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界……诡界现在内乱严重,魔族固守业火莲城与鬼族对抗,不过具体的情况就不清楚了。”寂寒烟想了想说道,近几日他没在法界,对於这些消息知道的并不多。
固守业火莲城是为了保护魔族禁地的血池吧,如今陆峥不在,也只能依靠魅姬与恶赭他们两人了。想到这,沈挽不禁叹气,他这个诡界冥後当的真是好,既救不了陆峥又帮不了魔族,现在还成了敌方的人质,真是没用到了极点。
“沈挽大人,这个给你。”寂寒烟忽然自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木雕,放在沈挽的手里。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木雕小鸟,与夜市上卖给孩子们玩的那种差不多,不过雕工甚是精湛,并用昂贵的漆料细致的染成了鲜红色,而制作小鸟的这种木料还带有一种特别的木香。沈挽看著那木雕小鸟面上渐起疑惑,然後又看向寂寒烟,刚要开口询问什麽,寂寒烟却抢先开口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些小东西麽,我见这个做的不错,就买了来……”说罢,他用眼神瞟了一下窗外,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是长鸢让我给你的,说你见了就知道”。
“谢谢……”沈挽淡淡的笑著,蓄满忧伤的深红眼眸中闪现点点的光华,然後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并张开双手将寂寒烟抱住,不停的说著:“谢谢……寒烟……谢谢……”
“不用客气,你喜欢就好。”寂寒烟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揽住沈挽的肩头,并压低了声音道:“所以你要快些养好身体……”
沈挽立刻点了点头,然後将头靠在寂寒烟的肩上,缓缓说道:“寒烟……我在法界住了那麽久,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认识了你这麽一个朋友。”
寂寒烟听了沈挽的话有些激动,似乎有些话想跟沈挽说,但是又犹豫了,只是用手揽著沈挽的肩,沈默的在想著些什麽……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近玄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沈挽正靠在寂寒烟的怀中,他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道:“旧的刚死,就准备换新的?”
“与你无关……”沈挽狠狠瞪了他一眼,重新躺回床上,并将头转开不看近玄。
近玄对沈挽的态度不以为意,却对寂寒烟扬了扬下巴,说道:“你跟我出来。”说罢,便当先走了出去。
“别去。”近玄刚走,沈挽便将头转了过来,并拉住了寂寒烟的衣袖。自从陆峥死後,沈挽便对近玄的敌意甚重,任何能与近玄扯上关系的事都会令他草木皆兵。
察觉到沈挽的不安,寂寒烟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安慰道:“不要紧,他不会杀我的……我这几日可能不会来见你,你自己要小心。”
“嗯,你也小心。”沈挽点了点头,松开寂寒烟的衣袖,将那只红色的木雕小鸟放在怀中仔细的收好。
寂寒烟离开後,沈挽又小睡了一会,待到午时便有潇湘阁的侍女前来送药,接著又有几名服饰华美的侍女带著食盒前来,将各色清淡小点摆了满满一桌。沈挽看了那些紧张而忙碌的侍女一眼,凭那些侍女的服饰沈挽猜到她们应该是从坤天宫过来的。想来自己清醒了这许多日子,坤天宫中那位麻烦的主子终於是耐不住了,不过沈挽可没那好心情陪那个麻烦的人,所以他身子一翻便转身面向床里,继续睡觉去了。
又睡了不知多久,睁开眼只觉得屋子里变得有些暗,想来这睡的时间是不短了。目光下意识的在屋子里扫了一眼,似乎没见到有谁在,桌子上的餐点也早已撤了下去,看来那向来高傲的家夥见自己沈睡不醒也不好再在这里自讨没趣吧。
如此正好,也省得他心情不佳,开口撵人。
“你醒了。”
沈挽动了动身子正准备坐起来,却忽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转目去看却见舒明献站在窗户的位置看著他。原来不是天光暗淡,而是这人将大部分的光线都挡了起来,此刻他背光看著沈挽,面孔被挡在了暗处看不出是什麽神情。
沈挽不禁皱起了眉,原因无他,只是他发觉自己的警觉能力越来越差了,连屋子里多出一个人都没感觉到。舒明献却以为沈挽是不想见到自己,心情有些不愉,不过他仍是缓步走到沈挽的床旁,将沈挽扶了起来。
“你午时没有用饭,需不需要我叫人送些过来?”舒明献的这点好耐性估计都用在沈挽身上了,见沈挽面色微寒也不以为意,仍是温和的问道。
沈挽摇头拒绝了。
这时有侍女前来送药,舒明献便接了过来想要亲自喂给沈挽,谁知沈挽却又是摇了摇头,然後转头不去看他。
舒明献见沈挽这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心中不快更甚,不过思及近玄对他说过的话,便又将心中的不满压了下去。将药碗放在一旁,他起身开口道:“就算你不高兴见到我,也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说完,见沈挽依然不理他,舒明献终於有些受不住了,伸手扯住沈挽的衣襟,硬是将对方从床上扯了起来,怒道:“你是哑了麽?能不能跟我说一句话!”
“有什麽好说的,仁主大人……”沈挽终於回过头来看他,目光冷漠似冰。
月清浅 魇黄昏33
舒明献被沈挽看的一怔,心中的不悦早已化成了懊恼,他来这里看沈挽是想与沈挽言归於好的,所以才耐心的等到沈挽醒来,没想到刚刚说了几句话就又变成了这幅水火不容的架势,好不让人沮丧。
虽见舒明献面上神色复杂,沈挽却完全不理会他的所思所想,伸手掰开舒明献扯住他衣襟的手指,继续冷冷的道:“如果没什麽事请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你。”
舒明献正在不知如何开口,沈挽这句冷语霎时又将他心中的懊恼变成了怒气,心想这狐狸精从来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以前是这样,现在失了势还是这样,真当他这诡界冥後是高人一等不成。
“这好像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舒明献高高扬起下颌,面上带著一如当年他与沈挽初见时的轻蔑笑容。“如果你还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的话,最好还是听话一些,至少我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不会为难你……诡界冥後大人。”最後这六个字,舒明献说的真叫一个咬牙切齿。
“今日如此局面又何必提什麽以前的情分,你若要怒便怒,要杀便杀……”沈挽面色淡然,语气平静无波,全然不在乎生死。他本已打定主意,若自己死不得,便一定要替陆峥报仇,若死得,便可以去找陆峥,两相想来倒是哪个都挺合他的心意,所以也根本不在乎他人的威胁。
舒明献最怕沈挽这种态度,若沈挽真跟他恼怒起来他倒高兴了,这至少说明沈挽心里还有他。偏偏沈挽不冷不热的一副不在乎他的样子,让他这抬出来的高傲没个台阶下,空荡荡的悬在心里难受的厉害。
“你当我真不敢杀你麽?!”语落剑出鞘,明晃晃的宝剑立刻架在了沈挽的肩头。他知道沈挽那性子最不怕被人以性命相挟,但是他就想看沈挽的反应,哪怕沈挽神色间有一丝犹豫,便表示沈挽还是有被劝服的可能。
沈挽只瞥了那架在肩头的宝剑一眼,伸指隔空一推那剑锋,将宝剑自肩头推下。然後翻身躺倒在床上,不再理会舒明献。他的话早已说明,要杀便杀,这般威胁有个屁用。舒明献被他气的脸上变了颜色,手腕高扬便要将宝剑挥下,但是举了半天始终是落不下手去,於是恨恨的咬了咬牙,“!当”一声将宝剑掷於地上,气呼呼的转身离开了。
待舒明献离开後,沈挽才又缓缓的自床上坐了起来,面色平淡的扫了屋内一眼,确定屋内已无他人之後才自怀中摸出了那红色木雕小鸟放在手中把玩,细长妩媚的凤目中也渐渐的露出了明亮的喜色。
舒明献气冲冲的回了坤天宫,一进门便将服侍人等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後由将众人轰赶出门,独自一人关起门来生闷气。近玄知他去看了沈挽,回来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所以一早便躲了出去,也免了这场无头的怒火。
隔日,近玄回来时与一名年纪颇长的药师擦肩而过,那人见到来者是近玄时,便忙忙加快脚步离开,略显紧张的神情引起了近玄的注意。近玄瞧著那人的背影,认出那人原本是前仁主在世之时甚得前仁主信赖的药师之一,不禁微微挑起了眉。
略加思索,近玄推开书房的大门,果见舒明献一人坐在桌案之後,面色阴沈却又有犹豫之色。近玄步伐轻巧的走到近前,舒明献却没有理会他的靠近,凝重的目光依然落在桌案之上。近玄随著那目光看去,却见那桌案之上正摆放著一个小巧晶莹的琉璃瓶子,於是心下登时了然了七八分。
“主上,你要毁了沈挽麽?”近玄忽然开口道,目光盯在那瓶身之上。
舒明献闻言略惊,转头望向近玄之时,眼中难掩诧异惊慌之色。“你……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主上能如此便好,沈挽个性倔强,不可强求。”近玄恢复恭敬之态,却趁舒明献不注意的时候将那琉璃小瓶收在衣袖之内。“近玄告退。”
“近玄……”见近玄要走,舒明献不知怎麽著忽然生出一种奇异之感,仿佛近玄是隔著千万层看不见的屏障在与他说话,心中一时彷徨不由得唤出了声:“近玄,你有很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
近玄微怔,随後便露出了温润如风的笑容,柔声道:“明献……我去看看沈挽,他小孩子倔强脾气又处於如此的境地,心情自然不好,你不要生他的气。”
“我知道……”舒明献点点头,伸手去拉近玄。“自从与诡界交战以来你便一直忙的厉害,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你也好好休息几日吧……”
舒明献的意思近玄自然明白,不过他却不动声色的避开舒明献的手,笑道:“近玄知道了,我去看望师弟後就会回来。”说罢,转身离去。
出了书房大门又转到了月门影壁墙下,近玄立刻收拢了面上的温润之色,似水双眸渐渐蒙上一层冰蓝。随後他自袖中取出那琉璃瓶子紧紧握在手中,再松开手时那瓶子与瓶内之物皆以化成了粉末,随著一阵清风消散在了空中。
近玄去找沈挽的时候,沈挽正坐在桌旁看书,看情形已经能下床活动了。近玄也不说话,上前夺了沈挽手中的书,抱起沈挽就往外走。
沈挽被他弄的莫名其妙,却又不想理会他,挣扎了几下却只被抱的更紧,於是心中不由气恼了起来,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你别乱动,我带你出去走走。”近玄见沈挽撅著嘴生气,不由得想起沈挽小时候白嫩嫩的一团窝在他怀中要糖吃时的模样,心中霎时弥漫了淡淡的一层甜蜜,便语气温和的解释道。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沈挽语气僵硬的说道。他现在看到近玄就会想到死去的陆峥,心里难受还来不及,哪来的甜蜜。
“再反驳就打断你的腿……”近玄不容置疑道。
沈挽迟疑了一下,老实了下来。说实话,他挺怕近玄的,从小到大师兄都疼他疼的紧,可是一旦翻起脸来就完全是另一副人面心肠。沈挽敢跟舒明献叫板,却对他师兄无可奈何,也是因为他师兄历来是说到做到,真要被他师兄打断了腿,那他的逃跑计划就泡汤了。
沈挽跟舒明献叫板之後,就开始筹划他的逃跑计划。其实这计划也不是他一个人筹划的,最初的起因是因为长鸢叫寂寒烟送来的那只红色木雕小鸟。那小鸟放在别人的手中也许还不甚明了其中的用途,但是他确实是一看就明白了。
做那小鸟的木料自然是当初陆峥从伽蓝山上弄下来的那块千年木菩提树根,当年陆峥是在月圆之夜取得这树根的,这件事只有他,陆峥与长鸢知晓……那麽用著木菩提做材料自然是指月圆之夜有所行动。不过,这月圆之夜恐怕并不是指法界的,长鸢将小鸟漆成红色的,指的就应该是诡界的血月月圆之夜。
诡界的血月月圆与其他界的月圆时间乃是相反的,普通的月圆通常是十五之夜,而诡界血月月圆却是初一之夜……如此一来,就算被人发现,猜中木菩提与月圆的关系,也不见得能猜中此月圆并非彼月圆。
沈挽算了算日子,距离初一不过再有七八日,如此他便需要先养好伤,再与寂寒烟见面商议对策。
说来也是神奇,自从昨日他重提信心决定逃离法界之後,这一夜休息的倒是甚好。一夜无梦不说,更觉得伤痛的身体之外仿佛有一股熟悉的暖流在缓缓的流动,将他轻柔的包裹在其中。待到次日清晨醒来时,竟觉得一身清爽,精力充沛。
近玄抱著沈挽来到一高处的雅致小亭之中,并将亭子上向风一面的竹帘放了下来,又怕沈挽伤势初愈受不得寒,取了厚重的锦缎长袍给沈挽披盖在身上。他自己则揽著沈挽坐在亭内的软榻之上,默默然的望著亭外的景物。
沈挽的身体虽已恢复了,却扔表现的一副精神不振弱不禁风的样子,只因他怕这突然的痊愈会引起近玄的怀疑。好在近玄虽然揽著他,心思却并未在他的身上。见近玄不欲言语,沈挽也正好不想理会他,於是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良久,他听得近玄轻叹了一声,揽著他的手臂收了收,又将滑下他肩头的袍子重新盖好,然後低声道:“有的时候只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却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语气虽淡淡然却带著几分伤感,丝丝幽然拨人心弦。
沈挽微微睁开眼睛,目光垂在覆盖在身上的锦袍之上,并随著那做工精美的图案而缓缓流动。“我也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可惜……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走到这一步终究是没了退路。”近玄忽然笑道,手指缠住沈挽散落在鬓边的豔丽红发,面上忽露疼惜之色,话语却说的委屈。“你小的时候最喜欢缠著我,整日的要我讲故事给你听,还喜欢与我一起睡……可现在却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我。”
“这一切不正是你造成的麽,又何必说的这般无辜。”沈挽忆起往事也不禁心动,但语气依然没有好转。动了动身子他从近玄的怀里坐了起来,扭过头一脸正色的望著近玄。“你做了这麽多,究竟为了什麽……”
“为了什麽,私欲而已。”近玄笑的无所谓,却是第一次对沈挽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私欲……什麽样的私欲竟能让你连我们几百年的情谊都不顾,惹起这四界的纷争?”沈挽实在无法理解近玄的想法,从小近玄教导给他的做人准则就是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为何时至今日当年教导他的人却变成了为了私欲不惜毁灭一切的恶徒。
“因为我想要……”近玄刻意压低的温柔声音萦绕在沈挽的耳边,撩拨得沈挽不禁皱起了眉,谁知下一句却忽然转了声调,尽是难以抑制的狭促之意。“我想要你陪我用午饭。”
沈挽瞥了近玄一眼,知道他不肯说实话,便也不准备继续问下去。跟著近玄回了自己的房间,果然屋内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只是沈挽没想到近玄不是要他陪他吃,而是要喂他吃。
“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吃……”沈挽在撅嘴、皱眉、瞪眼等抗议无效後,终於忍不住开口道。他师兄这是怎麽了,虽然他小的时候都是他师兄喂他吃饭,但是他现在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就以他们现在的这种敌对关系,坐在一起吃饭还觉得消化不良呢,何况还要吃他喂来的。
“听话,否则打断你的腿。”近玄算是跟这一句杠上了,听的沈挽一直冷著的脸也忍不住有些抽搐,不由得在心中暗叫:陆峥救命啊!!
之後的几日,近玄无事便来看望沈挽,直磨得沈挽见了他就像见到狗一般,见面不自在,不见又躲不开。在此期间,寂寒烟来看望过沈挽一次,当然私下里的目的自然不用说明。沈挽见了他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扑到寂寒烟的怀里就是一顿大哭,害的寂寒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还以为他不在的这几日里沈挽发生了什麽事情。
“寒烟,那天你被叫了出去,他们没为难你吧?”沈挽那大哭其实也只是干嚎,目的自然是为了转移监视之人的注意。
“其实也没什麽,不过是问了问您的事……沈挽大人,您在这里还是需要多加小心,那影君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寂寒烟说到後面声音渐低,随後又大声道:“您这是何苦呢,您的处境如何您自然知道,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您如此态度强硬也只会自伤其身。”说著,寂寒烟对著沈挽施了个眼色,显然窗外早已有人在听著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