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去车队已经不见了踪影,夜色中的皇城那幽幽沉静含着一股无形的压抑,让胜基禁不住长出一口气!环顾周遭,落寞渐起,这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人了,天地之大却没有我落脚之地!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王上,当你醒来的时候,当你看到洪麟的时候,当你们冰释前嫌的时候,请你千万不要对胜基心怀感激!得不到你的心,感激又有何用?你我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给你情还我权,咱们……两清了!
抬手抚摸额头之上的建龙标志,胜基心中一暖,复又挂了笑容,你到底还是留了一样东西于我!回转身举步行去,胜基竟多了一份利落潇洒!‘将来成为一员大将,讨伐辽东大地!’我说过的不是吗?既然不能为你拓囯辟疆,那就好好守护你!
晓风寒不啻,独立成憔悴,闲愁浑未已。人心情绪自无端,莫思量,休退悔。王上,那桂花飘舞的旖旎月夜,胜基永远也不会忘记,即便它并不属于我!王上,那绢门之内的霜花之曲,胜基永远也不会忘记,即便它同样不属于我!王上,来生……我能要求你……什么吗?风起,月沉,无解……人远去……
晨曦,云板声落,丧钟响彻云霄!皇城昭告天下,王上遇刺重伤,不治驾崩!百官服丧,举国哀悼,足足一年有余!其实,本不用这多时日,可是谁又拗得过胜基呢?
不日上邦旨意传到:命昭辉公主暂理朝政,待腹中孩儿分娩再另立新君,着朴赞宜为首辅大臣协理政事!听闻圣旨,皇后并无半点喜色,于次日匆匆下了一道懿旨,晋升朴胜基为建龙卫总管,兼理禁卫军。外放内禁卫官朴赞成为戍边将军,执掌边疆三十万兵权!自此,朴氏一门于堂上官之职便已多达十余人,当真是位极人臣,满门权贵了!这道懿旨也成了皇后娘娘执政生涯所下的唯一一道旨意,而后她便已安胎为由,独守中宫殿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你们都离开了,这皇城之中,我能守护的也就只有这个孩子,朝堂与我何干?朝政与我何干?唯腹中孩儿,才是我仅剩的安慰!王上,我会好好守护你的孩子!洪麟,我会好好守护你的孩子!为何这孩子还在我的腹中,我却觉得你们才是他的父母?!难道多余的那个永远都只是我?!
离宫,当洪麟挣开双眼,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素色的床幔,清雅的熏香,耳边潺潺的流水声,让他有了一丝恍惚,难道这里便是地狱?
“大哥你醒了?”朦胧中有熟悉声音响起,那饱含的惊喜让洪麟心中一暖!
寻声而望,果然是寒柏在身侧,“原来王上真的没有杀你们!”
“大哥,你可是好睡啊!”寒柏倚在床侧,虽是嗔怪却含了哽咽,“你与王上要吓死寒柏不成?”
王上!回忆电光火石一般在脑海中流转,王上那离散光华的眼神让洪麟心中一凛,“寒柏,王上怎样了?”
“你自己看吧!”寒柏冲洪麟努了努嘴。
回转头,洪麟一眼便看见睡在身侧的王上!那微弱的呼吸,苍白的脸色,让洪麟眼眶一热,“不曾醒过吗?”
“太医说王上伤情郁结,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寒柏眼神晦涩的看着洪麟,“大哥,我怕王上他……”
“不会的!”洪麟伸手轻抚王上略显消瘦的脸颊,眼含柔色轻声说道,“我还活着,他怎么还能睡得着?”
王上,是我的那些话伤了你吗?是我气迷蒙心了,是我赌气任性了,你快些醒来吧,我会告诉你,我从不曾与你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情之所钟却羞于启齿的话!
霜花
离宫建于半山,隐于湖光秀色之中,既没有皇城的巍峨耸立,也没有行宫的沉闷无奇。最妙的是引了高山泉水自园中而过,那遍布满园的梨树,每逢阳春之月必定是花开满枝。流水潺潺,梨花满天,月夜观来竟有着说不出的意境!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也不过如此罢了!
多久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醒来?你看,这梨花都开了,为何你还是那样贪睡?我日日在你耳边的轻语,你可曾听了进去?如果听到了,也该知我的心意如何,醒来面对我就那样难吗?!就算当真是恨了我,也该好生骂骂我才是,我宁愿你骂完转身离去,也不想看着你这样无声无息的将一切隔绝!
“大哥。”寒柏看着立于树影之下的孤寂身影禁不住上前,“夜深了早些睡吧,总这样熬着也不是法子。王上,会醒过来的!”
“一个月了,到今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胸口一阵钝痛,洪麟手攀上花枝,“寒柏,我……想他!”
“他知道!”寒柏伸手扶住洪麟摇摇欲坠的身子,“春寒料峭,你受不得的!自醒来就不肯好好调理,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王上没醒你倒随了去!”
“天上人间,不离不弃!他睡着却独留我一人清醒,相思之苦比这伤痛更伤人!”有风拂过带起梨花如雪,洪麟忽的想起那个桂花满天的月夜,心口一凛泪迷了眼眶,“寒柏,扶我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也不知他怨不怨我?”
唉,寒柏心中一阵唏嘘,当初意气风发玉样的一对璧人,如今怎么成了这般面目,一个长眠不起,一个憔悴不堪,当真是情深不寿吗?!既然已经让他们到了此处,何苦再这样折磨不休?!老天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寝宫中,独独亮着一盏白纱灯,洪麟缓步来到床前,痴痴望着摇曳光影中的俊秀之容,喃喃自语,“王上,洪麟给你抚琴好不好?这样,你的梦里是不是就能有洪麟的身影?”
转回身,轻挑冷香进熏炉,取过玄琴,洪麟席地而坐,指端流转一曲霜花店宣泄而出,和着满室清香让流光都变的静谧起来!心是沉静的,思绪悠远,那些曾有的旖旎岁月浮现眼前,让抚琴之人渐渐挂了一抹淡笑!王上,知道吗,你是我永远的爱人,你是我永远的依靠,请你醒来听我亲口跟你说好吗?!这一次,终于轮到你任性了吗?!
伫立园中,听着寝宫中传来的悠悠琴声,寒柏顿住脚步回望去已是满目凄楚!离开,就是为了放爱一条生路。可是,现在路又在何处呢?为何自己只觉他们前路茫茫,荆棘满途?!胜基,你我的选择到底对是不对?!
一个月了,夜夜都会听到这首曲子。想当初听王上唱来,虽有悲意却不觉伤楚,可如今大哥这样弹来,那其中的哀怨悔恨竟让这满园春光都失了颜色!再这样下去,伤情郁结的那个没醒,忧思心中的这个也难苟活了!
翌晨,春日的阳光早早便映在了窗棱之上,洪麟停下手中的玄琴,眼神迷离的看向窗外,今天又会是一个艳阳天,只是再暖的阳光也无法融开自己心底的寒冰,没有你的世界于我而言就只剩下一个冷字!
琴弦之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惹得洪麟一声轻叹,那复而又破的手指早已是麻木不仁,唯这颗心因着思念而鲜活!起身来到床前,洪麟跪了下去,轻轻抚上王上的眉、王上的眼、王上的唇还有那如墨玉一般的发丝!
“我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你醒来?”喃喃自语,洪麟将自己的头靠在王上肩头,“王上,洪麟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请你不要抛弃我!”
颤抖着将自己的唇送过去,洪麟轻轻吻上了王,那薄凉的温度让他潸然而泪下,曾经的温润、曾经的热烈,如今已不复存在,留给自己的也只有这寒彻心扉的温度了!
昔日,我以吻渡药,你可知我的心意?昔日,你借吻嗔怪,我可知你的心意?王上,你可知,当日昏迷中的你,那突然地回吻让洪麟如何情不自禁吗?王上,这一次,你可不可以也这样醒来,就当是洪麟的奢求好吗?就当你再宠我一次好吗?求你了!
吻一点一点的深入,却没有了过往的回应,紧扣的贝齿让洪麟有了绝望的无助,颓然滑落床畔,洪麟终于禁不住抽泣出声!没有醒吗?还是不肯醒吗?这样的我哪里还配向你邀宠?!这样的我哪里还配吻醒你?痴人说梦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奈何我竟然连这一瓢都没能留住,当真是活该此报了!
踉跄着起身,洪麟拉开回廊绢门,阳光透过枝叶细碎的洒落身上,山中独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倚门而立眼前的幽径空谷,让他胸口一闷,禁不住咳了起来!王上,你这一脚踹的还真是狠,一咳起来就痛入心肺,可是……如今我竟连这疼痛都舍不得失去!
梨花落尽柳花时,庭树流莺日过迟。几度相思不相见,春风何处有佳期?王上,落尽梨花春又了,下一个季节你会醒吗?我会在这里守候你一生一世!我再不会离开了,春去秋来你苏醒的时候,一定会看到我!山风过,带起他的衣角,那飘逸的身影让晨曦中的山色添了一份柔态!
是你吗?那个斜倚绢门的人是你吗?流水、鸟鸣、钟声,这是哪里?为什么睁开眼睛,一切都不同了?洪麟,为何你看起来那样的虚弱,为何你轻咳的颤抖会让我如此心疼?!是了,我伤了你,那自肩胛而过的长剑,让你受了不少辛苦吧?!
怨我吗?应该怨了我吧!那样的话,我怎能问出口呢?!你的泪是为我而流吗?为何你的身影竟是如此憔悴?!想要挣扎着起身,奈何久在床榻,哪里还有半点气力!
“洪麟啊!”一声轻唤,犹如隔世,让那个孤寂的身影一僵。
手紧紧抓住绢门,洪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魂牵梦萦的声音,仿佛天籁般虚幻缥缈!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是你在唤我吗?你真的在唤我吗?!不敢回身,洪麟害怕回转身迎接自己的依旧是失望,他的心再也经不起那种折磨了!
“洪麟啊!”再次出声,王上多了一份期待!为什么不肯回身,怨我还是恨我?自己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就是为了让你原谅自己的愚蠢,就是为了和你共度余生,就是为了和你好好再爱一次,你怎么能以背相对?!再也不想看见你的背影了!
是了,是你的声音,不是幻觉!猛地回身,洪麟迫不及待的看去,只一眼便已跌入王上深邃的眼眸之中不能自拔!笑缓缓展露,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多日等待一朝得偿让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王上!”疾步奔到床前,洪麟迟疑着伸出了手,却始终不敢触碰王上,“醒了吗?真的醒了吗?!”不是梦,不要是梦!
感受到洪麟的惶恐,王上毫不犹豫的握住了那悬在半空的手,“洪麟,我醒了!你还好吗?”
“我……”那声好还未出口,泪已经汹涌而出,这些日子的委屈,这些日子的等待,这些日子的担心,让他在王上的话语中找到了宣泄的出路!
紧紧回握住王上的手,洪麟像个孩子般扑到了王上的臂弯里,嚎啕之声让王上的心一紧,原来所有的误会都敌不过心底的思念,我们早就原谅对方了不是吗?!洪麟,我终于能够再次拥你在怀了,你知道我期盼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梦了多久吗?!
闻声而来的寒柏,看到床幔中相拥的二人,缓缓收回了脚步悄然退去,这个时候他们不需要太医,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扰!天地之间唯你我即可!轻轻关闭绢门,寒柏拭去眼角的湿润。大哥,今日得偿所愿,这伤情郁结当可解了吧?!你与王上总算苦尽甘来,今后前路再不会有曲折了,可一定要幸福啊!
“敏娜!”站在满园芬芳的御苑中,寒柏轻轻拥住敏娜,“原来,我们并没有选错!原来,抵死相守也可以这样美好!”
“寒柏,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敏娜环住寒柏,将头抵在他的颈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们都做到了!”
“是啊,我们都做到了!”寒柏眼光添了柔色,“而且还都做得不错!”胜基,谢谢你的成全!要是早些知道你的心该有多好,这样我就又能多了一位好兄弟!不对,即便你留在了那座皇城,我也依旧当你是好兄弟!
“洪麟,看着我!”王上轻轻托起洪麟的脸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执拗,又不肯好好医治自己的伤是吗?”深陷的眼窝,消瘦的脸颊,就连手都是那样的轻薄,洪麟这些日子你到底是如何撑过来的?!
“你一个人陷在那样的黑暗里,我不好受!”洪麟又向王上怀里靠了靠,“总想着伤若不好,你就不会舍得抛弃我!”
“你呀!”感受到洪麟的依赖,让王上心里一暖,紧紧拥住他,那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愉悦着王上的全身。
静默,无语,寝殿里只有两人静静地呼吸,山泉流过的涓涓之声,让时间都变的舒缓起来!有多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骛的相拥了,恍然若梦,一觉百年……
须臾,王上伸手抚上洪麟的发丝,那夹杂着的华发,让他的心一阵轻颤!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洪麟,是我累你如此,从没想过风华正盛的你竟会带了霜雪之色,“洪麟,那夜我不该问那些话,我……”
以吻封缄,洪麟截住了王上将要出口的话,贪婪的汲取着那唇瓣之上的温度!不要说,什么多不要说,这个时刻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愧疚!我要的是你的温度,是你的爱,给我就足够了!
感受到洪麟的炽烈,王上索性闭上眼回应起来,这样的时刻的确不需要任何的话语,心在一起不是吗?!洪麟长驱直入轻松地挑起了王上的贝齿,那纠缠的舌让两人都升腾起无法遏止的欲望!这一吻,暖了心,诉了衷肠,慰藉了相思,暖帐中相依的身影,让这如画的景致都黯然失色!
“不行!”洪麟阻止了王上探入衣襟的手,“你刚刚醒,太医还没有诊治过,不行!”
“洪麟……”王上带着期盼望向洪麟。
洪麟最是见不得王上眼中的如水柔色,连忙别过头,翻身离开了床榻,“不知你什么时候会醒,这殿里总是备着吃食,你刚醒还是吃些东西吧!”
打开暖匣,洪麟盛了燕窝粥递到王上眼前,“太医说给你吃些温补的东西好些,所以备了这个,你天天睡着也不知糟蹋了多少!”
“我不吃,难道你也不吃!”王上闻言吃惊的问道。
洪麟嗔怪的笑笑,“你都不吃,我吃有什么用!”
陪我一起受罪吗?洪麟,你这个颗心还真是让我放不下啊!“我没力气,拿不住的!”王上狡邪的看向洪麟。
只一句就叫洪麟轻笑出声,伸手取过调羹舀了粥,细细吹了这才送到王上唇边,“你不说,我也没打算让你自己吃!握着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没气力了!”
微笑着泪却迷了眼睛,那入口的燕窝粥此刻竟如天下奇珍香甜无比,哽咽着吞下的哪里还是吃食,分明是满口满心的幸福!每一口对他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这样的时光,他终于得到了!
“洪麟,陪我躺一下吧!”王上伸出自己的臂膀诱惑着洪麟,“好久没有拥着你好好入眠了!”
“睡了这么久,你还没有睡够吗?”话虽如此说,可洪麟还是没能抵御那温暖怀抱的诱惑,依言躺在了王上身侧,“王上?”
“什么?”闻着洪麟身上的清爽气息,王上觉得就这样躺一辈子也是不错的事!
“为什么从没有带洪麟来这离宫?”
“这名字我不喜欢,离宫、离宫,这个离字总觉得不好!”吻上洪麟的颈窝,王上呢喃着,“我害怕带你来这儿,就会失去你!”
“可是这里好美,不是吗?”洪麟眼角有泪滑落,为了我你就是这样诚惶诚恐吗?我真不该拿那些决绝的话伤你!
“有你的地方,即便是穷山恶水也是瑶池仙境!”王上感受到肩膀上的清冷,停下动作温柔的看向洪麟,“不让我说,你也不准想!都过去了,洪麟!能够再见到彼此,能够有机会这样相拥而眠,还有什么是不能摒弃的?!”
“王上!”抬眼看去,王上的眼眸那闪耀的光辉,让洪麟再也挪不开半份,“我……爱你,从始至终!”
“我知道!”王上轻轻吻住洪麟,“从始至终!”
这一日,所有的误会冰释。这一日,所有的猜忌消除。这一日,两颗失散许久的心重新契合在了一起!其实,有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信任就是最好的良药!
卸下所有压力的洪麟,那日日紧绷的弦终于有了放松的机会,窝在王上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憔悴的容颜带着满足,安然靠在王上的胸口,眼角的晶莹还来不及拭去,那嘴角洋溢的淡淡微笑就显了出来!
梦到什么了,洪麟?是我吗?从没想过你睡着的时候会是这样孩子气,这段日子你我那渐行渐远的心,让彼此都带着几分僵硬与疏离,我还真是怀念这样的你!轻轻含住洪麟带伤的手指,王上温柔的吸吮着!你整夜不停的弹奏,我都听到了,那是我沉睡黑暗中唯一的慰藉!我有多想快些醒来,你知道吗?我有多想看到你,你知道吗?我有多恨自己,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