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沉默了很久,我猜他可能在想像那个从未见过面却将要成为他的妻子我的大嫂的女人。虽然刻意放慢了脚步,我们也很快穿过了回廊,只要跨过前面那个门洞,就是东厢了。
大哥突然停下了脚步,蹲下了身子,说:“小……四弟,再让我看看你的蝴蝶,好吗?”说罢,不容我拒绝,抱着我的身体微微转了个角度,撩起我的上衣。
我一直很好奇众人口中长在我身上的蝴蝶到底是什么样子。怪只怪这落后的古代,自然没有什么穿衣镜之类的,家里为数不多的铜镜,都摆放在奶奶和大太太的房里,平时普通女人们梳洗用的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水镜。而就算是被大家视若珍宝的铜镜,我也曾仗着年纪小不引人注目偷偷溜进大太太的卧房里偷窥过,可不管我怎么把腰扭来扭去,也看不清那个生在我背后的玩艺儿。我只隐约知道,那个胎记是蓝色的,大小位置都和我前世的纹身相近。初次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太恐怖了,难道说暗中真的有鬼神存在?或者说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正胡思乱想着,一只温暖的大手已轻轻抚上了我的后腰,耳边传来大哥喃喃的低语声:“小……四弟,你知道吗?其实我宁愿不娶亲,不要什么知县家的小姐,哪怕是一个人过一辈子,只要陪着你……看着你慢慢长大……就好……”
大哥突然放下了我的衣摆,抱着我转了个身,额头贴着我的额头,眼睛望着我的眼睛,甚至,唇对着我的唇。嘴唇上温柔的触感一划而过,随即大哥将我紧拥入他的怀中,在我耳边叹息着:“如果能守着你……一辈子……多好……”
我一时有些呆愣,如果还在前世,我当然明白这个男人是在向我表白啰。可现在的我,只有五岁啊,还是面前这个半大男孩同父异母的弟弟呀!大哥叹息良久,将我松开了些,我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了然却又苦涩地一笑,说:“是,我明白,你不懂……不会懂的……”
眼前这人苦涩而又绝望的语气感染了我,唤醒了我,我只想着能抚平他眉梢眼角的忧伤,让他能再如从前那样发出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声,抱着我搂着我,打着转逗我笑。我很快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阻止他准备直起身的举动,抬头,对上他探询的目光,未经思考的话语就这样冲口而出:“我懂!”
大哥吃惊地望着我,我定了定神,绽放出一个自认为最天真无邪最灿烂可爱的笑容,说:“大哥喜欢之蝶,就像之蝶喜欢大哥一样,对不对?之蝶永远是大哥的四弟,当然会永远和大哥住在一起,就算有了大嫂也一样,大哥,是不是?”
大哥听了我的话,对着我如释重负般地笑了:“对,是这样。”
他站起身,脸上已恢复了一个兄长应有的仪容,拉着我的手,他淡淡地说:“走吧。”
~~~~~~~~~~~~~~~~~~~~~~~~~~~~
下章简介:大哥的表白引发了我对终身大事的重要思考……
第三章 关乎终身的重要思考
还没走到东厢房,远远地隔着园子里的花草,我已经看到了娘的贴身丫鬟怜儿和悯儿正坐在房门口的黄桷树下做针线活儿。大哥想必也看到了,犹豫着停了脚步,松开牵着我的手儿:“四弟,我要去私塾,就不陪你进去了,等你睡过午觉我再来找你,好吗?”
程家的家规极严。我的生身母亲论身份只是个姨娘,即使是她的亲生儿子如我,在众人面前也不能称呼她为“娘”,只能如旁人般叫她做“赵姨娘”。而她如遇到我大哥——嫡长子,更是只能如下人般行礼,站着如仆佣般侍候他。我知道大哥是为了不让我为难,顾忌我的颜面才回避与我娘的见面的。我虽然并不在乎这些明面上的礼数,但还是感动于大哥的体贴与关心。我懂事地点点头,应了一声,便松开大哥的手独自朝东厢房走去。
还没走近,两个丫头已经看到了我。两人同样惊喜地叫了一声,一个人转身打起帘子对着屋里喊道:“四少爷来了。”另一个笑语盈盈地迎上前来:“四少爷怎么一个人来,跟你的那么下人都钻沙去了吗?少爷这两天身体可好?早上都吃的什么?”
我只是冲着她甜甜一笑,并不准备回答她那一连串的问题。自从我学会走路后,便不耐烦走哪都要跟上一个丫头一个乳娘的规矩。我喝斥了她们几次后,再加上她们发现我确实不会在园子里乱跑也不会四处惹祸,而且我出门时十次里倒有九次都有大哥陪同,也便都放了心,她们也自然乐得清闲,再也不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乱窜了。
进了门,便看见娘懒洋洋地从软榻上坐起身,我中规中矩地行了礼,道了声:“给姨娘请安。”便垂了手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她冷哼了一声,我心里一沉,糟糕,恐怕这个女人正处于低潮期。忙把脸上表情调得更恭敬些,头垂得更低了些,果然听到女人不悦的声音传来:“亏你还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好大的少爷架子。怎么,没有外人的时候也不能叫我一声‘娘’?姨娘?哼,就怕你再把大太太大少爷贴得紧,别人也打心眼里瞧不起你这个庶出的货!”
按照家规,我不能称呼我的亲生母亲做“娘”,只能叫“姨娘”,不过,我从来没为这沮丧过,反正,就算让我叫那个三十还不到的女人做娘,我也有些叫不出口,即使,她真的生了我。
可她的想法就和我的大相径庭了。本来生了我这个意料之外的儿子就让她够不高兴了,偏生我这个亲生的孩子还从小就和她不亲,只和大太太生的大哥稍微亲近一些。再加上我平时不爱哭不爱闹不爱动不爱吵,和同龄的孩子相比显得沉默寡言得多,颇有点白痴样,与我那个一母同胞却懂得见风使舵会看人脸色行事的二哥大不相同,就更加不待见我了。
我心里明白,暗哼一声,脸上却不带出。装作怯怯的模样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颤抖的声音像是在害怕似的:“娘……教训得是。”
她又哼了一声,语气愈加鄙夷:“你看看你的样子,畏首畏尾,战战兢兢……”
我记得我上辈子也是女人啊,也遇到过许许多多所谓的美女和家庭主妇啊,怎么也没见过像她这么啰嗦的女人?我耐着性子听着她的数落,其实早已魂飞天外,其实真的不怪我不尊重她,而是刚刚大哥的一番话太令人震撼了,引发了我关于未来关于人生关于爱情关于婚姻的重要思考。
一直刻意回避这一世托生为男性的事实,可今天我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问题,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将来的爱人我到底要找个……男的还是女的呢?晕!别人憧憬幸福的时候只需要幻想相伴一生的人儿是温柔娴淑型的还是性感火爆型的,只有我,首先要考虑的是性别问题。唉,谁让我上辈子是个双性恋呢,而且,更糟的是,今生好像同样如此。
如果是大哥的话……
不可否认,在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大家族里,在这个与我的思想格格不入的时代里,唯一曾带给我温暖带给我安心的感觉的人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程之螟。可是,请注意,可是,我对他确确实实只抱有兄弟间的感情。因为上辈子是个独女,被大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长大的我是很喜欢他,甚至有些离不开他,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份感情这种喜欢的性质确实只是幼弟对兄长的儒慕之思。虽说爱情是无罪的,虽然我不在乎找个男人还是找个女人相伴终生,但兄弟乱伦的罪名,我依然承担不起。哪怕是在前世,父子兄弟文依然是令我见之退避三舍的雷区。
“你再看看你那几个兄弟,哪个像你这幅缩头缩脑的样子?没出息!……”
话说帅哥或是美女我以前都挺喜欢的,现在的我还是同样难以取舍。只不过,在这个封建社会里,估计我与年青女子的接触机会想必比较少,与同龄男性的交往机会估计会更大一些。
“等我死了就看你的好吧,到时候不被别人赶出门去要饭我这个赵字倒起写……”
当然,这不能动摇我要找到一个我爱并且爱我的人相伴一生的决心,哪怕再苦再难!
“三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的废物……”
娘直数落了小半个时辰。从我的性格到脾气,从生活习性到为人处事,从头到脚,总之是没有一处令她满意,值得她骄傲的。我估计她是说累了,端起手边的茶杯啜了一点,看我不抬头不吭声不出气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来了气,冷笑一声:“四少爷请回吧,我这个小小的姨娘当不起你的请安,再站在我这个贱地儿仔细脏了你的鞋!”说罢,冲着门外高声喊了一声:“怜儿悯儿,替我送四少爷。”
我如蒙大赦般暗中长出了口气,脸上却做出一幅弦然欲泣的表情:“我又惹娘生气了,真是该死,改天再来看娘。”便装作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的样子出了门。
两个丫头和我走到园门口,见我仍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心地拉着我的手,劝慰道:“四少爷别往心里去,赵姨娘她就这脾气。话又说回来,你毕竟是她亲生的,她不疼你还能疼谁……”我一看这两个丫头又要开始接着念紧箍咒,正头痛得紧,冷不防娘在房间里又是一声大喝:“两个死丫头,让你们送下四少爷就没完没了了,我告诉你们,要讨好你那未来的主子恐怕还早了点!”吓得两个小丫头浑身一哆嗦。
我一看两人的样子心下又有些不忍,忙松了手,带着笑说:“两位姐姐请回吧,我没事的,都省得。”两人这才转身,一路小跑着回了院子。
我转过身,带着笑,慢慢地走在回我的住所——惜园的路上。在这个初春的早上,我,时年五岁零四个月的程之蝶,做了一个关乎终身的重要决定。
我决定,现在的想象都是做不了准的,一切还是交给感觉吧。无论何时何地,如果我对一个人产生了心动的感觉,那他/她就是我命中的爱人,无论男女。这一世,我一定要好好地为自己而活,为爱我的人而活,忠贞不渝,用情专一,决不能再伤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的心!
~~~~~~~~~~~~~~~~~~~~~~~~~~~~
下章简介:秉承着做人要低调的原则,六岁的我开始上学了。
第四章 上学记之做人要低调
一旦年满六岁,我就进了学。简单说来,就是要每天五更起床去程家的私塾读书,每天五个时辰,周末和节假日无休。和我同时进学的除了几个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亲外,还有我的龙凤胎弟妹,五弟程之螈和六妹程之虹。
五弟和我同时进学我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父亲居然会让六妹也进学。程家是个大家族,祖上又曾为官,家规十分教条,特别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教育家里的女子向来除了用“三从四德”就是烈女传。这也是我自从出生以来最庆幸的地方之一,还好我这辈子是个男的,要不照我以前那为所欲为的性子,怕是一天也活不了。六妹虽然自打出生以来就极受宠,不过,让她和男孩子一样,抛头露面地出来读书,还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虽然很吃惊,但我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仍保持着一贯的淡然从容——当然,这是我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知道我在别人的眼里,完全是一幅痴呆模样——在大哥的带领下朝夫子行了礼后,便挑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灿烂夺目的那一双璧人似的。
夫子看着玩闹着嘻笑着的众人,轻咳了一声,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夫子也是本家之一,论起来还是我爷爷那辈的,听说早年也中过举,做过几任教职,因为过于刚正,实际就是迂腐,混不下去了,被父亲请回来做了夫子,专门教导我们这群子弟。也因为这个原因,大家都很尊敬他,甚至有些怕他。
夫子清了清嗓子,捧着书,说道:“原来的学生继续背昨天讲的那段《中庸》,今天才来的几位,先学《三字经》。”
趁夫子摇头晃脑开始拽文的时候,我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大哥、二哥等几名大点的学生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们都已通过了乡试,进了童生,自然是不需要再学这些浅显的东西了,听大哥说,他们现在每天忙着做文写策论,为明年的府试做准备呢。正胡思乱想着,程夫子一个眼光冷冷地扫过来,激得我全身一个激灵,忙收敛心思跟着大家读了起来。
虽说上一世我混了个本科文凭,虽说上一世在给宝宝做启蒙教育的时候《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孟子》之类的古书都被我翻来覆去地背得烂熟于心,虽说上一世作为一个合格的文学青年,唐诗宋词元曲甚至一些优美的散文我都是信手拈来,可我并没有当出头鸟的念头。
一来现在的文字多为繁体,写字又要用毛笔,对我来说,不亚于从头开始学习。
二来我若在这个时候显出了聪明之处,岂不对不起我长久以来苦心维持的内向得近乎呆傻的形象,以后不方便我行事,做人要低调啊。试想,一个大家族中出名的才子,和一个默默无闻不问俗事的庶出之子,哪一个更引人注目,哪一个会在悄然离家后不引起大的波动?
不错,我决定要离开这个家,这个生了我养了我的程家。虽然现在只有六岁,我也很清楚我不可能在这样的家庭过一辈子,过别人给我安排好了的生活、工作甚至是婚姻。
当然,离开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断绝一切关系永无后患地绝然离开,可以偷偷摸摸地背着包袱趁着月黑风高夜翻墙而出,可我要的,是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让别人让长辈说不出一个字的光明正大的离开。
那就是,利用会试的机会,也就是说,利用三年一次去国家首都参加全国统一高考的机会离开。
所以,我要努力学习,但不能太出尖,成绩保持个中上即可。对于未来,我有一定的规划,所以现在的学习也不仅仅是跳板,对我以后的事业也大有助益的。
时光荏冉,第二年,大哥、二哥通过了府试,中了秀才。第三年,三哥、我和五弟顺利进了童生,二哥通过了州试,大哥反倒名落孙山。大哥是长子,身上的担子本就重,事务又杂,父亲倒也没对他中举报太大希望,反倒宽慰了他几句,便让他回家,给他成了亲,并接管了家里的事务和生意。
大嫂是个好女人,虽说傻了点。当然,以我的眼光看古人,特别是古代的女人,是没几个不傻的,这也是我发愁未来的爱人难找的重要原因之一。大嫂为人不错,对我们几个弟弟妹妹也都还过得去,至少表面上如此。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大嫂过门后肚子里迟迟没动静,到后来不仅仅是爷爷奶奶父亲大太太,连我都开始跟着着急。算算年龄,大哥成亲时已近十八岁,大嫂比他小三岁,也有十五岁了,应该有生育能力了。难道是大哥不会,还是不行,或是不愿?我胡乱猜测着,但看大哥平时和大嫂相处甚好,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我虽然很想亲口问问大哥原因,但还是本着我做人要低调的原则,艰难地忍住了。
可大太太就忍不住了,明里暗里提了几次,让大哥纳小,都让大哥一口回绝了。大嫂的日子便有些不好过,虽然对着我们总是挂着笑脸,可曾经同样身为女人的我却能看到她眉间眼底的一丝忧郁。好在大嫂的娘家还算有些势力,她的处境才不至太艰难。
二哥这几年一门心思热衷于功名,整天不落屋,不是与一干举人、秀才以文会友,就是游走于当地名流之间,以献文为名,行巴结之实。父亲对此不但默许,甚至对二哥能鱼跃龙门、光耀门楣报了很大的希望,就连我娘,言谈举止中底气也足了不少,对我,自然更多白眼。虽然二哥连着两次会试都无疾而终,但依然信心百倍,颇有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的劲头。
三哥出生时早产,自幼体弱多病,十天倒有七天缠绵于病榻,进了童生后就没有再继续读书。听说他对音乐颇有喜爱,整天窝在房间里研究乐谱,虽然这在长辈的眼里,是不折不扣的败家行为,但一来他是大太太的幺儿,心头肉,二来打小身体不好,父亲也不忍苛责他,便由他去了。
就这样过了八年,一切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我毫不引人注目地进了秀才。大家与其惊讶于我的才学,不如说感叹于我的运气,每次都是堪堪地在末尾的位置,自然比不上每次都名列前茅的五弟。不过,要每次都保证那样的名次,还真是有些辛苦,让我不太好把握分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