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吃了一惊,拔腿跑进屋里,见萧近英正坐在案前比对情报,一切如常,刚松了一口气,见他听到脚步声放下了挡住脸的文件,关切地问道:“两位孙兄,何事如此慌张?”
他脸上的表情……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孙飞扬第一反应也像他大哥一样只想立马撤离出去,但他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来过?”他的视线跳过还未收拾的酒菜,地上破碎的酒壶,凌乱的床铺,一样一样像无数根针扎得他的眼睛生疼。
不知萧近英是高兴昏了头,还是觉得不用瞒他,直言道:“他。”
孙宁远也被他惊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转向自己的弟弟。
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从惊讶转为呆滞,从呆滞转为愤怒,指着萧近英嘶喊:“为什么?为什么他连找你也要挑我不在的时候?他还在恨我,对不对?恨我害了他,恨我害了你们!”
萧近英在心底叹了口气,摇头道:“不……”
“不要说!”孙飞扬狂乱地打断他,捂着头跑出门外,险些撞到了正要进来的凌星,居然视而不见。
“怎么了这是?”凌星看着孙飞扬的背影也十分惊奇,望向案后的萧近英。
萧近英沉默良久,苦笑:“他一天又有几时呆在屋里,哪用得着挑?”他轻叹一声,“何苦呢?”
孙宁远在一棵竹子下找到孙飞扬,双眼血红,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他走过去劝慰,孙飞扬忽然道:“哥,你要真为我好,就答应我一件事!先不要把我们今天在镇上看到的事告诉萧近英!”
孙宁远静默片刻:“你会害死他的。”
孙飞扬突然爆发:“我没有!我没想害死他!我只是要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孙宁远放开弟弟站起来,望向幽绿的竹林深处。
灵狐再醒来,眼前已是熟悉的黄纱帐定,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会阴山他的房间。头脑昏昏沉沉,耳畔反复回响睡梦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在说什么?太轻柔太模糊,仿佛本就是为了说给他的心听而不是他的耳朵,所以他的心记住了耳朵却记不住。
傻瓜,是怕跟我分别吗?才要趁我睡着冒险送我回来?
灵狐脸上还带着笑,起得身来,刚撩开纱帐,笑容僵在了脸上。
床前坐着的那大红身影不是莫非杀是谁?!
“醒了?”莫非杀一如往常笑着看他,指指地上,“我替你愁了好久呢!这羊绒毯是你心爱之物,如今弄得这样脏,你看了定要难受的。”
灵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雪白的羊绒毯上赫然有一排黝黑的脚印,而且只有出的没有进的,说明捣蛋的人进来时还算循规蹈矩,出去时才想起要留下这一排纪念。
若不是莫非杀在场灵狐几乎要笑出来。
莫非杀似乎也觉得有趣,看着他猜测道:“你说这胆大妄为,私自闯入会阴山在大护法的房间恶作剧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是谁?”
灵狐忙下了床,跪在他脚边:“属下知罪!”
莫非杀仍是笑得一派温和,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勾结外敌,将其带入教中重地,这个罪名可不小呀。”
灵狐故作镇静地跪在地上,心里已是胆战心惊。若再罚他试药,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走出炼药房!
上面却迟迟没有动静,他大着胆子抬头一看,莫非杀斜倚在床头柱上,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半响,对地上慵懒地挥挥手道:“算了,这次先不罚你。”
灵狐连忙叩谢:“谢教主!”
莫非杀一只手撑在栏杆上托着下颌沉思,另一只手惯性地玩着自己大红锦衣前摆上的流苏,平日里绝美嚣艳的脸莫名地笼上一层淡淡感伤:“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也爱过啊。”
第 15 章
灵蝎回来的时候毒教最重要的两个人正在灵狐房内密谈,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门口,也不敢进去。
莫非杀看到他,朝他招招手,笑道:“二护法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灵蝎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见莫非杀仍笑吟吟地望着他,连忙跪下报告:“属下奉教主之命前往湘西蛊教查蓝月的来历,数日来明察暗访,却只查到她于一年前加入该教,一身制毒制蛊的好本事,一入蛊教即取代前任做了教主,之前经历却无人知晓。属下无能!请教主责罚!”
莫非杀笑道:“怎么一个两个都叫我责罚?我是这么狠心的教主吗?”又看向灵狐道:“你觉得如何?”
灵狐沉吟道:“近来江湖上出现了许多奇异的女子,她们往往身世成迷身负异禀,有的身手不凡有的则貌美惊人,掀起了许多是是非非,连毒教和武林盟也不例外。”见其余两个人都在等他下结论,他结论道:“确实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趁着灵蝎还没倒到地上,他又道:“此次我去武林盟,是因为偶然听闻一个人。一个叫傅云遥的女子,你可认识?”
灵蝎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惊慌失措来形容:“大护法怎么提起了她?我……我……我……”
见他窘迫万分,莫非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嘻嘻笑道:“可是那个二护法的未婚妻?我在魏园见过一次,当真英姿飒飒巾帼不让须眉!小贞敏上次身中的两只弩箭中还有一只是她射的吧?”
灵蝎顿时汗如雨下:“教主明鉴,那女子不是属下的未婚妻,只是属下的表妹!我带领巨鲸帮投靠教主时她离家出走,已经与属下脱离了关系!”
他担心地看了一眼灵狐,后者淡淡地回望着他,像是安抚,又像是不在意:“不用撇得这么干净,她要杀我原是为了你。我只想问你,既然她是你表妹,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师出同门,她的武功怎会如此之高?甚至比二护法你还要高出许多?”
灵蝎道:“我也不解。我这表妹虽然从小志向不凡胜过男儿,武功也只是平平,倒是遗传了姨父,有一手易容变装的好把戏。不过一年不见,她却成了这样的高手,莫不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
莫非杀笑道:“什么高人能在一年内将一个武功平平的姑娘训练成绝世高手?要果真如此,当初为助小贞敏练魔功我也不用千方百计地去弄龙珠了!”
灵蝎也觉得自己言语失当不符合常理,喃喃道:“那莫非是中了邪?”
灵狐道:“我看也挺邪的。此次在武林盟我还见到一个意外的人,凌星。”其余二人都看着他,显然并不认识,他只好解释道:“这女子是凌家主的妹妹,受凌家主派遣到武林盟协助双方结盟一事。但据我所知,这位凌姑娘其实并非凌家主的亲妹妹,乃是其一年前偶然遇到的孤女认作干妹带回家中。这位姑娘不但容貌脱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说是色艺双绝。这样的人会饿昏在路旁,恰好被路过此地的凌家主救起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莫非杀也觉得不妙:“又是一年前。这三位奇女子遭逢人生大变的时间也未免太巧合了,而且都入了毒教和武林盟两派,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用什么样的理由……”
灵狐笑道:“我仿佛看到一位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站在我们两派身后,我们这两派自以为操控武林无所不能,到头来却被这看不见的黑手操控了。”
莫非杀急躁地站起来:“哼!不管了!无论谁阻止,也不能挡住我莫非杀掀翻整个武林找到花月容!”
灵狐拍拍他的肩,道:“说的对,无论他们如何,我们该利用的利用,计划照常不变。”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莫非杀,“我猜教主下一步目标是凌家吧?正好我偷到一封凌家主写给武林盟的亲笔书信。”
莫非杀接过信拆开,原本因为生气皱起的眉头一下子展开了,哑然失笑道:“这是什么凌家主的亲笔信啊?你看看!”
灵狐莫名其妙地接过他递还的信,只见那本来该写满讯息的白纸上不过一行字:“就知道你要偷信。真的还在我这里,有本事回来拿!”
灵狐气结。
声势浩大的凌家欢迎灵狐的方式确是要比他的本家热情得多。
他傍晚时分落在凌家门口,凌风带着家众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一见他到来,这位年轻的凌家主便笑着迎上来:“七哥!”
见到凌风永远温和谦逊的笑容,灵狐的担心隐去了一半,也笑着回道:“离寒呢?”
“带着孩子在里面,小微儿嚷着要见舅舅呢!”
他将灵狐引入正门,后者惊讶地发现凌家上下按照他的习惯,已经体贴地在各处铺上了鲜艳的红毯,灵狐差点忘了覆灭凌家的使命,以为自己是来做客了的。
热情好客的主母正泪眼婆娑地等在大厅,见着他被一群人簇拥而来,忙放下孩子迎上去:“哥!你可来了!”她像是在说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又像是说凌家覆灭这天终于来到。
这妹妹自小只与灵狐亲厚,此时灵狐见她泪如雨下又哭又笑,心下不忍,伸手揩去她脸上的泪,道:“傻妹妹,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
魏离寒像是猝然被他提醒,忙抱过身旁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哄着她道:“小微儿,看谁来了?”
小女孩一双晶亮的黑眸乌溜溜地望着灵狐,忽然粲然一笑。灵狐心里也欢喜,伸手捏捏她稚嫩的脸蛋,逗她:“小微儿,还记得舅舅吗?舅舅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女孩童稚地应道:“好。”竟然真的朝他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
凌风见到这一温馨的情景,也忍着心酸笑着走过来。
“妖物!你敢碰小姐?!”
一把菜刀被笨拙地投掷过来,灵狐轻巧地避过,却惊讶而沉重地望着堂外。
一位满脸悲愤的老者手里拿着木棍正跌跌撞撞地向他冲来,看穿着是位仆役。
他的行刺虽然笨拙,却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将大堂中原本温馨平和的面纱一把撕下,凌家众人顿时哄乱起来。原来那低垂的头颅一个个抬起来,投向灵狐的全是满腔愤怒,恨不能用眼光化作匕首,好将这妖物千刀万剐!
凌风一惊非小,忙命人将那老仆拖下。那老仆却拖着年迈的身躯拼力挣扎着不肯离开:“家主!家主!这狐妖是来亡我们凌家的呀!您千万不能上他的当!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能毁于一旦啊!”声音凄厉,叫人心头一颤。
他又指着灵狐骂道:“狐妖!你作恶多端,如今又来祸害我凌家,老天爷迟早会收拾你!我老仆年迈体弱不中用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凌家毁在你手上!且让我化作厉鬼,生生世世缠着你!”
他说完这话,竟然奋力一挣,甩开三五个青壮年家丁的钳制,朝堂前一根大柱上撞去,霎时鲜血满地。
凌风忙拨开众人跑过去,抱起这在凌家服务三十多年最终为凌家触柱的忠仆,已是泪流满面:“老家院!!老家院!你这叫我如何是好啊?!”
老仆一口气未灭,缓缓睁开眼来,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主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杀狐妖……”
泣不成声的凌家众人顿时群情激奋,纷纷朝灵狐冲来,手里举着笤帚木棍和一切能找到的武器。
“杀狐妖!”
“杀狐妖!!”
魏离寒想也没想将手中的孩子往灵狐手里一塞,只身挡助气势汹汹的众人:“有我在,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哥哥?!”
灵狐怀中抱着小女孩,注视着挡在身前的妹妹瘦弱,甚至微微颤抖着,却仍坚决犹如最坚固的城墙一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流下一行泪来。
第 16 章
一场风波勉强被凌风并不强势的家主威严压制下来。灵狐再走在铺满地毯如开了满地红花的凌家院中已感到如坠冰窟,丝丝的寒气从凌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的怒视中喷出,决心将他冻结在半空中。
老家院厚葬了,凌风却无法恢复。再怎么掩饰,那一份无奈心酸已经在他脸上昭然若揭。灵狐不由想到四年前在兰州遇到他,若不是这个实为接近他妹妹的假冒大夫,他元气已被龙珠吸干,小命早交代了。那时候的凌风自己也久病缠身,大病初愈,哥哥凌飞与花月容私奔引来毒教敌视,又要千里迢迢去追捕擅自逃离的未婚妻,然而温柔和善的光却从未从他脸上褪下过。如今当这家主仅仅一年,愁得鬓边都起了白丝。
晚宴上气氛自然沉默,只魏离寒与哥哥聊聊家常。魏离寒是庶出的女儿,在嫁与凌风成为凌家主母前从未受到族人重视。那个冷漠的家他们都许久不曾回去了,只能听外人谈起,知道魏家自上次灵狐一把大火以后开始重建,族人逃的逃散的散剩下的已经不多,索性缩小了规模,据说要把西泠湖也填了。他们那个冷血的大哥也元气大伤,闭关修炼,除了跟武林盟保持联系防范毒教再次进犯外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了。声名赫赫的魏家突然就萧索起来。
魏离寒小心翼翼地选择词语,说道故园的种种仍忍不住心中一痛再痛。她偷眼看旁边的哥哥,灵狐神色淡然面色如常,一口一口吃着饭,仿若谈着的是别人家的家事。他可以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妹妹。除了魏离寒没有人能看得出他眼中的刺痛难当,除了她也没人知道她的哥哥有多爱西泠湖边这块土地,曾经为了保卫这个家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生命!可是为什么偏偏被亲人利用的是他,遭族人遗弃的也是他?
她自己熬了那么多年,终于从那个家中脱离出来,有了凌风的陪伴,还有了小微儿,不再孤独。可他呢?历经磨难以后又开始与爱人为敌,势不两立,隔膜难消。
魏离寒为哥哥流下的那滴泪水不经意地掉进汤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便湮没了,无法再佐证她的伤心。
好在灵狐留意到了,拿手绢轻拭她的脸颊,笑道,满是宠溺和温柔:“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小微儿都比你懂事。”
魏离寒夺过手绢自己擦了擦眼角,笑道:“那也是我教养得好!”
灵狐笑了笑,忽然端起酒杯:“来,离寒,凌风,我敬你们一杯!”他仰头喝了,放下酒杯,对凌风道:“对了,听说你那个干妹妹在武林盟?”
凌风点头:“我看萧近英忙不过来,让她去帮帮忙。而且……”他想说而且如果毒教找上门来,倒可以躲过一劫,她毕竟无辜。终究没有说。
灵狐假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那凌姑娘必定武艺高强,是女中豪杰咯?”
凌风摇头道:“舍妹并不懂武艺,只是去武林盟料理些杂事。本来我也没想到,还是她主动提及的呢。”
灵狐笑道:“真是细心的女孩子,想必品貌不俗。”
凌风点头。
灵狐见他仍是神色僵硬,忽然问道:“凌风,你恨我吗?”
凌风吓了一跳,见那双银眸真诚地看着自己,再也不能躲避,老实地摇摇头道:“不。”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魏离寒,后者的视线正紧张地在他们身上来回转着,他心里一暖,拉过她一只手在桌下握紧,仍看着灵狐,“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你是离寒的哥哥。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知道你是一个合格的魏家人,也是离寒的好哥哥。我们不知道你受过什么磨难,吃了多少苦,但我们相信你做着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毕竟要灭武林,灭凌家的是毒教是莫非杀,而不是你。”
灵狐心中颤动,仍道:“可我是毒教的大护法,执行这些任务杀人无数的是我!”
且让我化作厉鬼,生生世世缠着你!
且让我化作厉鬼,生生世世缠着你!
老家院凄厉的诅咒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因他而死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有一次令他如此心惊!他在害怕了。
凌风久久没有作答,这个所谓凶残成性的狐妖坐在他面前,低垂着头那样安静,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这一刻,他不由自主想伸出手安慰椅中的人,哪怕只是拍拍他的肩。
灵狐却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他,眼里喷出异样的火焰:“投靠毒教或者与毒教为敌,你选择吧。”抉择总要来的,逃不了的就早点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