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留一直很想上军医大。他说最主要的是省钱,我知道他也有那个本事。
後来他打听到上军医大经常要上外地搞军训不说,而且一旦国防绿上身就身不由己,毕业分到哪个军区都有可能,留北京的可能性太小。
为了他的小细胞~,他又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蒋中留一生为我做的一切,在我决定跟他一辈子在一起前我都装糊涂。
他知道我在装糊涂也没有逼过我,直到看到我和女人在一起,他要离开我,我强他……
蒋中留在我的一生里是我的爱人,更是我的哥哥。
我的每一件事他都一清二楚,可他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他在我们家的那三年,後来高中离开家住校,王菌几乎每个星期都去看他,他周末也回来。
他的学费、生活费是怎麽和王喜报算的,我根本搞不清。
中留的父母为了儿子在北京,在陕北一直过得很清苦。王喜报和王菌好象也没动过中留的一分钱。
中留考上了医大,未来的大医生了,王喜报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好好读书,说,
“你小子将来有本事,毕了业自己开诊所,王叔一定全力支持你!”
听王菌话里的意思,那钱就是中留父亲六年来给他的学习费和生活费。
後来这笔钱中留都用来养我了,帮我开了书院~
我问过中留,“以前你在我们家,是不是根本不交生活费啊?都是抢我的口粮来著?”
一牵涉到经济问题,姓蒋的永远一句,“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有你吃香的喝辣的就行了~”
中留知道我在钱上永远是个糊涂蛋~他大概从来没当我是个学过经济的~
可我知道,他把欠我们家的最後全用在了我头上。虽然後来我在香港开书院,一副字卖上万圆,但在那之前,中留已为我负债累累,他却半个字也没对我说过!
接著说……中留留在我们家的第一个春节。
中留替我去开了家长会,我替王双巧去开了家长会,谁替中留去开的家长会?我不知道!
反正我奶奶没去,我没去,王菌王喜报不在家在日本!王双巧根本不知道中留的中学校门朝哪边开~
好学生的家长,老师一般都可见可不见~不像我和王双巧。
老师对著我说,“回去告诉你妈!让王双巧再加把劲儿!这种半死不活的成绩,加把劲儿上区重点,不加劲儿,考一般中学都悬!”
中留开完我的家长会,回来向我奶奶做汇报,“老师说,王细胞的成绩不死不活……”
“打住!下面您不用说了!”我有自知之明。
“唰?老师说唰?说我孙子不死不活??!!”我奶奶彻底老了。
我拽她进厨房。火头军!您快点埋锅造饭吧~要不你孙子真快饿死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只有这个时候,我和巧儿才羡慕孤儿一样、年级第一名的蒋中留。
王菌和王喜报,这二年越老越恶心、越老越浪漫!
打电话回来,说日本人不过春节,所以春节他们回不来了,还得在日本公干。
我认为这二位肯定是撒谎!在日本度蜜月呢~
因为他俩有一次在美国,正赶上人那儿过圣诞和新年,他俩不跟外交部的大部队归国,跑我姥姥姥爷家去了!
就是王部长陪王翻译回娘家,把俩孩子扔国内、甩给年迈的老奶奶~
照回来的那些相片哟……几乎全是王菌和王喜报俩人的!家里的,外面旅游的,压大马路的,床上的(穿著衣服呢)……
找了老半天,我才在一张模糊不清的小照片上,依稀看到俩老同志的身影,我连问都懒得问是不是王菌她爸妈了!
照片上的王菌和王喜报,满脸都是褶,还跟俩青春少男少女式儿的~紧紧地贴在一起……看得我胃疼!
所以,撂了王菌的电话,我立刻召集了家庭会议!
中留比我大,但他不是老王家的人,做不了主!
“奶!咱新马泰,五日游!您老手头上还有多少碎银子?中留!明儿陪我上旅行社,订飞机票去!”我还不信这个邪了?玩不过你王喜报!
我奶奶和中留都乐了!只有我的傻妹子巧儿拍著巴掌,
“噢……出国旅游喽------!”兴奋地叫。
唉……人有时就得整几个愚昧无知的,搞个人崇拜~
中留说,“你们谁有护照啊?”
护照?什麽东东?
我……依稀仿佛明白点,走出国门,得有个东西“罩”著你!
我奶奶和王双巧,一看就是俩农民!
王双巧贼点,瞪著个大眼睛,装thinking~
我奶奶又是一个单蹦字儿,“唰?”
中留耐心地给他们解释,我也顺带听了两句。
总结下来的意思就是,估计护照还没下来呢寒假就要结束了,新马泰,今年就先别想了!
我奶奶和中留对著看的瞬间我就明白了,新马泰流产了,革命老区十日游……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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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留虽然不姓王,但他年龄大、懂的又多。
他把护照的事跟那俩愚昧的老太太和小丫头解释清了後,家庭会议的“主席”自然就换人了~
算了算了,我这个人一向当家做主负责任的心思就比较淡漠……
不是吹的~!这辈子,我摸人民币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小时候,有我父母、妹妹、奶奶……那些个喜欢理财的贪财之徒~
长大了,几乎都是中留替我掏腰包。就是後来我成名成家赚大钱,也是中留在打点著我俩的一切,事业和家庭。
就这麽清高,视金钱如粪土,王菌还说我打小就是把中留羊咩咩的屎蛋蛋当金子,跟著羊屁屁才被中留骗上了“贼床”。掉入“陷阱”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我视粪土如金钱!?
这不造谣吗?
我问过中留,中留说,“是王菌嫉妒你对我的爱故意挑拨!她这是对我们伟大爱的玷污!”
没错!这话我爱听~。我哪会是那麽利欲熏心的人?!
所以……家庭会议决定的旅游地点和一切事宜,我跟著拍巴掌就通过了~
第二天,跟著中留上火车站买票我才後悔。我应该参加我奶奶和王双巧的女子“粮草组”。
北京站,平时就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地界。
正春运呢,妈妈呀……我和中留俩“大男人”,离“北京站”那鲜红的三个大字还有五百米呢,就被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变成了森林里的两只蚂蚁~
回西安的票,一个月前就卖完了。
满地的“黄牛”,攒著比飞机票还贵的火车票,“小妹妹~回西安看爸妈啊?哥哥这票便宜点卖你要不要?”
中留两只胳膊,死死地搂著我的腰!他不会和票贩子一样,也把我当小妹妹了吧?
俺俩从售票处挤出火车站,坐上公交车就筋疲力尽了~
中留已经死心了。在车上他抢了个座儿,一把拽我坐他腿上,乱哄哄的公车里,对著我的耳朵说,
“胞~北京哪个游乐园最好玩?我还想打网球,这儿有游泳馆吗?”
我知道他想草姨和蒋校长。
怕给我们家添麻烦,又怕王菌王喜报误会,所以,中留的父母从来不主动打电话到我们家。每次都是王菌把电话打过去,跟中留父母说上好一阵子的话,最後轮到中留。
中留几乎每次都是懂事的三个字,“知道了!知道了!”用不了一分锺就挂了。
上次他父母来,因为怕被带回去,他没敢跟父母亲近。
蒋中留那时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长大後他告诉我,离开我的那三年他差点“想死我”,为了“保命”他才留在北京。在北京的头几个月,天天做梦梦见草姨哭。
大概真象中留说的那样,我是爱他的~
爱是世界上最无形的一种东西!一旦喜欢一个人的意念溶化在你的脑海,她就会随时随地以任何形式、形态显现出来。
所以,扭著个小脑袋,我咬上了中留的耳朵,
“游乐园以後包在我身上!今年春节咱回陕北~”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中留看著我的小脸儿,乐了!他学我,一拧~
站在我们边上的俩女的,一个叫豆豆豆豆儿的(叫起来跟结巴似的~),一个是洋名儿的ls,嘎啊……地一声怪叫,
“两个小正泰!好可爱、好正点哦……”
正泰是谁?拳王泰森他表弟?
讨厌~
回到家,我跟我奶奶说,打个电话给我姑爷。
你们千万别误会!这个姑爷就是字面的姑爷,不是东北话的姑爷---女婿的意思。
我十岁,哪儿来的女婿啊!就是五、六十,估计这辈子也生不了闺女了,姑爷是彻底没戏!
王菌的姑父,我叫姑爷爷,在中南海的一个办公室做主任,官做得没王喜报大,却是个本事通天的人。
我们家刚从陕北回来那会儿,他几乎天天上我们家。
王喜报进外交部,一夜之间官升三级,此人功不可没!
王喜报当了部长後,我们两家更亲了,常在一起吃饭,我老爹总把他当个祖宗似的供著,开口闭口地叫姑父,那是你姑父吗?
王喜报能走到今天,我姑爷其实比王喜报还高兴呢,所以他也总说,
“喜报到今天,真是凭他自己的能力!再说,以前喜报不是咱女婿咱可以不管,现在都是咱老王家的人了,帮他就是帮我自己呢!”
官场啊,哪朝哪代都是这麽黑暗~他说的大实话啊!
我姑爷没几年就要退休了,王喜报替他办事儿,不比他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跑得快?!他知道,王喜报是永远不会辜负他这个姑父的!
我并不喜欢他。
大概是生来性格随王菌,对升官发财的事儿根本不感兴趣的缘故~
回北京他见到我,一下就把我抱了起来,太热情了,王菌说我没出息,竟然都被吓哭了。
没见过中留时,他一见到我就说,
“喜报啊~好好培养培养小细胞!他能比你有出息!”
再狂的爹,也希望自己儿子好过自己个儿啊!这人就是投其所好~
可一见中留,他竟然改嘴了。
“这孩子!谁家的?将来绝对是个人物!”
我天儿啊!你算命的?
王喜报说,“他叫蒋中留。”
“好一个中流砥柱!”姑爷开口就赞。
至於吗?
我虽然从小名利心淡泊,但也是个不喜欢低过别人要强的主~
“不是中流砥柱的中流,他是肿瘤。就是每个月只要不生病,就不会恶化的细胞~”
这,就是我从懂得汉字、理解汉字起对我和中留名字的理解!够精辟吧?
中留最高兴的就是十岁的我能把我和他的名字紧紧地连在一起。後来,我大不大小不小地成了个书法家,中留说,
“胞~你绝对在方块字上会有所造诣!这是你十岁时我就坚信的事儿!”
又一蒙人的算命先生!
我奶奶给王菌的姑夫打了个电话。
二个小时後,一跑腿的小秘书送来了四张北京西安的往返机票。
我奶奶把巧儿刚收的蛋,硬塞了几个给那个小秘书,还热呼的呢~真恶心!
中留看著明天的四张飞机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奶……你真是诸葛再世、足智多谋!你好靓哦……”中留忽悠女人也挺有一套的!
因为是明儿一早的飞机,我奶奶送走了送机票的人就大叫“巧儿,快!咱得赶紧备粮草去!”她都没工夫接中留的糖衣炮弹了。
“我一老太太哪儿能跟诸葛亮比?找姑爷不是我的主意,那是细胞让我打的电话。巧儿!走了!”
呼啦啦一阵风,家里只剩我和中留。
中留从听到我奶奶的一句话後就一直盯著我。
我窝在沙发里,一直翻漫画,虽然根本没抬头,也能感到那两抹温柔的注视~
低著头,我在等蒋中留过来谢我。
可他就那麽看著我,有两分锺吧,我摆姿势都快坚持不住了,他离开了客厅。
那时起,我就知道,每一次是蒋中留向王细胞迈出的第一步不假,但迈出了第一步後,他就不会再接著迈第二步。
是我忘记过他这件事伤了他?让他一生似乎对我爱他都没有自信?还是爱使人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
反正,实质性的第二步,一般都是“最蔫、但最有点子的王细胞迈的!”蒋中留这样评价我~
世人只知道十岁那年中留找上了我家门,却不知道二十岁,是我把中留掰弯的!
在我俩的感情上,中留始终有点冤,可他根本没地方伸冤去~
而且我知道,除了我,这个世界他谁也不在乎!
我……大概真的就是个农村人!
不管怎麽讽刺挖苦王喜报,他给我的遗传细胞,我是怎麽都改变不了的!
贼的儿子永远是贼!我信仰反动的出身论~
我不想信!我不想服命!可也得行啊~
具体表现,请参照如下《回乡记》。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锺的飞机,我奶奶为赶飞机又提前了一个点起~
大冬天的,凌晨三点,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响声就把我吵醒了。
没一会儿,满院子煮五香蛋的花椒大料香~
中留也被薰醒了。问我,“胞~几点了?”
他自己枕头底下有表,每天一醒总喜欢这麽问我。
“不知道!最晚大概也才四点!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我埋怨老太太。
中留的被子是缎子面儿的,上面压了床毛毯,缎子面儿太滑,晚上睡觉一不老实,毯子就滑地上。
“胞……好冷……”他颤。
“毯子又掉地上了!笨蛋!不冷才怪~”
“帮我拾下啊……胞……求你了~”被子一掉地上,他就这麽求我。
他很怕冬天出被窝,甚至连伸手到枕头下摸表都怕。冬天,总把所有的衣服都搂在被窝里睡,在被窝里连毛衣都穿好了才掀被子下床。有时,衬衫一夜都睡屁股底下,那褶儿……巴巴介子似的~他也照穿不误!
“蒋中留只有这点是农民!”长大了,我说他上万遍,他也不改。
我们俩在一起就是挺搭配的~
他到我们家前,冬天出被窝我也怕。
可是自从知道有人比我更怕,我就不怕了。
穿著裤头背心,掀被下床,捡起毯子,冻得我N个激灵,睡意都没了。
一想到今天要坐飞机陪中留回家,也是回我奶奶家,我也挺兴奋~
一掀中留的被,刺溜~我就进去了!
“中留~免费热水袋……”我……得给自己“献身”找个借口。
求他的时候叫他“哥”,骂他的时候吼他“姓蒋的”,真正跟他动情的时候我才叫他“中留~”,十岁的我根本没意识。
中留什麽都没说,往里移了移,腾出更大的地方给我,可一单人床能有多大地方?他的左半身贴著我的右半身……
我以为他能对我说点什麽,睁著眼,等……
被窝,因为上面的毯子和我这个免费热水袋,渐渐温度上来了。
中留的小呼声在耳边响起,鼻子周围的墨香赛过了五香蛋的香气,我的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再次睁眼,是中留拧我的小脸蛋儿,
“胞……六点了!再不起赶不上飞机了~”穿戴整齐的中留爬在我的枕边,正确地说应该是他的枕边,早饭好像都吃过了。
这辈子拧著我的脸蛋儿叫我起床的,只有他了。王菌都做不出这麽恶心的动作,可我从来没觉得别扭!
坐飞机这种稀罕交通工具,最能看出乘客的出身~
一般,最早到机场等飞机而不是让飞机等你的,准是农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