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该怎麽办呢?
每天中午,我会小睡一会,下午再练两个小时的琴,之後我会去那家咖啡馆,坐在最里面柱子後面的位子,外面的人进来,我可以看到他们,他们不会看到我。
如果够幸运,我想远远的看看天天。
这是一篇唯一没有天天生活记录的日记。所以把很多天天留在上面。
7月9日
今天的日记我不知道该怎样下笔,其实从小到大我很少哭,因为哭没有用,以前一不想弹琴妈妈的小尺子就会落在我背上,我真的不怨她,我是妈妈唯一的希望。可现在我太脆弱了,动不动就能掉下眼泪来,尤其是今天,太多的眼泪阻掉了我思路,打湿了我的纸张。
在咖啡厅等到第十二天。看到了天天的那一刻,我躲到了柱子後面。
可他还是看到了我。
“知道我是在怎样找你吗? 拿著有你照片的杂志,问遍了所有的地方,这个咖啡厅我早上来过,他们说你下午才会来。跟我回去,飞儿。”
我摇著头,死死地抓著桌子,他把我拉不起来。
“要我把这张桌子连你一起搬回去吗?”他试了一试,可是竟然搬不起来。看到他有点不相信的样子,我笑了,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我问他。
他回答不上来。
我还是跟他回去了,同去的还有我的小八哥。
他从外面给我买来了晚餐,拿走了我的勺子,筷子,让我用手抓著吃。说让我发挥爪子的威力。如果不介意,我还可以在他身上抓两把。
我告诉他艾滋血液会传染。他说那就一起死吧。
我开始哭,我告诉他,阿光是我从哥哥那里逃出来後,碰到的第一个男人,我们在酒吧认识,他带得我认识了很多人,我从没过过那样的生活,不停的玩,不停的疯,觉得很刺激,终於没人管我了-------我哭的泣不成声,我知道它夺走了我的全部。
他说对不起飞儿,我该早点碰到你的,那样我会给你我的一切,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还是会给你我的一切。
他走过来帮我洗了手,帮我洗了澡,然後拉著我上了床。
从今天起,我们睡一张床。我要你,你也要我好吗?我不想再当处男,你把我交待了吧。
可我做不下去,因为我哭到抽筋。
我跑回我的床上,他又把我拖著抱了回来。
“如果不想,我们就抱著睡。”
我第一个晚上在他怀里睡了觉,他的胳膊一直搂著我的腰,我有一点点动静,他都会打我一下。“别跑。”
天天,要珍惜自己,不要和你不爱的人做这种事,好吗?别弄的像我这样,想做都不敢做了。
好。他答应了我。
7月12日
今天我在园子里飞儿的菜园子里撒下了种子,知道这个季节不是种菜的季节,我还是指望它能长出来,最後上到我们的饭桌。
晚上,和天天坐在阳台上看月亮。
他让我给他唱一支歌。
我唱了雪绒花。
他跟著我一起唱了起来,配了很低的合声。
哪天登台我把你也带上吧,就唱这首雪绒花,也让大家知道什麽是天作之合。他说的时候,墙壁上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非常好看。
我告诉他我和哥哥都爱唱这支歌。他问我谁唱的好,我和他配合,还是我和哥哥配合。
我说一样好,他假装生气了。
我趴过去吻他,轻轻的,怕碰破了他的一点皮。他却用劲的咬我,被我狠狠地推开了。
“不要用这种方式同情我,如果你真有什麽事,只能让我痛不欲生。”
他没吭气,但真的生气了。我跑过去哄他,把桌布包在身上给他跳豔舞,刚开始他还笑,後来却哭了。
“给你家里说吧,给你哥哥说吧,别拖了,回美国吧,住院治疗吧?”
放屁!我扯掉了桌布,转身回去了,再也没有理他。
躲在厕所里,我给哥哥打了电话,让他给我唱了一遍雪绒花,我配他的音,还真是很难配。
7月15日
我终於去了医院。因为天天不肯吃饭,他甚至脱了我的裤子想要硬来。
我只好答应了和他去医院,但不能住院,只在家里治疗。
拿了药回来,他告诉我现在处於第二阶段,还不算太坏。只要我能撑到柳岸花明的那一天,他让我嫁给他。
我不在乎中间的那个字到底应该怎样分配,但我知道为了他我想撑下去,撑下去,也许真能柳岸花明。
他买来了两个戒指,分别刻上了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他戴上了一个,给我戴上了一个。‘如果你敢放弃,就把它还给我。’
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说爱。我知道他在骗我,他不爱,只是同情,只是可怜,或许有一点点喜欢。
可我还是喜欢那个戒指,那上面刻了他的名字在上面,他的名字贴著我的中指、我的皮肤。
9月3日
近两个月没有写日记了,因为我的状态实在太差。
低烧伴随著浑身无力突然让我倦了这种强撑著的生活。
我不属於这种病里的幸运儿,在健康问题上,我从来不幸运,从小上学的时候,班里只要有人咳嗽,我肯定会感冒,没想到什麽病我都比别人表现得狠,也进展的快。
医生从一开始告诉我这种病很多人能扛很多年,可现在每次看到他越来越严肃的表情,我知道我能抓住的不剩什麽了。
天天不让我再吃从医院里拿回来的药。
他托朋友联系了美国的一家医院,想让我过去住院。可我不能去美国,哥哥在那里,家里人都在那边,再说,如果最终是死,我想死在天天身边。
他通过了那家医院定购了很多药回来,还有一些恢复体力的器械。每天回来,他就开始监督著我练习。可我还是感觉一天天差了下去。
他越来越忙,我知道他负担了我的全部费用,不停地跑场串场,每次回来都累得快要虚脱了。
放弃吧,只要能让我死在你怀里。每次厌倦的时候我都会这麽说,他就会来抢我手上的戒指。怕出血更怕沾到他身上,每次都是我在妥协。
我不能把它还给天天,如果我没得病,我一定绞尽脑汁也要让他爱上我,我要等著他亲口发自内心说他爱我。每次这麽想著,日子也就过得快多了。
9月15日
天天说再飞一次吧。要不天冷了,想飞也飞不了。咱们俩一起飞。
还是70公里外的那个山谷,天天帮我带好了滑翔器,把自己和我贴得紧紧的绑在了一起。还没开始起跑,我就看到他的脸变得惨白。
我说算了,我自己飞吧。他说不行一起飞,他怕我摔著。一听到这,我更不敢让他陪我一起飞。我说下去,要不我不飞了。他生气地捶打自己,骂自己为什麽会恐高。最後,他还是解下了他的安全扣。这一次他没有躺在地上看我飞,我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开始奔跑,紧紧追著我的翅膀。
我开始流泪,我爱这个男人,可是得不到他,我得到了这个男人,可是太短了。
我没有摔到,而是平平安安的落了地。他跑了足有四十分锺才跑到我的身边。
他累坏了躺在地上喘粗气。我压到了他的身上,手伸进了他的裤子。
“让我帮你做一次,一次,天天。至少我们做过,我就是你的了。”
“其实没那麽容易传染的,只要有点措施,是不会传染的。”他抱住了我。
“不行,万分之一的险我也不能冒。”
他哭了,哭得浑身发颤我也一样。
我亲吻著他的身体,明显的看到了他的紧张,不是因为我会传染他,而是他真的没做过。他不停地想推开我的头想让我从他那个地方起来,我求他给我一次,我异常小心,生怕口腔黏膜有一点点溃烂,他最後弄进嘴里的东西被我吃掉了,他坐起来抱著我还在哭,但我真的很高兴。
今天他终於是我的了。
10月12日
日记的战线越拉越长。
天天问我为什麽不告诉家里,告诉了会有更多的人来关心我,也会得到更好的治疗。
我告诉他,我是家里的骄傲,我妈妈希望我站在美国最顶级的演奏大厅里,而不是躺在艾滋病监护室的床上。
哥哥从小就爱我,我不能拖著这个身体去宣告我对他的被叛的结果,那对他太残酷。
我不能说,你也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我让他答应我,他答应我了,说除非死,他不会说,谁也不会说。
唐飞儿只有这麽一点点尊严了。
他说要给我剪指甲,其实我还能活蹦乱跳,早上还拉著他在我的床上跳了十分锺,我告诉他有好几根弹簧断了,他说跳吧,坏了就坏了,全跳断了,他把弹簧卸下来做个秋千的挂环,我不知道他脑子怎麽想的,什麽不搭调的东西都能想到一起去。
他给我剪了指甲 ,说我的手很漂亮,说我的眼睛很漂亮,说我的所有一切都很漂亮。
可我知道我已经不漂亮了,我瘦了整整十二斤,每天照镜子都只能看到两只大大的眼睛,也只有大眼睛。
有点怕痒,我还是让他连脚指甲一并剪掉了,之後,我让他躺著,帮他也剪干净,看著他睡著了,还悄悄用一瓶红颜料给他指甲上了色,给他脸上画上了红胡子红脸蛋。
之後,我偷偷的笑,再之後我躲在墙角里哭。
我不知道会不会还没病死就先哭死了。
10月25日
花揶菜终於没有长出来。
小八哥却死了,它还没学会答应我就死了。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撵走了天天找来的看护,因为她昨天给它吃了一点香蕉。
香蕉不一定是原因,但我真的很伤心。
天天不在的时候,我天天对著它说情话。它死了,也抽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天天找了一个盒子把它埋到园子里,埋的时候不让我看。
可我还是看到了。
去一趟西藏吧,天天,去转经,去日喀则,去看珠峰,去那里飞一次吧。然後,我把你放开,你去找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好好过日子。我从後面抱住了他轻轻在他耳边说。
你他妈的别想。他头一次这麽对我说话。别想著去死,别想著能再捡到黑石,别想著找神庇佑,不要活在回忆里。往前看,前面站著的是蓝天,他正一点点爱上你,别往回看。
他猜透了我的意思,把我的证件还有钱搜走了藏起来,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坚持。我不想让他看到一身烂肉,满身红点大包的飞儿。
那样活著,我受不了。
11月13日
天天说我们得搬家了,他重新找了一套房子。挺旧的小高层的顶楼,10楼。
我没有问他那套房子怎麽了。因为他这一阵把太多的时间花在我身上。
我想那房子一定是卖了,以应付我的费用。
没想到,我终於开始拖累他了。成箱成箱的药,都是反应最小,副作用最小的药,吃了并没起到什麽作用。
我的那张大床没有搬过来,因为房子真的不大,背地里我难受了好几回,我喜欢那张大床,可这里没有那麽大的空间放它。所以早上跳床的运动取消了。
晚上躺在他的怀里我问他。如果在西藏我没碰到他会怎麽样,也许我会躲在别的什麽地方在等死。
不会,他说,西藏碰不到,也许东藏就碰到了。
我问他你到底想要什麽,到底想爱一个什麽样的人。
他说是飞儿。他说飞儿你是最单纯的人,最纯粹的人,就像那个水晶球。
“放屁,你放屁,你他妈的在讽刺我。”不知道为什麽我怒了,我爬起来开始打他。抓了床边放著的一本书打他的脸,抽他的嘴。
我不单纯不纯粹,因为我和一个刚认识的人睡觉,把我一生都睡没了,我现在每天躺在这里追毁莫及,凄凄凉凉的等死,你还要讽刺我。
血从他的鼻子里流了下来,流到他的嘴边,流进了他的脖子。我看著他的血半天没动,他也没有去擦,後来我坐下来,抱著膝盖坐在地上不是後悔而是心痛。
“你的血是干净的,我的不是。我是毒液,上上下下能分泌出来的全是毒液。我会害死你的,传染不了你也会害死你。”
看著他去塞药棉,看著他洗掉了脸上的血迹,看著他在我身边蹲下来趴在我腿上,拿著我的手,用他的那个戒指对著我的戒指,“有些人的血是不干净的但心干净,飞儿只不过想找个自己爱的人。没有错。”
“那你究竟会爱上什麽样的男人,必须说。”我强!他。
他说也许是个穿著古板西服,每天正儿八经的普通人吧。
我知道他在逗我。他不喜欢那样的人。
我开始为他担心,我爱他,想要他幸福,想要世界上最好的人来爱他,帮我爱他,帮我痛他。
我说哥哥就是一个爱穿著古板西服的人,每天也正儿八经,要不你爱他吧。
他笑了,他说你哥哥要是知道我和你躺在床上,直接冲过来剁了我。
不会的,我知道哥哥。
直线下坠-46 (飞儿的日记)
12月1日
天冷了起来,我腿部淋巴还有腋下淋巴开始肿大。浑身开始痛。
突然之间,我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相对於身体的恶化,我的心情好了很多,不让天天陪我,让他去忙他的工作。我开始学习做饭。
这是一个让我无比後悔的事,我应该早点想到了,可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给天天做饭。
今天我做了铁板牛肉,因为没有铁板,我先在锅里做熟了,又把它们弄出来放到生菜上,最後放在了一块木托上。
我让他看我的创意,不知道味道怎麽样,但颜色真的很好看。
天天笑的傻傻的,他叫我爸爸。他说他爸爸就是这样做饭的,千奇百怪的创意,然後等著妈妈夸奖。
味道意外不错真的让我得意了起来。
我告诉他,天天,以後要找,至少也要找到像我这样手艺的人,就是不会做,也要锻炼他一年。谁都可以对不起,绝对不能对不起胃,知道吗?
还有呢,小爸爸?
我要把你嫁出去。我哥哥怎麽样。
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爱哥哥,怎麽样。
你真他妈的是个疯子,你也真敢想。他狠狠给了我一下,敲得我头痛。
12月25日
这是我和天天第一个圣诞,相信也是最後一个。
我终於进了医院,出不来,被玻璃房子罩住,像一盘淹制的咸菜。
在里面清醒过来後,就想著怎麽出去。我的鞋放在了外面。只有无菌的软底拖鞋,我浑身都在痛,痛得每一个部位都要从骨架上脱离开来。
我忘不了天天昨天送我急救时,眼泪一串串落在我的手上。可今天是我们的圣诞,我有礼物要送给他,我有话要对他说,我不想罩在这个玻璃房子里面。
我听到了医生说像我这样恶化的这麽快的人不多。所以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出去。
趁著护士换班吃饭的空,我溜了出来,穿著病服还有软底拖鞋,我开始跑。
一条条街,一个个巷,我跑的时候不知为什麽开始流鼻血,我只能昂著头,流下来的血很脏我怕掉在地上,流到我的嘴边时我敢紧一点点咽下去了,很恶心很想吐,可我停不下来,我知道如果停下来,就可能真的永远停下来了。
我上了楼,10楼,开始敲门,里面没人,我开始放声大哭,我怕我现在就要死掉,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我要给天天一个真正的爱情,找一个最好的肩膀能让他靠住 ,就像他给我的一样。
认识天天九个月,虽然遗憾,可是我幸福的像个疯子,我不能让他为我卖了房子,放下了工作,只能看到一付烂掉了的身体。
天天回来了,从医院刚刚赶回来。看到我一身是血的样子吓坏了,想过来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