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魂落(上卷)----某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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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人心不古,凡间恶人当道,这十殿阎罗,均是忙得不可开交,第三狱之主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事情一多,便难察时光流逝之快。
  这日,是宋帝王凡间轮值之日。
  所谓轮值,乃是在年二月初八,宋帝王神诞之日,亲临凡间听世人作誓。
  凡人若犯有忘恩负义、恶意诽谤、毁损名誉、道德沦丧、污蔑诬陷、背信弃义、诈骗钱财等恶罪,有心悔改者,可於该日至城隍庙向宋帝王誓愿不再犯戒,如此便得阎罗宽恕,死後可免入第三殿中各狱受苦。
  只不过往往为恶之人,岂有愧过之意,也就垂死之际良心发现,真正有心悔改者简直寥寥可数,故而每到轮值之日反而成了十殿阎罗最有闲的一日。
  宋帝王坐在庙中,一双冷淡的长目看著庙外来来往往的凡人。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目中只要眼前的凡人若无有所求,又岂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死後苦劫而入殿告罪?
  无人叨扰,他反倒乐得轻闲。
  鬼仙真身不为世人所视,宋帝王施然坐在靠窗当阳的位置,手中一卷书,心不在焉地随心翻看。
  偶尔抬头,日正当空,始终是无法看到漫天晨星,更枉论那颗璀璨的恶曜。
  忽然想起凡间有个颇为有趣的故事。
  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亡,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
  也许,守著树根等待再度撞上来的兔子这种行为确实愚不可及,似那样难得的巧合,怕是百年难得一遇。凡人不过数十年的天命,自不会有这般耐性去守候巧合。
  不过,他却不是凡人,他有比凡人漫长得太多的仙寿,一百年等不到,他可以等五百年,五百年不行,他可以再等一千年。一千年的等待,或许终有一天,会等来如同千百年前一般的一次巧合。
  思及此处,不由一笑莞尔。
  忽在此时,身後阴风掠过,回头,只见两个狼狈的鬼差从地底爬起身来,一见宋帝王,当即连滚带爬地过来禀告:“君上!大事不妙!破军星君把阎罗殿给砸了!!”
  宋帝王略是皱眉,看了一眼门可罗雀的城隍庙,道:“你们在这里给我看著,若有前来誓愿之人,听其愿,观其心,一字一句记录在案,日落之後回去报告本王,不得有误。”言罢长袖一挥,回身,身影顿即隐去无踪。
  宋帝王确实没有料到,他耐心等来的并不是一只温顺可欺的小兔子,而是一位怒气冲冲的九天煞星。
  “!当!!!”
  大殿门口的一条柱子重重地倒塌下来,正巧砸在他的脚尖前,泛起大量灰尘。宋帝王半眯长目,抬头打量面前被破坏得塌去一半的阎罗殿。
  巍峨森严的殿宇显然在不久之前遭到大肆破坏,损坏过半。大门门板被拆倒,殿柱横七竖八,棱瓦碎片散落一地,刑具铁链等更是折的折,断的断。大殿上空盘旋著众多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鬼魂,哀号嘶鸣之声不绝於耳,就连那些凶神恶煞的鬼差也不敢靠近,纷纷躲避。
  见宋帝王回来,方有几个胆子大点的鬼差上前禀告,说的也不外是那位星君到访,没见到宋帝王,突然大发脾气,一顿乱砸,他们这些鬼差无力阻拦上仙,只有眼睁睁地看著他把阎罗殿拆了……如今那位仙人还不曾离去,他们也不敢贸然靠近,怕是招惹了煞星,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宋帝王眉锁更深,也不说话,挥退众差役,大踏步迈过地上惨不忍睹的断瓦残垣,走入殿内。
  一路上四周的殿壁不时抖落碎石流灰,穿了个大窟窿的殿顶抬头就能看到四散奔逃盘旋不定的阴魂,宋帝王越往里走,脸色越沈。直至看到那个翘腿坐在大殿正宗,案桌之上的少年时,更是黑起了一张俊脸。
  摇光一见宋帝王回来,当即蹭地跃落地面,一双吊梢美目怒气冲冲,仿佛燃著了般冒出火来,闪身上前一把揪住宋帝王的前襟,将他整个人提上半空一把砸在快要半塌下来的照壁上。
  “你做的好事!!”
  宋帝王没有与他大声对骂,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声音,也是冷淡:“未知小神有何得罪,要劳烦星君亲自下凡,拆毁小神的阎罗殿?”
  “你还敢问我!都怪你种的毒草,天枢生我的气了!!”
  若说适才宋帝王的脸色只是黑沈,闻此言时当即变作阴冷:“听星君这般说来,莫非是在谁人身上用了小神赠与星君的墨矐草?”
  摇光只顾自己生气,全然没有看到对方脸色,径自怒道:“我不过是见开阳被那千里眼欺负得惨了,才将墨矐给了他,谁想被天枢发现,那开阳也是可恶,居然到天帝面前自承罪状,五百雷鞭那是便宜他了!哼!”
  破军星素来骄横任性,与奸佞妖邪周旋数百年之久,难免沾染上几分狠毒,宋帝王也不是初次见识,只是几百年不见,他的脾气日渐恶劣,如今竟然连夥同开阳武曲星君加害天上千目神将之事也敢作为!事败之後居然追根索源,来找他的晦气?!
  宋帝王并不作辨,只是反问道:“小神当日将墨矐赠与星君之时,已将此草有剧毒一节悉数告知。敢问星君,可记得此事?”
  “便是知道,那又如何?天枢说了,这草乃是禁忌之物,天君早有严令不许私植,你怎麽可以把那种东西当礼物送给我?”
  宋帝王冷冷一笑:“小神倒想问问,卖刀子的,难道还要为买刀子的人是拿去剁菜还是杀人负责吗?”
  “你──”
  宋帝王言辞锋利,一矢中的,渐渐连摇光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其实一通发泄之後,他已经多少有些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其实此事确实与宋帝王无由。只是因为不久之前在天域星殿,他本来一心与下界降妖好不容易回来的天枢亲近说话,谁想那开阳急冲冲地跑进来质问他那毒草的事情,便被天枢知晓。闯下如此大祸,天枢难免严语叱责,更勒令反省。摇光心中自是憋屈难受,一时找不到发泄之法,便将怒气全砸到宋帝王头上。翻落九霄直入阎罗殿,却见不到宋帝王身影,脾气一上来,当场砸了阎罗殿。
  此时抓著宋帝王前襟的手也放松了下来,宋帝王从开始便不曾反抗,如今也只是略整了衣衫。
  摇光仍然有些怨气:“只怪你送些古怪的东西给我……”
  话到一半,竟然说不下去,凝视著他的眼神深邃如墨,看得他一阵心虚。
  半晌,宋帝王淡然说道:“此处乃阴曹地府,怎比得上天宫神域到处是灵花异草,触目是美玉流金。一棵墨矐,已倾尽小神所能,星君若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作贱小神心意?”
  “我不是……”
  “小神这阎罗殿虽然破旧凋零,但总算是地府之中,断判恶罪之所,非是我宋帝王一家所有之物。星君若要责难小神,大可在天君座前状告小神私植墨矐,何必为难这里的亡魂鬼差?”
  宋帝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一身白衣儒雅,站在一片残桓之中,犹如青松挺拔,气势凛凛不容侵犯。
  摇光此时方才有觉,眼前这位,乃是主宰地府第三殿的阎罗王!司掌亡魂刑判,严峻刚毅。他的威仪,不需要狰狞法相,判笔之下,从无偏私,不管你阳世之时是皇侯将相,抑或地痞流氓,只记一样,善恶到头终有报。
  一时间,摇光竟是理屈词穷,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在废墟之间默默站立,良久,终於是宋帝王长叹一声,转过身去。
  眼见他就要拂袖而去,摇光不由著急,竟伸手过去一把将他拉住,拉住了,却又不知自己意欲何为,待宋帝王回身看他,方才慌张地撒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砸烂的东西我自会赔你!”
  宋帝王看著摇光,素知破军星君心性高傲,这种近乎认错服软的说话只怕千年难得一回闻。
  那漂亮的眼睛,因为微微下垂而显得眼稍斜飞,樱桃色的唇被贝齿咬紧现出朱红颜色,宋帝王不由想到,若与他为难,说不定便要哭出来了吧?
  心口一软,自知已无法板起脸庞。只是却不能与之纵容过度,必须让少年明白他的立场与底线,日後若再要胡闹也得知道个分寸。
  “小神不敢,阎罗殿并非法术所成,一砖一瓦所成不易,星君贵人事忙,不必费心了。”
  这话不轻不重,却让摇光心中亏欠之感更甚。
  宋帝王招来鬼差,仔细吩咐处理事宜,不再理会站立一旁的摇光。摇光愣愣站在那里,看著书生忙碌的背影。
  看似单薄的男子行事却出乎意料的干练果断,一边吩咐鬼差修复殿宇,一边号令大力鬼卒将半空中离散盘旋的鬼魂以黑链一个跟一个地锁好於殿前排列,待他一一处理。阎罗殿是坍塌了,却不能任由从第二殿押解过来鬼魂滞留太久,在此殿受判服刑後还需转解第四狱。
  摇光忽然觉得无所适从,他帮不上忙,只会惹事,如今还要宋帝王辛辛苦苦地收拾他弄出来的烂摊子……狠狠咬了咬牙,少年难得地没有声张,悄悄地转身离开了地府。
  後语:欠调教……也是因为家长给惯坏的……

  帝魂落 第六章

  第六章 孽镜台上业无隐,千年情醉仍未醒
  破军星大闹黑绳大地狱,砸烂阎罗殿,此事本来非同小可。阎罗殿乃审判鬼魂之所,虽在九泉之地,不比仙界天宫尊贵,但在六道众生中也是地位崇高。阎罗王更是位尊无比,一册生死簿定人生死轮回,便是天上仙人亦不得不给地府鬼仙三分薄面。
  此事按说是得惊动三界,但摇光走後,宋帝王走了一趟剥!血池地狱。
  掌管此狱的阎罗王乃是五官王,其所司之第四殿与第三殿不过毗邻之近,於黑绳大地狱受完罪罚的鬼魂便会转解到五官王处,故而此事他也是知晓。
  但见宋帝王亲自到访,言辞之间似乎希望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五官王自是不解,但既然苦主无意追究,他当不必枉作小人,加上宋帝王在十殿阎罗中声誉甚好,他也就乐於做个顺水人情,对此事噤默不言。
  至於其他小鬼,有宋帝王吩咐之下,谁也不敢乱嚼舌根,须知黑绳大地狱里十六小狱刑罚吓人,进去了的鬼魂没有不脱层皮出来的。
  这本来得呈上天殿闹大的事情,居然就这麽平息了下来,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此事虽说遮瞒了过去,但是宋帝王当日於凡间轮值之时擅自离开之举,却被阎王知晓。毕竟是玩忽职守,阎王一怒之下,责其看守孽镜台百年。
  阴间的孽镜台,台高一丈,境大十围,乃天地灵气所成,为第一殿秦广王所辖。阳世之人死後,魂魄受鬼差拘下入鬼门关,必定要过这孽镜台,一身罪业,当在孽镜台前无可隐藏,入台断罪,有第一殿秦广王判罪,便押赴各狱发落。
  千百年来,照过阴魂无数,业镜阴森,便连阴间鬼卒亦不愿多作靠近。
  阎君如此发落,其余阎罗听了,亦不免乍惊。惟有宋帝王并无争辩,领了责,便往孽镜台去了。
  光阴似箭,人世日月轮转,宋帝王守过百年之期,下了孽镜台。
  只觉得自己浑身鬼气似乎又重了几分,所到之处带起的风都仿佛带了阵阵鬼哭狼嚎。
  其实鬼仙多几分妖气又有何妨,只是天上仙人却喜净爱洁,虽不惧阴森鬼气,但也不待见,多是避之则吉。
  不过,想这些又有何用?
  那个少年眼里从来只有星芒璀璨的贪狼星君,至於自己身上是鬼气还是仙气,只怕他也从未在意。
  宋帝王暗暗苦笑,守了百年的孽镜台,天天照镜自省,难怪阴郁之气重了。
  回到第三殿,他不在殿中的这段时间,由楚江王和五官王暂代职务,该审的审,该判的判,倒没有耽误公事。只是这个人情欠得大了,他轻轻一笑,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还的。
  正巧有名鬼差抱了文书从殿里匆匆出来,一见宋帝王,当即迎了上来:“君上!您回来了!”
  他的话音也大,随即从殿里面跑出一众鬼差,见了宋帝王纷纷上前叩拜。
  宋帝王打量修葺完毕的阎罗殿,又看到魂魄井井有条地进出,便道:“辛苦你们了。”
  鬼差们受宠若惊,连连叩头称是:“这些都是小的们应该做的活!小的们都盼著君上回来!”
  宋帝王略是点头,淡淡一笑,说盼倒不见得,所谓鬼话连篇自然作不得实,不过殿中无主,想必这些鬼差也不好过。
  在鬼差簇拥之下进了大殿,百年无主,阎罗殿本来就阴森可怖,现在更添了几分寂寥。宋帝王摸过案桌,有鬼差送上生死簿,他伸手接过,仔细翻阅,但见百年之中,入第三殿者只多不少,可见人世纷乱不休,作恶者比比皆是。
  他合上生死簿,抬头,目光远眺,但看这黑绳带炽,链条横纵的大地狱,恶魂受刑,哀声不断。他正是这黑绳大地狱的阎罗王,本不该离开百年之久,却因为一时心念,犯下差错。
  错便是错,非有大小之别,故而阎君面前,他亦无意辩解。
  孽镜台百年,总是不冤。
  宋帝王垂眉敛目,半晌後抬起头时,已是一身凛然,他走上案後,掀袍坐下,抬声喝道:“堂下听令,速速将待审之鬼押上殿来,待本王一一细问因由,再行定判!”
  之後二百年间,六界相安无事。
  星芒依旧未曾再度降下。
  唯有宋帝王偶尔放下案卷,明明知道九泉之地不见日月,根本不可能看到天上星芒,却仍然会下意识地抬头去望。
  本以为身在阴森的地府,浸过冰冷的忘川,胸膛内的一颗心早已冻结成冰,不会再有悸动,然而梨花树海下的一眼,却让他记挂千年之久。
  那是九天上的星子,自己不过是地府鬼仙,身份悬殊自是不表,更何况那少年的心,一直都挂在别人身上,分不出一丝半点。
  这些他都清楚明白,却依然无法放弃。
  只不过,他并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地府鬼阎罗,岂是思念之人偶然间的一个回头可以打发?
  於日,天地突生异变,天外飞星骤降,非但天域震荡,凡间更狂雷暴雨三日不歇。九泉之下,震荡不休,以至百鬼喧嚣哀嚎,呼天抢地。
  锁妖塔上灵珠骤裂,塔内群妖尽释,妖邪肆虐。
  自此凡间多事,地狱十殿也不得安宁。
  灵珠既毁,必要再寻,以塑宝塔。天帝眼见事态严峻,急下法旨,遣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这七元星君下界寻珠。
  然天地异数已改,凡人命数大动,天盘生变,脆弱不堪,故这些星君下凡,均不可携下真身,以免错乱人间道。故而有星君借轮回道入世,也是常理之中。
  宋帝王虽在地府深处,却也并非闭目塞听,生死簿上,自有记载几位星君所择之肉身寿命几何,但显然未见摇光,似乎一直未有动作。
  不由奇怪,毕竟是天帝差遣,摇光再是任性,总也不会妄顾法旨。
  正是疑惑之中,忽然有鬼差匆匆来报:“君上!破军星君又来了!!”许是被这位恶曜星君之前大闹鬼狱、砸烂阎王殿的作为吓怕,殿内的鬼差是躲的躲,藏的藏,不敢作声。
  宋帝王闻言却未曾露出任何惊喜的神色,依然埋首案卷并不抬头,只是吩咐:“请星君内堂歇息,本王公务在身,不便远迎。”
  鬼差领命而去,可不到门口,便被撞进来的摇光星君给一把推开。
  适才宋帝王的冷言冷语想必已落入少年耳中,他瞪著座上正朱笔落判的阎罗王,按理说,宋帝王给他这麽个又冷又硬的钉子,定会让自傲的星君恼怒,可今日却是奇怪,摇光竟然未发作,只是狠狠地捏了捏手掌,走上殿来。
  鬼差不敢阻拦,纷纷退开。
  宋帝王这才放下朱笔,抬头看他,眼中的少年风采依然,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愁怨之色,宋帝王不必细想,已知是因何人之故,心中叹息。
  毕竟是上仙星子,面子上总不好得罪,宋帝王起身落座,向摇光拱手施礼,道:“破军星君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吩咐鬼差收去案上卷册,暂押一众亡魂,方才回头与摇光道,“星君内堂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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