,好。我会在地下等着遥遥回来。”钱鼎的语气也湿润了起来,捧起路遥的脸庞看了许久,一枚浅吻落在路遥的唇上:“再见了,宝贝。”
  再见,再不相见。第一对即将生死离别的恋人,却是钱鼎和路遥。
  随后,钱鼎慢且坚决地推开路遥,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笑着对晓枫张开怀抱,“来吧,枫儿。”
  晓枫在这空明澄澈的温泉山洞中真心实意地笑了,一步一步走向钱鼎。心脏却在胸腔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强烈到他已能感觉到,那个人……他来了,而他们的爱情……已结束了。
  外面兵马的声音越发嘈杂时,钱鼎的手已经搭在了晓枫纤细的腰肢上,两人却彼此心如止水。
  “孩子,我欣赏你。如果以后实在撑不住,就去和他说出来,不要自己一个人太过痛苦。”钱鼎终于在最后一刻开了口,“我早该醒悟,你是遥遥的朋友……等下扔那药的时候,记得要准些。”
  “我不会忘的。”晓枫甜甜一笑,“也祝您……一路走好。”他已经感到欧阳就在门口,于是踮起脚尖来,轻轻将唇印在了钱鼎的唇上。
  那一刻,天旋地转。外面愈演愈烈的杂乱竟慢慢平静下来,晓枫慢慢闭上眼,张开双齿,放对方的舌头进入,眼泪顺腮而下。
  羽,你在看……对么?
  “枫儿!你在里面吗?枫儿!枫……”从外面苦苦搜寻了好久依然没有找到人的欧阳将最后的希望悬于这里,终于找到了山泉附近,却在一进门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一潭青绿之水,一对热吻之人。
  身着里衣的晓枫正和□上身的钱鼎紧紧拥吻在一起,用舌缠绵,正是吻得正如火如荼之时。钱鼎的手在晓枫的腰肢上摩挲撕扯,而晓枫横过头去,两人正撕咬得激烈,身上淋淋洒洒落下的未干的水滓……不难联想,不久之前这洞庭之内,水池之中的片刻欢愉。
  这吻,算是那欢愉的……延续?
  欧阳飘羽如雷轰顶,几乎不肯相信眼前的景象:“你们……你……枫……枫儿,你在做什么?”
  随后跟进来的玉儿和德王爷也急匆匆地刹住了脚步,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令人惊悚的一切。玉儿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天!晓枫这是在做什么?!
  晓枫用内心无比坚定的信念迅速抚平了哀痛和不忍,将口舌同钱鼎缓缓分离,睁开眼笑问:“怎么,看不出么?”
  “你……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你们……”欧阳依然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言语间吞吞吐吐,如木偶人。
  晓枫只是兀自笑得更加甜美,牵起钱鼎的手叠放在胸前,“那如果我这样呢?还看不出?”
  欧阳皱起好看的眉,一脚踢开几块石头,“你们!到底都做了什么!”
  晓枫看见欧阳渐渐燃烧的怒火,竟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说是好。钱鼎见了,实不忍心再让晓枫为难,只是轻轻搂晓枫入怀:“真是对不起,欧阳少爷的宝贝让我抢了先。不过,他心甘情愿,我可没有半点勉强。”
  欧阳看着温顺的晓枫,心中钝痛,全身像被电麻了一般疼痛难当。“枫儿,他说,可是真?”
  “是。”晓枫慢慢垂下眼睛,纵容事态向像铺设好的情节发展下去:“我爱他,从仓库一事之后便已爱上了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约定好的陷阱,等你欧阳飘羽声誉全毁,自取其辱的陷阱。”
  “什么?”欧阳艰难地发问:“不,你骗我,对不对?枫儿,不要开玩笑。你知道的,我受不了,我……”
  “没有,我没有。”晓枫执拗地摇头,狠下心来打断他:“欧阳少爷,难道你就不曾设想这几日来我们床帏之后的欢笑吗?我已然将你那可笑的玉佩还于你,可还不够?难道真要让我当众人之面向你证明我已经是主子的人了?”
  欧阳别那一声刺耳的“主子”几乎震断心脉!他慢慢走近晓枫,一把抓住对方将他提起:“你说什么?你叫他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是我主子!是我永远都不会背叛的主子!”晓枫含泪,强迫着自己恨恨地瞪着眼前的爱人,那双他朝思幕想了许久却正焕发着愤怒的光芒的眼眸。“若你真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说完又要去解衣服,似乎已经准备好当着这数十锦衣卫之面和钱鼎共同演绎一段验证爱情之戏码一般。
  啪!
  响亮的耳光声贯彻整个山洞。
  “欧阳哥!”
  “欧阳!”
  王爷和玉儿忍不住同时大叫起来,却没有谁敢上前去制止愤怒的欧阳。
  “所以,你就打算当他的这样一条狗?一名娈奴?”欧阳愤怒地讥笑着,不顾晓枫因疼痛扭曲了的面庞,一把将他摔在地上。
  “那又怎样?比起你的痴情,我好歹不算是个傻子!”晓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欧阳大喊:“你有能耐就杀了我啊!和你每日在一起,还不如死了痛快!”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大家似乎都有片刻的恍惚。这一对,到底是谁亏欠了谁呢?
  “贱人!我今天就成全了你们两个!”欧阳终于暴怒,一把推倒晓枫,拔刀向钱鼎刺了过去。
  “主子!”
  “主子!”
  这一次 ,是路遥和晓枫同时喊起,晓枫甚至在那把利剑刺入钱鼎的胸膛之后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摇摇下坠的钱鼎,两人一起歪倒在地。
  既然做戏,就要做到底。
  “主子……”晓枫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钱鼎欲睁欲合的眼睛上,他到底是为何而哭?
  路遥也缓缓走过来,却无法去看钱鼎最后一眼——他答应过主子,不能把戏演砸。于是只好轻轻拉起晓枫:“晓枫哥,不要难过。主子说过,他走了,我们两个还要好好在一起。”
  晓枫看着路遥,突感今日忧伤之人不止他一个。背负着爱去负罪的,不也同样有路遥在内么?
  “哈……哈哈,你们两个,共侍一主,倒同心么。我送你们三个一起走好了!”欧阳气急,丝毫没有理智可言,挥剑指向路遥而去,却不料被晓枫突然挡了住。
  晓枫就那样毫不畏惧地挡在路遥身前,“你若要杀,先杀了我好了。”
  欧阳一愣,反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欧阳,别冲动!”德王爷终于喊出了声音来,玉儿也回过神来,“欧阳哥!要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啊!”
  “你……”欧阳正欲说什么,晓枫却突然闪身抛起那药丸,正中欧阳口中!欧阳一语来得急,直接吞了下去。
  “你!你喂我吃了什么?”
  “哼,毒药。”晓枫自顾自冷笑,“你杀了主子,我不会要你活命。”
  德王爷和玉儿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跑上前去扶住欧阳。欧阳此刻已站立不住,却不是因那药发挥了药性,而是晓枫今天一系列出格的举动,已让欧阳深感无力。
  这么多天了,他累了,也许真的要好好歇歇,好好想想了。
  “来人!把一干人犯都押入锦衣卫狱!一切……都等我明日再说。”欧阳稳住自己几近颤抖的声音。
  立刻有几个人冲了上来,把晓枫和路遥死死扭住,双手反剪到背后,便要押走。晓枫就这样被人死死按着和欧阳擦肩而过,直到走出洞口才敢回头一看。他知道,未来等待着自己的会是天翻地覆,但他仍然为欧阳担心——他清楚地看到,就在他一脚刚踏出山洞那一瞬,欧阳已如脱力般瘫软在了地上,目光涣散,两眼中泛着泪光。
  那道夺目的泪光刺痛着晓枫的心,那里正有一道道伤口默默地裂开,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晓枫的眼泪在明晃晃的太阳下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流淌,像是流淌着鲜血的伤疤一样,映衬着晓枫凄苦莫名的微笑。
  羽,不要恨,不要哭,枫儿终有一死,以死谢罪。那么……就像刚才路遥说的那样,无论天上人间,你要带着我的希望,骄傲,勇气,生命,灵魂……快乐地活下去

  第十五章 锦衣卫狱

  晓枫看着这潮湿昏暗的地方,有些微微发怔。空气中飞舞着无数尘土,周围隐约还能听见犯人受刑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甚至还有烙铁与皮肤接触的声音——滋滋啦啦——好象要把晓枫的心也烫熟了一样。
  沉甸甸的铁链拖在地上,哗啦哗啦响,没有犯人叫的时候就是静,只能听见大口喘气的声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锦衣卫狱么?
  晓枫跟着几个看上去膀大腰圆的狱卒穿过这条长而狭暗的走廊,左右两边都是监狱的铁栅栏,里面瘫坐着形形色色的犯人。同样是身着破烂的牢服——有些还依稀可见究竟是红色还是蓝色,有些则已辨认不清。大家望着晓枫的神色都不同,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眼神阴冷而邪恶,只有寥寥几个年龄较大的老者带着悲悯的眼神看着晓枫,尚算友好。
  突然一只手挡住了前方的路,晓枫吓得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扭过头去看,一个头发最凌乱的人像疯子一样抓住自己的衣衫下摆,嘴里嘀嘀咕咕不停地絮叨着。晓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在这到处都是霉味的监狱里,忽然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快走快走!”牢头不耐烦,过来拉晓枫。晓枫本不想在这久留,更不想被拉拉扯扯,抬腿想走,可是无奈那犯人抓得太紧,无论晓枫怎么努力都挣不开。牢头见了,只是皱着眉头瞪了晓枫一眼,嘴里骂骂咧咧,挥鞭对着那犯人的手腕抽了下去。
  顿时便有鲜血顺着手腕淌了下来,染红了晓枫的衣服。那人痛得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手腕缩了回去。牢头得意地笑了几声,又用鞭子抽了几下牢门,直到那一堆犯人都吓得瑟瑟发抖才作罢。
  “你们几个都给我老实点!别找我给你们松筋骨!”
  晓枫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这些人都已经这么惨了,为什么还要打他们呢?难道这些狱卒的心不是肉做的吗?还是见惯了这些血腥,变得习以为常了?
  从踏进这锦衣卫狱的一刻起,晓枫就开始害怕。这里面关的,最轻也是曾刺杀过王孙贵族。他们过去,也许是威名坦荡的大侠,也许是风度翩翩的公子,甚至可能是有钱有势的贵胄。可是一旦来得久了,都成了这样。
  如果——晓枫的目光随脚步游走在这些或恐惧或痴木的脸上——如果我也要永远在这里关下去,我也会变成他们一样,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吗?
  没人知道答案。
  “易晓枫……十七岁……”一个坐在拐角桌后的狱卒把目光从纸上抬起来,凝视了晓枫几秒,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神,说不出的鄙夷,直盯得晓枫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上面吩咐了,和刚才进来那姓路那小子关一起。”牢头敲了敲桌子,提高声音道。
  “好,我知道了。人犯交给我,你回吧。”那人说着拿起一大串钥匙,踢开凳子站起来,看了晓枫一眼:“上头没量刑,先不用换牢服了。跟我来吧。”
  晓枫很感激地抬头看那人,却被同样严肃吓人的目光又吓了回去。心脏在胸腔里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喏,看。那个就是什么易晓枫,这年头!上面真小题大做,不就是卖个淫,弄到咱们这里来了!”路过的两个狱卒在身后指指点点,晓枫只能当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却被“卖淫”那两个字咬得死死的,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老兄,是你有所不知了吧。他也不会找主儿,偏偏找上钱鼎!就是逃了刑部大狱的那个!还放火烧了德王爷府,和欧阳少爷好象也有过节。”
  “啧啧,谁让他自己不学好!小小年纪净学会了这些违背伦理人常的事!去爬人家的床,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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