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杰挥手打断了对面人的“案情分析”,只问:“那闻阳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陈风说他恢复的不错,现在主要是自我调节的阶段,所以我想还是需要你这样亲近的人多给他点帮助和体谅,好帮著他彻底走出这阴影。”范哲远见韩杰眉头平展,神情放松,眼睛里是淡淡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知道他已经真正的“释然”,便笑著道,“你们都是要强的孩子,两个人能在一起不容易,要珍惜。”
“远哥怎麽不自己去安慰闻阳呢?”松弛下来的韩杰,一边抬手招呼服务生结帐,一边随意地问道。
范哲远连忙伸手拦住韩杰掏钱包的手,自己从兜里掏出钱来付了帐,同时回答道:“这种事情,就是亲哥哥也不太好亲自出面管,何况是我?”
“闻阳曾经跟我说过,他小的时候你还常常带他去後海滑冰,半夜里偷偷地去玉渊潭游野泳,只是等你上了中学之後两个人反而疏远了。”韩杰道。
“陈年往事有什麽可说的,再说现在不是还有你这个‘亲爱的’嘛,你们那个圈子的事儿我也不懂,未必能聊到一块儿去。回去好好沟通沟通,说不定因祸得福,我是说‘性福’的福。”范哲远见韩杰站起来背书包,也忙著收拾桌子上的香烟、打火机,准备回家。一桩心事了结,嘴里便也不清不楚起来,刑警队里说惯了的“荤话”便冲口而出。
“远哥你可是我们家闻阳最初的‘性幻想’对象,知道他是怎麽说的吗?他说你太强势了,若是真的把你掰弯了,恐怕一辈子也翻不了身!”韩杰也不是“软柿子”,心中的郁结既然扫清,说起话来便也恢复了往日的伶牙俐齿。
一席话说完,韩杰甩著背包扬长而去,只留下范哲远张口结舌地坐在原地,搜肠刮肚地想著反驳之辞。
推开大门的时候,韩杰就看见偏厅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闻阳,走上前去一看,果然衬衫领带仪表整齐,想著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会那麽怕在人前裸露过多的肌肤,心中便是一酸。
闻阳闻声回头的时候,便看见多日不见的韩杰快步走了过来,蹲在自己身前,只听见他低低地道:“下了班和远哥一起喝了咖啡,所以才回来晚了。”
闻阳的眼皮不自觉地急跳了数下,盯著眼下了然的双眼,用同样低沈的声音缓声问:“都知道了?”
抬手轻抚上方的头顶,短短的发茬硬地扎手,“怎麽不告诉我?”
“没想过要瞒著你,只是不知道要怎麽说。”闻阳双手紧握,放在并拢的膝上,接著说,“你要是接受不了……”
“傻子,猪脑袋……”骂著,骂著,韩杰的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抚摸著闻阳头顶的手慢慢下滑,和另一只手一起牢牢的圈住了他的腰。
呆了片刻之後,坐在沙发上的闻阳缓缓滑了下来,一直交握著的双手终於分开揽住了身前的肩膀。那样的用力,以至於埋首在他胸前的韩杰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流进脖子的温热。
这个时候,韩杰忽然想起当年窄小闷热的廉租屋里,闻阳嚼著蒜瓣,大声宣布:“吃挂面怎麽了,找不到工作怎麽了,同性恋又怎麽了?老子正大光明,大不了自己开公司,等挣了钱,我带著你去荷兰结婚,然後周游世界,气死那帮子食古不化的老封建。”
记忆中那个意气飞扬,从未在自己面前示过弱的闻阳;再看看眼前埋首在自己颈间,无声流泪的闻阳,原本怀著满腹信心踏进房门的韩杰,只觉心中陡然一空,不禁有些茫然起来。
伴君行 3
3
傍晚时分,灯火通明的超级市场里,多数是下了班才来这里买点速食、水果的小白领,都是速战速决的类型,因此每个人手里的东西虽然不多,收银台前的队伍却依然排得长长的。
站在队伍中的韩杰看了看篮子里的几盒半成品,和几袋子速冻水饺,又探头估算了一下“长龙”的移动速度,终於死心地垂下头来,看著手上的购物袋,继续想他的心事。
天气渐渐地热了,闻阳昨天晚上对他说,想买套短袖的睡衣,因此他今天特地去了专卖店,为两人各挑了一套短袖的丝绸睡衣。那一夜两人冰释前嫌之後,闻阳便搬回了卧房。也许是心理上的负担有所减轻,闻阳变得积极起来,生活慢慢地回归了往日的轨道。
然而韩杰在欣喜的同时,心情却并没有轻松起来,这其中的原因很难用一两句话来表述。
开始的时候,韩杰并不清楚闻阳到底受到了什麽样的对待,又留下了什麽样後遗症。问闻阳,他只说自己已经没事,再多的就不肯说了。不忍心勉强他回想那些不堪和痛苦,韩杰想唯有靠自己多留心。闻阳不愿在亮光下裸露,他便一寸一寸地吻过他的肌肤,告诉他在自己心中他是如此完美。闻阳不容易射精,他便默默忍耐著他的持久,甚至学著收缩自己的後庭,让他得到更多的快感。有一次在为闻阳口交的时候,发现闻阳的手指在他自己的肛口附近戳刺的时候,韩杰将自己深深地埋入了情人的体内。直到那一回润滑剂刚好用罄,闻阳要求他直接进入,韩杰才真正领悟到闻阳痛苦的症结,干涩的甬道,包皮在每一寸的挺进中层层拉开,唯一的感觉是裸露的龟头受到刮擦的疼痛,如果连他这个侵入者都觉得痛的话,极少处在下位的闻阳,那遭受侵犯的後穴怕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撕裂痛楚,谁知道在韩杰准备退出的时候,却愕然地发现闻阳已经早早地射了。
说起来也许缺乏男儿气概,然而几年的同居生活,韩杰早已习惯了两人之间在床上的定位。偶尔的角色转换可以当作情趣,长此以往,韩杰既觉力不从心,又缺乏完全的满足感。
性生活的突然改变只是让韩杰迷茫的一个方面,而另一种颠覆却让他没来由的恐慌。韩杰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小的时候经常挨脾气暴躁的母亲的打,长大了以後,多病的母亲是打不动他了,却因为个子小,发育晚,经常被同学欺负。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遇上了闻阳,便一直由他护著过了这麽些年。韩杰不怕吃苦,所以当初闻阳离家出走,他们一起住廉价的木板屋,吃清汤寡水的面条,做家教,打零工,即便是在冷酷的现实中碰得鼻青脸肿也从没想过分开。这一切的动力都在於闻阳於他是爱情,是依靠,是那一枚定海神针。可是现在的闻阳……
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收银员,韩杰放弃了思考,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放在收款台上。
到家的时候,看见茶几上扔著的公文包,还有开著的电视,韩杰一边往厨房里走,一边叫人:“闻阳,快过来,看看咱们今天吃什麽,糖醋排条还是苦瓜炒牛肉?”
没有听见反应,韩杰又扬声催促:“闻阳,你干什麽呢,快点过来,我还买了你喜欢的樱桃,个大汁儿多,你不先来两个尝尝?”
等塑料袋里的东西都已经摊放在了料理台上,还不见闻阳出现。韩杰疑惑地跑到偏厅又看了看,棕色的公文包依旧在茶几上,电视定在财经频道,因为是滚动播放的财经新闻,闻阳在家的时候一般都是任电视开著,这样就算两人在做饭的时候干点什麽少儿不宜的事,也不至於漏看了重要信息。
在底楼转了一圈找不到人,望著旋转而上的楼梯,韩杰的心里涌上了不好的预感,那一夜黑暗中慌乱无措的闻阳仿佛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木制楼梯的“咚咚”声掩盖了电视的声浪,面容姣好的女播音员正在播报本市的重要财经消息:美国文盛集团总裁 Charles 杨已於今日下午抵达首都机场,杨总裁本次赴京是否与并购事宜相关,请看本台记者在机场的跟踪采访……
客房的门果然是紧锁著的,韩杰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脚踹向锁头,实木的房门晃晃悠悠地开了条缝。韩杰一把推开门,直愣愣地冲到床前,闭著眼将床上的人抱到怀里,轻轻地唤著:“闻阳,闻阳,……”
抱了半刻,韩杰只听见闷闷地声音从怀中传了出来,细听之下,竟是闻阳一句又一句的求恳:“帮我……阿杰,帮我……”
听著那一声声带著颤音的低喊,韩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鼓了鼓气,韩杰终於睁开眼睛往下看去,怀中的闻阳精赤著身体,肌肤上布满了淋漓的汗珠,顺著弯在身前的双臂往下,透过微分的大腿,可以看见柔嫩的内侧满是青紫的掐痕。
韩杰心疼地搂紧了闻阳,声音里是不自觉的尖利:“为什麽这样伤害自己,闻阳,你不疼吗?”
闻阳却在此时低声笑著道:“不疼,阿杰,还不够疼。阿杰,你帮我好不好?”
望著明显沈浸在在欲望中,已然昏了头的闻阳,韩杰咬紧了嘴唇,终於道:“好。你要我怎麽帮你?”
得到了回应的闻阳,从床上凌乱的被褥中摸索出一样东西来,交到韩杰手上。
韩杰低头看时,原来是一条做工精致的细皮鞭。闻阳见他只是盯著手里的鞭子发愣,便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阴茎上,在红筋赤露的龟头上碰了碰,著急地解释道:“打这里,我自己总是对不准。”
韩杰握著鞭子,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下手。一边的闻阳已经被内心的焦灼欲望磨光了耐心,见韩杰迟迟不动手,右手不由自主地又往自己的下身探去。
眼睁睁地看著那已然凝满了血渍的长指甲又一次陷进早就不见原色的嫩肉,韩杰的手随著心脏同时一抖,手上的鞭子便落了下来,鞭头正正抚过挺直的茎身。
“啊!”
虽然没有打在自己要求的地方,然而阴茎遭到鞭打的尖锐痛楚让迷乱中的闻阳在嘶声的高喊後恢复了些许理智,他这时才看清眼前目露恐惧的韩杰,还有那簌簌发抖的身躯。痛苦与羞愧在闻阳的双眸中一掠而过,剩下的便只有冷静和决然。
他跪起身体,爬到床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口塞和绳索,又重新爬到床的中央,对韩杰说道:“要是不好瞄准,就把我绑起来。要是不想听我的求饶声,可以用这个把我的嘴堵上。”
失去了判断力的韩杰,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视线从手里的皮鞭移到扭成一束的皮绳,再到圆球状的口塞,望著那似曾相识的黑色皮环,韩杰猛然醒悟那便是闻阳脸上印痕的来源。
突然间,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控制,韩杰跳下床,一直退到门边,才嘶声力竭地吼了出来:“我下不去手!闻阳,看著那样伤害著自己的你,我心疼到恨不得替你去痛。但是,闻阳,我做不到,做不到伤害你,既做不到冷眼旁观,也无法让自己成为从你的痛苦中得到快感的那种……”
“变态。”闻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不,我不是变态!”韩杰大叫,看著床上没有表情的闻阳,他重新放低了声音,“闻阳,你也不是。”
见闻阳没有反应,韩杰迟疑地上前一步,柔声又说:“闻阳,我们一起去找那个萧医生。咱们重新再来好不好?”
静默了半晌之後,闻阳终於动了。他从床的中央坐了起来,挪到床头,斜倚在皮质的床头板上。经过刚才那麽一闹,心里的烦躁紊乱被打消了许多,虽然下体依然兴奋著,却已经没有了那种拼命想要发泄的冲动。他从床头柜上取了支烟点上,这才重新抬起眼睛看向一直沈默地站在门边等待他的回答的韩杰。
看著床上的人那一系列堪称流畅的动作,韩杰惊叹著闻阳的变化,不过是短短的十几分锺,那个疯狂地寻求著伤害的人已经平静如常,仿佛那些痛苦,那些哀求从来不曾在他的脸上、口中出现过。赤裸地靠躺在大床上的闻阳有著毋庸置疑的肉欲之美,汗水浸染之後闪烁著光亮的短发,润湿的眉眼,因为长时间的啮咬而异常红润的双唇,在与床单的厮磨中泛起的整片红晕如月色中的潮水一层层地缓缓褪色,在在的散发著堕落的气息。然而经历了方才的噩梦,韩杰的眼中流露出来的却只有怜悯和爱莫能助的愧悔。
两个人默默地注视著对方,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立在门边;一方赤身裸体,一方衣冠整齐;一边是青烟嫋嫋,一边是泪光点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留在彼此瞳孔中的只剩下那个朝气蓬勃的二十岁少年的缩影的时候,闻阳自顾自地笑了。那笑意还未带动眉梢眼角,便倏然消失了踪影,掐灭了烟蒂,顺手拉过床边皱成一团的薄被,闻阳把自己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在翻身朝墙壁躺下的同时,说了一句:“记得锁门。”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范哲远正在网上和人玩“四国大战”。一手移动著鼠标和人拼棋,一手拿起电脑旁的电话听筒,在听到对方说了第一句话之後,他便挥手按了右上角的红叉。
“什麽时候的事?前一阵子不是还挺好的吗?”
“哦,我去晋衔培训了,那麽说都一个月了,不能挽回了吗?”
“好吧,我知道了。”
“这个对不起,就不用对我说了吧。”
“你的意思是只有疼痛才能勃起,才能高潮?”
“谢谢。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等一下!韩杰,你以後一个人,还要照顾身体不好的妈妈,要是有什麽困难,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再见。”
放下听筒,范哲远在电脑台上一阵翻找,终於在成堆的报纸下找出了一叠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还有黄色荧光笔的痕迹。
范哲远一目十行地看著,遇见陈风专门提亮的地方便一字一字地仔细阅读。等到全部看完之後,他又对著窗外抽完了剩下的半包“三五”,回神时,显示器早已一片漆黑。
移动著鼠标,范哲远在重新亮起来的Google 搜索栏里打下了三个字 ─ 自闭症。
在翻看完了上百个相关网页之後,窗外已经响起了清脆的鸟鸣声。
在微凉的晨风中,范哲远抄起话筒开始拨号,嘟……声响了足有十来下,才听见那“哢嗒”一声提话筒的声音。
也不等对方出声,范哲远便用一句话将时间、地点、事由通知了过去。
“下午两点,地坛体育馆1号门打比赛,不见不散。”
“哥?”电话里,闻阳的声音含含糊糊,明显是还没有清醒的语调。
“是我。”
“哥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五点五十,怕你睡懒觉,所以早点告诉你。”
“哦,你刚才说什麽?”
“今天下午两点,地坛体育馆1号门。”
“体育馆?健身吗?不用了,我有健身房的会员卡。”
“不是健身,篮球比赛,我们队里几个小夥子一起玩玩,正好有个人家里有事不能来。”
“那你找别人吧,周末我想好好睡一觉,还有一大堆文件没看呢。”
“不成,时间太急,找不到别人,而且你中学的时候不是校队的嘛,就你了。”
“知道了。你刚才说几点,在哪儿?”
“下午……操,你还没醒呢!睡吧,一会儿我给你发手机上。”
“哦,好。”
听著电话里传来短促的嘟嘟声,范哲远站起身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挂在门背後的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给闻阳发了条短信,又把床头的闹锺调到12点後,直接扑到了单人床上,转瞬间,小小的卧室里就响起了呼噜声。
伴君行 4
范哲远从厕所出来,迎面看见拎著运动包的闻阳穿过房间里成群的半裸男人向自己走过来。穿著白色T恤和军绿中裤的闻阳,看上去像个还没毕业的在校学生。
闻阳走到他哥面前停住了,说:“哥,我下两个星期都在广州,可能来不了了。”
范哲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望著那张汗淋淋,却透著鲜活气儿的年轻脸庞,范哲远笑著道“这就走了,不洗个澡啊?”
“明儿一早公司里有个经理会议,还有东西要准备,先走了。”闻阳随意地挥挥手,推开更衣室的大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