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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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殿下。”
“德公公,”小四说道,“东西还没有寻着吗?”
略显老态的内侍摇摇头:“都寻遍了,还是没有见着,这不,只剩下紫袂斋这一个可寻之处了。”
“是这样,”小四困惑地喃喃,“那不知,到底是寻的何物啊?”
“哦,”对方答道,“是皇上的家传之物。”
“原来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小四道,“怪不得要这样劳师动众呢。”
“有劳四公公请示殿下,行个方便了。”
“那是自然。”侍者提笔写下原委,递与我看。
我转头盯着前来的内侍看了一眼,浅浅地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多有冒犯了,”公公对着我恭谨地说道,随后又扭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当心不要翻乱了东西!”
“是。”
几个内侍开始在房中小心翼翼地寻找起来。
“公公,”小太监问道,“那物件到底长什么样?咱们都没见过,可是不好找啊。”
“是一块紫玉,”德公公一边四处搜寻着一边回答道,“半月形的,很好认。”
“公公,公公!”片刻之后,一名内侍怀揣着一枚精致的玉坠,递在了总管手中,“您看是不是这个?”
“啊,”公公接过玉佩,双手因为欣喜而颤抖不已,“对对,就是它了!”
我愕然,盯着对方手中的紫玉,久久不能回过神来,那块玉,那块独一无二的紫玉,怎么可能会看错?可它明明应该在陈锐手中,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公公,这东西真的这样重要吗?”小太监望着情绪激动的老者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母妃晋妃娘娘留给皇上的遗物,”对方回答,“过去一直都小心地保存在紫凝殿的,只前几日皇上又取了出来,不多久便遗失了。我想皇上常来紫袂斋,果然是落在了这里。”
“哦。”听者了然地点点头。
“对了,我记得当年玉妃娘娘也有同样的一块,”他感慨无限地回忆起来,“两块拼在一起正好是一轮满月,听说是家族内姊妹间的信物,哎,只可惜,这样的一双姐妹到最后终是难逃厄运……”
收了收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公公转身又对我道了一声谢,方才带着身后的内侍走出了寝宫。
心头像被用力攥住。不安,疑虑,令我感到窒息。
是谁?你到底是谁?
想要问,开口却说不出话。
服下的药偏偏在这时开始起作用,身体一阵无力,难以抵挡的困倦袭来,我已经不能动弹。
“殿下,”小四扶着我,关切地问,“殿下累了吗?小四这就扶您回去歇息。”
我被送回床榻,竭力地支撑起身子,哑药令我不能言语,只能痛苦地望着侍者。
告诉我,他是谁,我好想要问他,可是我不能说话。
“子凤,”他走了进来,将我拥住,“很痛苦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倦意让我连看清他的力气都不剩,心中混乱得汹涌澎湃,然而身体却作不出任何反应,只有安静,被迫的安静。
他看我平静下来,语气又变得缓和:“上一次我们说到哪里?对了,十一岁上,十一岁,就是在那一年,你知道吗?那一年我去了北雁。”
十一岁,北雁,少年……是他?难道会是他吗?
“那一年我的母妃死了,是父皇亲自送去的毒药,他让我亲眼目睹她的死状,然后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和他一样残忍。我逃了,是我的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我恨他,但我不能杀自己的父亲。”他说着,语气平静,就如同在说着别人的事,“他们说长安在中原的北面,所以我独自驾着马,一路北上,心想,如果一直往北去的话,说不定就能见到传说中的‘尽头’。可惜我没有到达尽头,我来到了另一个王国,一样的景致,一样的人群,它的名字叫做北雁,北雁入冬便要南飞,所以听说那里的人也很懂得择木而栖的道理。很快我就被驻扎在那里的紫辕军捉回了营中。”
他停顿了一下,抚顺我散乱的前发,继续道:“那时我才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尽头,就算我继续往北去,所能见到的也只会是另一个王朝,另一个人的天下,我们永远也逃不出这样的世道。在那里,我遇到了陈锐,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何总是呆立在城楼上远望着宫墙之内,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所注视的就是每日与他鸿雁传书之人。那个人是北雁国的太子,名叫燕子凤。”
他低下头,默默注视着我:“在北雁的最后一天,陈锐没能再登上城楼,因为紫辕的军队一早便开始撤离。那一天,去的人是我,从高高的城楼上,我看到你身着戏装,跑出了皇宫。我追了出去,一直追到集市,追到寺庙,然后终于在那里见到了你,我知道,这一生我都不会见到比那更美的人了,我的眼中无法再注视别人,我想要带你走,我想要带着你一起逃跑。”
眼中一阵酸涩,却没有眼泪,这是梦,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你是那么绝望,”他说,“和我一样,我把你带到湖边,你告诉我说你杀了自己的母亲,那时我很高兴,因为我也准备杀自己的父亲,再也……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痛苦,我们是那么像,那么像……”
同样的话,我也从陈锐口中听过,原来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绝望,每一个人都只感受到自己的痛苦,我们那么狭隘,所以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那一天湖水很蓝,清澈,透明,就好像你的眼睛,”他将手捧在我的脸上,静静望着我的双眼,“我对你伸出手,说,跟我走吧,可是你回头了,从那时你就拒绝了我,一直到现在。”
拒绝?你又怎么会知道,我那时多么想要和你一起走。
“我的父亲选中了你,所以我杀了他,临终的时候他对我说,这一天终于到来,我已能够与他一样残酷,弑父杀兄不过只是开始,来日我将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前行,最后像他一样,亲手毁掉心中所爱。我合上他空洞的双眼,告诉他,我绝不会伤害心爱之人,我所做的一切,我所有的残酷,都只是为了要保护他。只可惜,最后我还是没能做到……”
他的声音像温暖的细流淌落下来,却带着痛,带着伤。
“陈锐说你不会爱上我,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当时的少年,你不会爱上现在的我,就算因为过去的相遇而让你对我心存好感,那也只能证明,你爱着那个少年,而不是我,”他出神地回忆着,“我和他打赌说,即便不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也会爱上我。可惜我输了,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他。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认出我来,我给过你暗示,我以为你能认出来的,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恨我,你不会将我与那个人想到一起,你宁愿相信那个人不是我。”
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是他,是不是真如他说的那样,只因为故有的恨?
“子凤,”他吻在我的额上,又低头深深地望着我,“好几次,我以为你已经爱上我,我真的这样以为,可是我错了,你永远都不会爱我,你只会恨我。但现在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可以救你,我不会像父亲一样看着心爱的人死去,我说过,我会实现你的所有愿望,很快你的心愿就要达成了,你不会再见到我了,你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你将不再受到我的约束,前方是你为我设下的宴席,我一定会前去赴约。”
他放下手,从袖间取出一支簪子,插在我的髻上,紫玉凤簪,他还一直留在身边。
“无数次我都想这样将一切都告诉你,等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你却已经听不见了,”他嘲讽地笑道,“我不说,是因为我太固执,我不想输掉那个赌约,可事实上,无论我说不说,结局都是一样。记得我与你说的故事吗,紫袂,那时的一切都已经被你丢弃,我们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你被夺去了那时的自己,你丢失了年少的自己,所以我也选择和你一起忘记,我以为只要这样,只要变得与你一样就可以让你回到我的身边,但我再一次错了。”
他的手从我身上缓缓松开,我想抓紧,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一生犯过两个错误,一个是当初没有将你带走,另一个就是让你来到我的身边,”他最后在我的唇上留下一个吻,轻浅的,深刻的,然后慢慢,从我的身边抽离,远去,“原谅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我只是太过爱你。”
紫离,我想要喊他的名字,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紫离,如同火一样,能够点燃一切的名字。
紫离,我只这样叫过你一次。
紫离,我并没有中毒,我一直都在骗你。
紫离,你根本不必为我去赴死。
紫离,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才告诉我?
紫离,我再也,再也不能够喊你的名字。

第二十六章 缘灭

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世界是灰色的,我知道,我的眼中不会再有色彩。
“殿下。”耳旁那个熟悉又久远的声音,将一切拉回到从前。从四岁起就一直陪伴着我的侍儿,曾经我有些想念他,可是现在,我却害怕见到他。
我起身,环视着四周,所有的侍从都已经被替换,这个皇宫已经换了主人。
“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他紧跟在我的身后,恭谨地问道。
我无视他的追问,径自推开门,走向殿外。
满眼空旷的一片,安静到没有声息。
“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我无声地笑了,“又是三天……”
三天,足以改变一切,三天,足以令一个人消失在这世上。
然而我还是怀着一线希望,驻足聆听。
从宫外传来喧嚷的人声,浩荡的军队凯旋归来,我呆立在原地,静静望着,望着走在最前列的人,望着他走到我的面前,终于,我感到整颗心被深深地拽入谷底,永远无法回旋。
“陈锐……”我用沙哑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这一个人,永远,永远都是这样的突如其来。
“子凤!”他意气风发地上前抓住我的双肩,“那个昏君已死,你自由了!从今以后,没有人可以再把我们分开!”
我怔怔地看着他,头脑里只有一个声音:这是梦,这是梦!
“不要怀疑,你没有看错,”他欣喜地握住我的手,“是我,子凤,我没有死!你杀死的只不过是易容后的替身,早在狱中我就已经被替换出。”
“替身?”我滞讷地重复道,忽然又大笑起来,“呵呵,陈锐,你总是不缺死士呢。替身……替身……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是替身?他是故意放过你,陈锐,是他放了你……”
“别说傻话了,子凤,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你怎么了?”他脸色僵硬地说道,“这时候你应该高兴才是,何必……”
“为什么?”我突兀地打断他的话,“为什么骗我?你明明……你明明不是那个少年!”
“我何时说过我是?”他反问,“当初与你传信之人的确是我,可我从未说过,我是你遇到的那个人。”
“是啊,你没有说过,你从来没有说过,”我无力地笑着,“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就算他是,那又怎样?”他的脸上透出不悦,“你根本就不爱他!”
我茫然地望着远处,早已听不清他的声音。
“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无意识地重复着,我已经全然失神。
“是,他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他大声向我宣告着,“是我亲手斩下他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怎么?你是不是想要亲眼前去见证?”
他死了,这个答案我早就已经猜到,没有感到惊讶,只是觉得心里平白空了一片,再也不能填补。
“皇上驾到!”
宦官尖细的嗓音令我下意识地回过头。
那个皇上已不再是当初的人,那个皇上此刻正是我的父亲,从亡国之君变为四方霸主,从软弱无能变为不可一世。
一直都受到蒙蔽的我到现在才明白,他早就知道,他知道他会爱上我,因为他早已了解我们的渊源。为了让我恨他,为了让我不露破绽,就连陈锐获救的事也隐瞒着我。原来我才是被愚弄的那一个,还以为只有我在欺骗着别人,到头来被骗的人却是我自己。
“凤儿,这两年让你受苦了。”在前行的马车上,父皇对我说。
我淡然地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你看,”他指着城门上血肉模糊的头颅,靠在我耳边说道,“那就是你的仇人。”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面无表情,那张脸勉强还可以辨认出相貌,视线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又扫到地面,拥挤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这鲜血淋淋的场面,不知道他们是天生爱热闹,还是天生嗜血呢?
马车从容地远去,我透过窗,望见繁华的楼阁。
“父皇,”我指着不远处的高楼说道,“那就是长安第一大教坊‘醉月坊’,不知父皇可曾听说过?”
他展眉望了一眼,回答:“有所耳闻。”
“那里有一首很有名的曲子,叫做《美人辞》,”我失神地望着窗外,自语着,“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再唱呢。”
“子凤,你若是喜欢,朕改日就将她们召进宫里……”
“不必了,”我摆了摆手,“子凤一点也不喜欢。”
“哦?为什么?”
“因为,那个美人,她们口中所吟唱的美人,丑陋无比!”
回到宫中,已是傍晚时分。
我疲惫地走向寝宫,却听得身后哀声连片。
回过头,原本在宫中行事的下人正被拷着脚镣,驱赶出宫门。
“殿下。”刑官在走过时对我行了一礼。
“这些人,”我一眼扫过一张张忧怨哀苦的脸,“要怎么处置?”
“回殿下,发配边疆。”
“小四呢?”我忽然想起他来,却无法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
“小四?啊,您是说曾经服侍您的那位内侍吗?”
我烦躁地点了点头:“我记得我吩咐过,要善待他的。”
“殿下的吩咐小的怎敢忘记呢?只是……”他犹犹豫豫地说道,“只是那小四公公宁死不从,他说……他说殿下不会是这样的人,说自己只忠于紫辕,说殿下一定不会逼自己委曲求全,然后就……就自尽了。”
自尽?真没想到,他还是个忠臣烈士。
我冷笑了一声,拂袖准备离去。
“殿下!殿下!”
队列中传来少女的声音,她挣扎在侍卫的阻拦中,不停呼喊着我。
“放开她。”我说,然后看她跑到身边。
“它死了!它死了!”清尘抱着我的衣角,对我哭诉,“画眉……画眉死了!”
原以为她是来向我求救,却没想到这时候她还有闲情关心一只鸟雀的死活。毕竟她不过是个孩子,对于自己险恶的处境,她或许还浑然不知。
“活着的早晚都要死,有什么好哭的?”
我的冷漠令她愕然,她说不出话,只知瞪着惊讶的双眼。
挥手打发走人群,我转身对侍者说道:“把她送去一户好人家做养女,尽量远离长安。”
“是。”
“清尘,”我俯身凝视着她,对她说,“不要让自己困进牢笼里,否则,就算有一天笼门大开,你也永远飞不出去了。”
被牵住小手走向宫外,清尘不住地对我回头。
我背过身,没有看她,独自走回了寝宫。
“侍儿已经很久没有为殿下梳头了。”
我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还有身后为我梳理发丝的侍者。
他的手在碰触到髻上的玉簪时停了一下,而后又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他的职责。
看来连他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那个少年。
“你为什么不问?”我说,“这个簪子很多年前就已经丢了,你怎么不问它是如何回来的?”
侍者透过镜面凝望着我,然而没有作答。
殿门被大力推开,发出震响。
“你退下!”陈锐跨进门来,对身旁的侍者说道。
侍儿放下手中的玉梳,望他一眼,又看了看我,最后退出了寝宫。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从镜中望着他,笑脸盈盈地说道,“陈大将军现在可是大忙人,想要亲自登门恭贺大人你旗开得胜都挑不着时间呢。”
“你好像很不高兴,”他走到我身后,同样在镜中与我对视,“为什么不高兴?你在为谁不平?”

推书 20234-07-24 :Hi,哥哥(穿越+3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