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昔终於烦了，他叫：“别说了！你疯了不成？我不爱你！我永远不会爱你的！”
但高琪的脑袋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嘟囔。
谢昔打开轻电流：“我再说一次让你住嘴！”虽然是不致命的轻电流，但传到医疗液里，带给那孤零零的脑袋的痛感仍是尖利的，谢昔看到高琪的眼睛都闭上了，嘴唇哆嗦著，表情十分痛苦。
电流过後，高琪这才像突然发现新大陆般突然地就看到了他，於是，就咧开嘴，就在黏稠的医疗液里，扯起了一个向上的括弧，虽然因种种非人的痛楚有点变形，但那分明就是一个笑容！结结巴巴却十分清醒地说：“你……你来了呀……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所以我就把想要对你说的话一直念、一直念……就怕忘了……”
“你疯了！”谢昔看著这可怕的脑袋半天不说话，最後终於来了一句总结性的铿锵有力的最後疹断！化验结果也不要了，立刻转身，再也受不了地离开了这可怕的实验室！
第二十八章 殉葬
“毛毛！毛毛……”谢昔出实验室没走几步远，就听见走廊上有人叫唤。抬眼一看，是组长，就问：“怎麽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它自己跑出来了！”组长脸色很不自然地说，然後看到谢昔满是不信和突然狠戾起来的脸色，赶紧补充道，“我只是……只是想拔两根狗毛，没别的意思，真的……”
“找！”谢昔想不到这个实验疯子居然敢连自己的话都不听，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地只拔狗毛？如果他真地敢伤害毛毛，他就让他陪葬！
“好！好！我这就找！这就找！”组长吓得直搓手，忽然一抬头，指著走廊顶上的监视器惊叫了起来，“毛毛！毛毛怎麽在那？”
谢昔一抬头，果然看见毛毛竟然出现在高琪所在的实验室里，小小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高高跃起，撞在装有高琪身体部分的医疗箱里，虽然不闻其声，但看那样子分明就是悲恸欲绝、舍身救主。谢昔也大惊起来，回身就朝实验室跑，边跑边叫：“毛毛！毛毛！”
实验室门一开，谢昔还来不及细看一眼毛毛的状况，就见那团已经夹杂著许多豔红的黑球最後一次地猛然跃起，小小的黑脑袋正撞在坚硬的医疗箱上，当场就撒开了红的、白的、黑的、紫的色彩斑斓的一滩。“不──”谢昔不禁惨叫，再抬眼看时，小黑球已经摔落在金属的地面上，变成了一具小小的黑色的尸体。
“咚──”几乎与此同时，用玻璃分隔开的另一侧实验室里也传出大响。谢昔抬眼一看……正好看见高琪的脑袋从桌子上摔下来的一刹那，而这一刹那的时候，高琪脑袋上的表情分明也是和毛毛一样的悲恸欲绝。谢昔於是就想：可恨只有拉门的上半部分是玻璃的，下半部分却仍然是金属，要不然兴许毛毛就能看到它的主人并没有死吧！
“来人！立刻抢救高琪、抢救毛毛！”谢昔极惨烈地叫著，略犹豫了一下，就立刻先进去抢救高琪了，毛毛的先期急救工作则交给了光脑控制下的医疗臂。至於他说来人，也是情急之下想让属下的研究员们来帮忙抢救。後来他才想到，这些研究员搞研究的时候都擅长把实验体剖开，让他们救人还真有点不放心。
抢救工作又持续了整整一夜。即使以金属人的强悍和不知疲倦，让这些研究员改行从事医生的职业，也确实是难为他们了。
毛毛的颅骨粉碎，小小的狗脑都撞成了豆腐一样的东西，即使研究员们在二王的催促下使尽了全力，到底是不能完全重组这些已经七零八落的脑细胞。
高琪相比要幸运了许多。即使从那麽高的桌上摔下来，在坚硬的医疗箱保护下，他的头部分其实没有受到大的创伤。自谢昔以下的研究员们所要做的工作，不过是分工合作、在显微镜下指挥纳米机器人逐一缝合他颈部曾经被切开的数以亿计的血管、神经……然後，再把他放入医疗箱里防止细菌感染及促进伤口愈合。
最後的结果是，高琪获救了，毛毛却为其实并没有死的主人壮烈殉葬。
第二十九章 葬礼
一间较大的会议室，就是毛毛的灵堂。虽说身为实验狂人的组长心里仍然在想把毛毛的自然尸体用作研究，但被二王子可怕的金属眼以及更加凄厉的高琪的目光给吓住了。他想如果他真把那句话说出口，那麽被送上实验台的可能就是他自己的金属身体。
一口金属小棺盛装了小小的黑色身体，棺前放著毛毛生前的照片。照片是彩色的，但是因毛毛天生的黑卷毛把两只眼睛都给遮住了，看上去照片就只剩了黑白两色。
高琪恢复不过一日，但一听谢昔说要替毛毛办个小的追悼仪式，他仍是坚持来了。
说起来，毛毛就像一个可爱的小精灵，整整陪著他已经二十八年了。可叹他落到金属人王宫、时刻面临死亡威胁时，虽然也想过毛毛，但次数并不多。心心念念的只是他无望的爱情，只是冷酷的二王子；而且如果二王子和王明的对话是真的话，那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保护了他的所谓奶奶怕也是来历可疑吧！
现在看来，他的爱情不过是一场世纪末笑话，在这个冷酷的星球上，真真正正对他好的竟只有毛毛而已。现在，毛毛也死了，高琪真地感觉到了彻骨的阴寒。但高琪却哭不出来，这短短几天地狱般的经历已经耗光了他本就不多的眼泪。
谢昔也坐在毛毛的灵前。十七岁的他，说好听点是生来淡薄，说难听点就是天性冷酷。他从没想过他竟然会为什麽东西感觉难过，而毛毛，或许是唯一的例外。
只有两个人参加的追悼会气氛沈闷。
谢昔又转过头，看高琪就坐在会议室的另一头，那感觉，离他很远。手术虽然成功，但术後才不过一日，即使有最新的医疗液养著，高琪仍然是明显地消瘦了。
形销骨立的四肢可怜地瑟缩著，苍白如纸的脸上也不复数日前的灿烂微笑，黠淡没有光泽的柔软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显得白的更白，黑的也更黑，整一个暮气深深。
这场景，谢昔似曾相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样的高琪就像是摆在上面的毛毛的遗相！难道高琪未来也会像毛毛一样躺在那冰冷的金属棺里麽？！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谢昔就感觉舌根里有很苦的味道泛上来。但他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居然有这麽怪异的想法，高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自然人、一个曾经利用过的对象、还是他最讨厌的王明的复制人！他转念就想，他之所以会突然变得在乎起高琪来，不外乎是对毛毛的移情作用，毕竟高琪是毛毛最在乎的主人，毛毛是为救高琪才不活的。
“现在，你还喜欢我麽？”谢昔忽然就问。这，或许也是他第一次正视著那个小小的自然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问他关於喜不喜欢这个的话题。
“啊！啊！”会议室的那一头，高琪忽然就像受了惊似的，眼睛茫茫然地看他。
“别装傻，你不是说你喜欢我麽？怎麽，现在不喜欢了！哼，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谢昔看著高琪傻不楞！的样子，就感觉有一把无名火在烧。他当然知道高琪没有发疯，高琪这麽做不过是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话。
高琪敏感地感觉到了二王子的怒火，把消瘦的身体更加在会议椅上缩成了一团，只是低头不看他。
“回答我的话！”谢昔心口那把无名火於是越烧越旺，在他回过神之前，他的身体就是先於理智一步，闪电般蹿至高琪身边，用蛮力扳起他的脸，低头强硬地吻上了那苍白的唇。
“唔！”高琪想挣扎，奈何刚刚恢复的身体疲软无力，只能任凭二王子高兴了。
谢昔感觉到了唇齿间医疗液的味道，这才省到自己是在对一个病人用强。於是，他又闪电般放开高琪，闪电般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一切都为时甚短，短得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但高琪对谢昔的恐惧感又加深了一层，而谢昔看向高琪的眼光却变得分外复杂起来。
第三十章 背叛
压抑的追悼会终於到了尾声。
会议室的视频会议系统忽然自动打开，巨大的屏幕上，呈几何状分别弹出的一副副画面里分别就是天空的深蓝星战舰、从四处蜂涌来的民众、许多正在挥舞著拳头、疯狂挖掘的金属人们、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激动万状的实验员们……
高琪看得莫名其妙，但与此同时，谢昔的脑海深处已传来实验室主控光脑的警告，大致情形就是厚土星上的战争才持续两天就结束了！
根本因素是没有死的王明和大王子。王明被深蓝星人的飞船救上去了，而大王子现在就在外面。王明利用他明王的身份鼓动了他的下属，大王子也鼓动了大量的战争难民，他们口口声声说打伤深蓝星上将李清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自然人高琪，而背後的指使高琪的就是二王子你，只要厚土星把高琪和二子你交给李清，这场战争自然就结束了。而且，深蓝星飞船也可以选择部分表现最好的厚土星百姓离开厚土星。现在，那些被鼓动的百姓都在用铁镐在往下挖，目标就是实验室。连实验室里的实验员们也都有些躁动。
实验员们并不知道，即使这套光脑全是由他们这些实验员负责维护和掌控的，但早在数百年前，谢昔的历代克隆先祖不仅不停加固著这处实验室，还在光脑植入了最隐秘的以基因为识别手段的安控程序。这段安控程序的优先级是至高无上的，光脑必须保护所有附合这段基因识别码的人，其他一切条例都在此之下。
其实换个角度说，深蓝星飞船也是靠类似的光脑条例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下了李清的性命；许多星球的光脑里都隐藏了这样的东西，只是一来实验员们并非军人或光脑专家，对军方光脑的惯例并不清楚；二来他们个个聪明绝顶，但在这个上千年来所有厚土星人的最大野望面前，俱是心潮澎湃、贪欲炙天，一时竟是无人想到这点！反过来说，他们是科学家，欲望比一般的金属人淡得多，要不是面对这个厚土星上最大的诱惑，他们也未必会起心背叛自己的上级、背叛自己所从事的研究工作！
谢昔就有点楞。他这时候才有些明白了自己：这是很低级的错误，但他的所作所为其实全是按自己的历代克隆先祖想好的一步步来，而他就是照著做罢了，即使聪明、即使有能力，主导著他的心理因素也仍然是消极的。
谢昔拉起高琪就说：“跟我来！”高琪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得跟著跑出了会议室。
“他们在那！”以组长为首的实验员们竟是立刻追了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著激光枪就疯狂地开火。
虽然一开始没想到，但他们都无愧於科学家，脑子就是快，一旦下定决心，立刻就有人想到了潜在的危险，当机立断就把整个实验室从光脑的控制模式转换到了全手工的控制模式，随即切断光脑电源。即使经过谢昔的历代克隆先祖的不懈努力，实验室的这座光脑已经达到全厚土星的最先进水平，要不然也挡不住深蓝星飞船的第一波轰炸，可仍然不具智能，立刻就失去了功效。
谢昔也没想到实验员的动作这麽快。他们几分锺前还是自己的手下，但在厚土星上是没有人情可讲的──死亡威胁，近在眼前！
一道道激光无声无息地射过来，危急关头，谢昔抱起高琪连连闪躲了几下，最後险之又险地就地一滚，才躲开了激光枪的威胁。
“呼！”光脑失灵，但各种手控开关还在，而谢昔对於整座实验楼的熟悉程度还在。
谢昔看准一个方向，疯狂地逃过去，然後用手按下了身後的闸门，又力把手控开关砸得稀烂。“嗤”、“嗤”、“嗤”……激光枪打在闸门另一侧的声音不住传来。但对这座厚达一米的金属闸门，在星际时代仅属轻武器的激光枪一时就无能为力了，而如果要调动重武器，又离不开光脑的控制。
就在这座金属闸门的两边，双方暂时陷入了僵持。
第三十一章 救赎
暂时没有了危险，但看著满脸灰败，尤如行尸走肉般不语的高琪，谢昔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却是更盛了。
虽然有坚硬的全金属外壳，虽然是传承过十数代人生活经验的克隆人，虽然早就知道大部分厚土星人都是冷酷的没有感情的，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不过数分锺内就被自己朝夕相处的下属们给毫不留情地背叛、出卖和追杀……心里终归不好受。
谢昔开始还在强忍，但越想他越觉得冷，冷彻心肺，冷沁骨髓。终於，他忍不住慢慢地凑了过去，伸出双臂抱住那可能是全厚土星上唯一的还是温热著的自然肉体，终於有了一丝安慰。他这时候才发觉，人在绝望的时候，或许只有爱才是唯一的救赎。
他就这样抱著怀里的高琪，昏昏深深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又一次地出生了。他出生於一座古老且秘密的培养池，池子里，还漂浮著其它四具克隆体，全都和他一模一样，只是因为没有他的完美，又或者只是成形的时间晚了一步，然後，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被拖出去立即销毁。他出生时就有著如同十岁孩童大小的身体，他出生时就接收了历代的克隆人先祖脑海里的知识，接收了先祖们的人生经历，然後，他出生後的任务，就是接手继续研究那研究了几百年的把金属肉体转化成自然肉体的课题……
至於研究不成功没关系，反正。从他出生的一刻起，培养池里就又自动开始了新一轮的培养，从当年徐景天和王明之子的年代往下，这具漫长的年轮上已经包含了无数一模一样的小齿轮，每个齿轮只须按部就班、不紧不慢地转动到他的人生旅程结束，自然有新的克隆体接手。只是，那个克隆体还是不是他呢？就像他虽然接受了先祖们的人生经历、但他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先祖一样，同样的，等他死後接受了包括他的人生经历在内的新克隆体，也不再是他了……
谢昔猛然惊醒过来，冷冷的汗水湿透了背心。高琪还在沈睡，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竟又有了往日的一抹灿烂笑容，想必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忘记这几日的惨烈，而回到过去的好时光！只是，不知道在他的梦里有没有自己？！
谢昔近乎温柔地在高琪唇上落下一吻，然後替他重新摆好了新的舒服的睡姿，就起身开始检查金属闸门另一侧的情形。谢昔并没有发现，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高琪疲惫的眼角上就打开了一道细缝，仿佛只是睡梦中一次不经意的眨眼，然後又深深坠入了另一场能使身体与灵魂都飞扬起来的梦境。
因为无法通过脑里安装的智脑联网，谢昔巡视一圈确保无误後，就开始著手写一封信。信不长，但很像一篇科研论文。在这篇信里，他提出了一个猜想，那就是金它命，就像古地球人需要蛋白质一样，金它命就是厚土星的生命之源，而且金属星球有著最强大的吸力，这吸力，很可能就在金金它命生命体想离金属星球而去时，强行吸光他们体内的金它命！後面则是从科学角度的简单论证过程。
“抓住他们！”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高琪仍然没醒，但蜂涌上来的金属人实验员们却迅速包围了两人。谢昔苦笑，历代的克隆先祖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机关算尽、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就像他大前天不还在一心想从厚土星与深蓝星的星际战争里捞取好处麽？而现在，不过是对付一起小的叛乱，却是以失败收场，也真够丢脸了。他说：“好了，事到如今我也实话告诉你们吧，以你们的体质是无法离开厚土星的，不信你们可以看我留在那儿的信！”
其实他的信早就被组长捡起来看了，组长的回答是给了他脸上一记狠的，骂：“胡说八道！这就想骗我们，你小子还嫩了点！”
谢昔没有办法，只有给了同样被抓醒的高琪充满歉意的一笑。那封信，其实是他的历代克隆人先祖最大的研究成果，只一直因为他们的私心秘而不宣罢了，现在如果不是想救高琪想救自己，也许他也不会说的，但结果仍然是失败了。一个未经证实的推论，远不足以打消自组长以下的金属人们的贪婪！
第三十二章 升空
广场，大广场，硕大无朋的大广场；人群，大人群，一望无边的金属人群。
三天前，终於有人提前抓到了高琪与谢昔，而深蓝星人也答应兑现诺言。於是，几乎所有金属人都疯了，先是铺天的怀疑，怀疑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一切人都可能是抓住目标的那个幸运儿，接下来就是无数的混战与抢夺，杀红眼的金属人们使出了除星际级武器外的一切冷热武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奋勇抵抗深蓝星人的侵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