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丸无法停止流泪,原来自己也有笑不出来的一天,也有无法开怀的时候,以往不管怎样的辛苦,自己都可以坦然接受,此刻才明白,不是自己天生乐观过人,而是因为有秀一郎支撑着自己。
哭得发胀的脑袋里忽地浮起一张笑脸,一个极为俊秀男人的笑脸,他姿态极为优雅地问:『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幸福呢?』
幸福……对了!幸福!菊丸猛然坐起身,一个词汇就从记忆深处冒出来,Felicific!是那间贩卖幸福的店!他撑大了红通发肿的双眼,心中浮现一丝希望,Felicific可以实现人所需要的幸福!他不要什么功成名就了,他只要秀一郎回来!
匆匆起身冲出门外,──他要去2街转角处的Felicific!
这是一个希望。
※
不二周助,一个很爱笑的男人,平常就看他整日挂着一张好像永远不会僵硬抽慉的笑容,据他自己所说,是增添亲和力用的,不过龙马对这个说法非常嗤之以鼻。在遇到某一种状况的时候,那种笑容会更加灿烂,简直到了令人发毛的程度──好吧!发毛的人可能只有自己。
越前龙马耸了耸肩,端起刚从冰箱拿出的芬达轻啜了一口,下了一个定论:今天肯定有客人会上门,而且是一个打算来更换交易的客人。而这个判断的根据,就是不二脸上异常愉悦的笑容,通常不会有误判。唔,这种时候,特别令人感受到不二骨子里头那股奸商的血液,看得他打从心底发冷。
才这样想着,风铃声就已经随着门扉开启而作响,龙马立即看向门口,进来的是介于客人,以及某种特殊身分的人,进来的是手冢。
基本上Felicific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通常除非是为了交易,不然客人是无法随便来到店里的,只有要交易,或者是更改契约时,那样强烈的念头显现,Felicific才会出现。然而手冢的身分真的很特殊,并不是指他有三头六臂什么的,而是他算是Felicific开店以来头一位特例的客人。他并没有要交易,至少现在没有,不过他却可以自由进出Felicific,只要他想,他就能够来到。
这算是Felicific给予他的特权,至于原因,当然就是不二与龙马的赌注,在龙马找到并实现手冢的幸福之前,手冢能够随时自由进出Felicific,然后藉由其它客人的案例,来找寻自己需要的幸福。然而还有一个连龙马也不知道的主要原因,就是不二自己的考虑。
不是客人。龙马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没有多大失望的感觉,只是起了身为手冢准备了中国式的泡茶器具,这几乎已经成为他们之间不需要言明的默契,只要手冢来到,通常就是与龙马在一起,一两次之后,龙马也知道了这个俊美男人几乎不碰饮料类的东西,只喝咖啡与茶类,日本茶或者中国茶。而如何在三者中选其一,龙码通常是随自己的心意帮手冢变换,反正对方也没有开口抗议过些什么。
手冢平稳地踩着脚步,来到自己惯坐的位置上,与不二点头致意后便坐下。
这个时候其实两个人通常不会开□谈,倒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是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必要作这些交际姓的社交辞令,虽然之间只有沉默,却不会感到尴尬,两个人可都不是那么容易不自在的家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手冢就知道不二这个人不简单,当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是Felicific的老板,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感觉。对方虽然总是笑瞇一张脸,十分亲和的模样,然而就手冢阅人无数的经验看来,这个男人拥有牢不可破的气势,感觉彷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中,只有一个真正对自己自信,且深藏不露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笑脸,就像一张可以松懈人心,又不会脱落的面具,永远将自己的真心和情绪掩盖的很好。
而以不二的角度来看手冢,不二也认为这个男人不平凡,冷静而又沉稳,要说自己是以笑脸欺骗他人,这个男人就是以冷漠的外表伪装自己,想要摸清对方,却像是把一颗石子丢进深不见底的空谷,想要探测底线,却发现那居然深到连回音都被掩盖其中,无法细闻。
这两个男人就像在照镜子,好像很相似,却又相反。他们虽然不会成为敌人,却不一定能够成为朋友,因为彼此都对对方有一定的戒心和距离,打量而又观察着,无法轻易卸下之间那道高墙。
端着茶具回来时,龙马不意外看到两个人又是无语的状态,手冢当然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而不二依旧笑瞇瞇的,有时候他都不免感到奇怪,既不讲话,视线也没有对上,他们是将对方都当成家具还是空气的一部分吗?真是两个怪人。
不过这情形实在太见怪不怪了,龙马很懒得去管其它不关自己事情的杂事,反正只要不牵扯到自己,那么他都不会作出多余的关心。
其实从某一方面看来,这三个豪不相干的人,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是对于外在事物的冷漠。
此时风铃声再度摇曳而起,猛力推开玻璃门的,是一个红发的男子,气喘吁吁的模样像是用了超乎自己能够负荷的速度极力奔来,导致一时之间无法开口成言,只能大力的吸气吐气。
他是曾经来过Felicific的客人,菊丸英二。
不二眼神闪过一瞬眸光,笑笑的站了起身,「欢迎光临,菊丸英二先生。请问这回,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手冢讶异的挑了挑眉,看着一旁好像完全事不关己继续为手冢泡茶的龙马一眼,所谓的店员不就是要招待客人的吗?怎么Felicific却是由老板亲自去招待?而且,这个模式跟自己当初进入Felicific似乎也完全不同。
察觉到身旁投来的目光,龙马耸了耸肩,几近无声的吐了三个字:「你例外。」
又是例外。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手冢还是能够由对方的唇形读出意思,他知道自己似乎成为Felicific许多规矩的特例,但却思考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够成为特例。因为自己的案例吗?然而心理的直觉却告诉他没有这么简单,他并不认为不二这样一个人会随便让一个人破了Felicific许多例外。
那么,究竟是还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的?
他隐约有种感觉,不二似乎在计划着些什么,而且是连龙马本身都不知道的事情。
脑中边流转着这些疑问,手冢也仔细将进来的客人打量一遍。这个人,就是龙马前几天拿给他看过的特殊案例其中一人,他记得除非是为了契约,否则来过的客人是不可能再度来到Felicific的。那么,可能性似乎就只剩下一种,──对方是来更换契约内容的。
一思考到这个结论,手冢瞬间脑海闪过龙马转述过的不二那句话,「这两个人,是在幸福道路上迷途的归人。」,事情一霎时串连起来,不二会说这样一句话的意思也十分明白了。这两个人必然是作了错误的选择,以为幸福的事物后来才明白,那并非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因此菊丸英二此时才会再度来到Felicific。
所有思绪流转只在短短一两秒之内,结论明白浮出后,红发少年也急喘的开口了:「不二老板,我不要我之前的幸福了!我只希望秀一郎能够回来!」
不二依旧维持着笑容,像是毫不意外一般,礼貌地朝尚有空位的沙发一摆,「您先请坐,好好把事情说清楚,我才能明白该如何帮助您。」
顺着视线看过去,菊丸这才看到除了不二以外,还有两个人在一旁,除了其中一位上回看过的少年以外,又多加了一位俊美的男子,不禁脱口一问:「他是……?」
「他是谁并不重要,您不需要担心,这两个人在场并不会阻碍些什么的。」
不二四两拨千金的带过,朝一旁还一脸漠不关心的龙马以眼神示意,对方随即会意的站起身,往里面走去,没一会就端着一杯红茶再度走了出来,放在菊丸面前以后,又懒懒的坐回原位。相较于老板不二,身为店员的龙马反而似乎根本不像店员,既不招呼客人,似乎也不用招揽客人,除了作家事和泡茶以外,龙马这个店员什么也不关心,一贯懒散冷漠的气质。
招揽客人?对了,介绍他来Felicific的那个男子似乎说过,他是在街上遇到一名少年,收到名片以后才知道Felicific,可是就他来到这里算来,还没看过龙马踏出Felicific一步半步。照这样的频率观察起来,那次的招揽生意,似乎比较像是偶然兴起时发生的。
「那么,您刚刚所提的,不要先前的幸福了,究竟是合意呢?」待菊丸气息似乎较为平复以后,不二才开口提问。
「不二老板,我先前跟您说过,我要的幸福,是希望能够以舞蹈扬名国际……是的,我曾经是那么想的,可是如今我真切的体验到,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必须要有秀一郎陪伴在我身边……」菊丸忍不住哽咽了,想起了这一阵子孤单一人,才明白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寂寞的感受还要让人感到痛苦,从来以为理所当然会陪伴在身旁的人忽然不在了,重要性才不容忽视的显示出来。
「您的意思是,您不要您之前所要求的幸福了?」不二略一挑眉,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一旁龙马看了,冷冷哼了一声,真是,太过作态的一个男人。
「对!我不要了!这些什么荣耀名誉光环的,我通通不要了,只要秀一郎再回来我的身边,这个比什么都还要重要!」他毫不迟疑的回答着,在失去过后,他终于明白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而其余的……只要有秀一郎陪着,能不能名扬国际又如何呢?对于无父无母的他而言,秀一郎的肯定胜过其它千千万万人的掌声,他怎会到如今才弄明白这点?
「您确定?一旦您更改了契约,所有获得的一切都将消失,这样您也无所谓吗?」跃身国际的荣耀、世界的瞩目,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将如同昙花一现一般,又像梦醒无痕地通通失去。在得到过后,还能够松手放开一切的人,实在不多。当名利权势一手掌握时,这样的诱惑,通常是很少有人,或者该说几乎没有人能够决然放开。
这是人的本性。
「无所谓!那些通通无所谓,我都不要了,只要秀一郎回到我的身边来。现在想起来,才明白过去的日子已经是一种难能渴求的幸福,是我不懂得把握。」虽然过去的日子不算轻松,两个人极力工作着,才能维持着近乎打平的收支,只有十几坪大的小房子,两个人极为俭约,没有什么奢侈的享受。他去舞蹈教室授课完毕回来以后,秀一郎就煮了晚饭等着自己一起享用,晚饭过后,他们可能各自作着各自的事情,也许看书,也许转着电视台考虑应该收看那个节目,也许他在旁边练着舞蹈,而秀一郎微笑着静静看着自己……其实很幸福,真的。纵然平凡,却比什么都还要令他感到温暖。
「那么,」不二笑得很愉悦,不过眼神中的深意却没有人读得懂,他又朝龙马一示意,对方立即又站了起身往里面走去,这次拿出来的,却是一份文件。
「如果您已肯定心意,就请在这份变更契约的文件上签字,实时生效。」
菊丸拿起笔,却在准备掀开文件签下姓名的同时,看到了最上头那页的属名──大石秀一郎。
「秀一郎!?」语气中的震惊愕然是可以想见的。
「欸呀,真是抱歉,那是另外一位客人的契约……」非常歉然的语气,不二接着转头对着在沙发上稳稳坐着的龙马语露责备:「你怎么不小心也把另外一份文件拿出来了?」
龙马懒懒地抬抬眼,即便心知肚明,也不想多做解释──那文件明明就是不二自己把两份钉在一起的。呿,好故意的一个男人。
「真·是·抱·歉·呐,下次我会注意的。」刻意将前面的字句强调,又露出了那一贯属于他的嘲讽微笑,龙马还是如不二所愿说出了他所需要的响应台词。
这两个人之间的波涛汹涌,当然惊愕中的菊丸全然不知,大眼只是茫然地失着神,然后近似喃喃自语地说着:「为什么……?秀一郎怎么会……」他猛然抓住不二的手臂,声音有些嘶哑,「秀一郎跟您订下了什么契约?」
无视手臂上传来的力道,不二微微笑了,「跟来这里的每个客人一样,换取他的幸福罢了。」
「……什么幸福?」菊丸突然害怕起来,既畏惧明白答案,却又渴求希望得到解答,然而,如果秀一郎的失踪就是去得到幸福了呢?那么,他还能够要秀一郎回来吗?
「本来客人的契约,本店是不随便透露的,但既然也跟您有关,说给您听倒也无妨。」不二眼中闪着某种光芒,「那位客人要求的幸福便是:『希望菊丸英二可以获得幸福。』,就是如此。」
「……希望我可以获得幸福?」菊丸完全怔愣了,一股不知道该说是喜悦抑或酸涩,微微愀紧心头的情绪浮现,他有点想笑,更多是想哭。
秀一郎、秀一郎……这就是完全只懂得为他着想,不懂得想到自己的大石秀一郎啊──
「那么,您还是打算要更改契约吗?」不二问。
「当然。」微微激动地握紧了拳心,菊丸神色平静了下来,随即飞快地在属于他的文件下签下姓名。
「感谢您的惠顾。」不二眼一瞇,右手突然飞快遮上菊丸的双眼,在菊丸尚未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了属于不二独有的嗓音这样说着:「接下来,就是一点额外回馈服务,希望您会喜欢。」
──然后,就是一片的黑暗。
※
一开始的时候,菊丸以为他在作梦。
所有的意识都是朦胧模糊的,所有景物看起来令人有些迷然,很像是在梦境之中。是的,那么一度,菊丸以为他在梦境中,然而旋即又思考到,如果自己此刻是在梦境中,又怎会意识到自己是在作梦呢?
在一切都还不真确的时候,他直觉的往前头看去,却看到了他思念已久的身影。
秀一郎!
菊丸惊喜的眨了眨眼,立刻往前方跑去,边喊着大石秀一郎的名字,却发现对方恍若浑然无所觉,径自地走着,他不死心的继续大喊,直到一手拍上大石的后背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手,就像是空气一般穿透了大石的身躯,无法真实的碰触到对方,彷佛自己根本不存在。菊丸惊愕的瞠大了眼,不死心的一直在大石身边绕着叫着,发现对方的确无法看到他,也听不到自己的叫唤后,死了心,安分的就这样跟着大石走着。
大石秀一郎走得很快,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般,很急促着加快着步伐,一步赶过一步,连一秒钟也不敢多逗留浪费一般的,大步大步地跨走,简直像是要奔跑起来一样,连带着跟着他的菊丸也小跑步起来,否则便会被远远抛在身后。
秀一郎走得这样快,是急着要去哪啊?菊丸很疑惑,然而自己这样形同透明一般的状态,根本没法跟秀一郎提出疑问,因为对方根本看不到他。算了,跟到最后自然能够解开谜底。
在菊丸还胡思乱想之际,大石已经快步转入一家商店,才刚回神,菊丸就发现玻璃门在大石推入后又往自己反弹了回来。
啊,会被打到!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菊丸差点就要闭眼承受这一场灾难时,却发现反弹回来的玻璃门是打上了自己的脸没错,不过也如同他碰不到秀一郎一般,玻璃门就这样横亘静止在他的身躯中,换言之也就是他正穿透站在玻璃门静止的位置上,这种感觉除了诡异以外,还真说不出其它的形容。他连忙也走近店内,离开那样诡异的状态。
进到店内以后,菊丸观望了下,才发现这是一家药局,偏头看向大石,大石正呼吸急促地向老板说明他要的东西,看来连调节气息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然后抓着老板递过的装着一堆物品的塑料袋后,扔下一张钞票又冲了出去。
消炎药布、消炎喷剂、消肿药膏……大石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菊丸连忙跟了上去,忍不住皱紧眉头,越来越疑惑。
而疑惑还没得到解答,却在前方骚动发生时,瞬间几乎无法呼吸地猛然停住脚步瞪向前方。眼前的画面彷佛以慢速拨放一般呈现,一辆轿车从巷子突然疾驶了出来,拦腰撞上正要冲过巷子的大石秀一郎,然后就见那道身影以侧身狠狠砸上了对方的档风玻璃,然后又滚落车下,塑料袋内的物品散了一地,然后被一一漫出的血液浸蚀,染红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地倒在柏油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