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千叶如血

作者:  录入:06-21

缠绵

作者:千叶如血


缠绵-1

擦肩而过。触到她眸子的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温润的眼。
然後,错过。
那是她的第一世。
她向神祈求,让下辈子的她又聪明,又美丽。让她配得上他,让他爱她,让他拥有她。
对,又聪明,又美丽。
好好的人家沦落成了名叫圆圆的歌妓。名动一时,城里多少是想看她的男人的身影。
然後他出现。
骄傲而气势疏荡,狂放不羁而有霸气。那微眯的眸子里有股温柔撞上了她的心扉。轻啜了口酒便吻上了她—「圆圆……」那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就令她心醉。
而後,有人抓了她。
有人威胁他。
又有人逼迫他。
他是多骄傲的人啊!她的心随著他的处境而摇荡。
再後来清军入关,是她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怎麽可能是他!
他的亲人被杀,他放进来的清军踏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路,他找著了她。
那眸子里的焦急和温柔再次锁住了她。
她认输,一切却还未就此结束。
有人骂他,有人诋毁他,有人中伤他,有太多太多的人不谅解他。
她看得最深的却是他的愧疚。在午夜梦回,在清醒,在他牵起她的手,在他说爱她……
愧疚像把刀。他爱她,她爱他。但他们没办法快乐。
她向神祈求,下辈子平平凡凡的。不太漂亮,不太聪明,然後,再嫁给他一次。
他爱她,她爱他。那将会是多美好的结局?
她嫁给了他。初为人妇,红烛喜字,那能有多娇羞多美豔?彤色喜服映著她雪白的皓腕,而那人的脚步声叩叩的走进来,动作轻柔的掀起了她的头盖。
那是她这一辈子的良人,多温润的眸子!
她爱他。
把持家务,伺奉公婆,举案齐眉。
他做了所有她能做的和她该做的事。
然後,她等来了他的第一个妾。
这一世她拖了好久才肯去投胎。太累。
神问了她有甚麽愿望时,她想了好久,才能轻轻的回答道:
「平平凡凡的,不太聪明,然後,别再嫁给他。」
别再嫁给他。
她成了一个小作家。那时正是出国热潮,好像去外边世界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一样,她素来不理。
但,朋友给她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发色不同,眸色不同,衣著奇特。
她爱上了他。
那是一个乐团的主唱,小有名气,美国。
她拚命的搜集所有有关那乐团的信息,後来,终於有机会去看看现场表演几次。
只看到他,只听到他,只注意到他。
她回来时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珍藏。
她配不上他。
那一辈子,只能仰望。
再後来,又到了神的面前了,她祈求:「请让他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可是,不要在一起。」
她累了。每次都爱上。既受不了仰望,又不能接受不见,每次在一起却都没有好结局。
好累。
这一是她成了男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一辈子都是朋友。他终身未娶。
可他娶了。又是那个女生!
这世,她是他的妻子,上世,她是他的绯闻女友,再上世,她是他的妾。当她是圆圆的那世来到他身旁时,他身边已有了她。
她叹息,她哭泣,最後她来到神的身边低声请求。
「神哪,下辈子我不要成人。可是,可否再让我待再他的身边?」
三世。
她成了他养的蚕,受他细心照料,殷切观看,从每个小细节感觉到他的温柔,日日可以触到那双温润的眸子,大了些後,时不时可以碰到他的手。
她住在他为她造的小盒子里,变成蛾以後,也死在那里。
後,她成了他妹妹养的一只蝶。他看著他化蛹,看著她破蛹而出,而後,等她晾乾了翅膀後,她轻轻飞到了他的肩膀上停留。
日日在屋里绕著他飞舞,饮露,在枝叶上停留,时间过得是那麽的快,她对神没有其他的要求。
再後来,她成了一朵他养的花。她用了九个月的时间酝酿,然後开出朵最美丽的花儿,献给了他。
他微笑著摘下,转眼间戴到了另一个女人的鬓上。
又是她。

缠绵-2

几辈子下来,三人命运纠缠不断,就像打了怎麽也绕不开的结,锁上了失了钥匙的锁,缠绕到最後,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缄默。
她是难以言喻的伤心,他是又自责,又愧疚。
死後,他仔仔细细的想了人生好几回,确定了在成为花儿以後,她没有再出现过。
又伤了她的心,她大概走了吧。
猝死。他对这人生却没有那麽多遗憾。这死的还是时候,还可以追得上她。
以前,他等,她追。
现在,她逃,他跟。
他相信她还爱著他的。只要他愿意,他们还可以在一起。
於是,神让他到了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他跟他说,那世界在他所掌控的边缘,他只能给他一个遇见她的机会,但如果错失了,就是终身。如果把握,那她这一辈子就都属於他。
他说,他对那世界的掌控不多,一切得凭他自己努力。
他答应,然後下去。
那是一个魔法的世界。
他成了小小村庄里的一个普通少年,家境不算好也不算差,平时素在村子旁走走逛逛。
他人生没甚麽目标,虽然总觉得自己会做大事,可倒也没真显出些比别人突出多的才干。
可是,他心中一直含有股隐隐的焦急,好像在找寻甚麽似的。
这焦急跟他到了十三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失踪。那是他有生以来在村子周边的唯一一次迷路。这迷路迷路了三天三夜才回到了村子。回来时,手牵著一个男孩。
他叫他做珝。
为他取名字,彻底消耗他这个识字不多的人的脑力,查遍了好几本的字典才确认上这个名字。
有玉有羽,是个好名字,他想。
那年,从他带他回来了以後,被带回来的他,就再也没有离开他过。
那是一次很奇怪的失踪。他被围绕在雾里,怎麽走,都走不到尽头。然後,他看到前方隐隐约约,分出了两条路。一条通往漆黑的森林,一条通往村庄。
又累又渴,他却选择了森林。
为了胸口灼烧的那团火,为了那隐隐不明的渴切,为了他这个大男人,总不能怕事的逃走。
他进去了。
一次又一次,离村庄越远,未知的路程便越令人害怕。
他曾不只一次的想要回去,但最後却都走了下去。
路末,是棵金黄而美丽的巨树,金亮的树皮散发著光芒,每片叶子都好像蕴含了巨大的能量。
他凑近看,树中心有个巨大的树洞,树洞里奇迹似的躺著一个少年,这麽纤细,这麽美丽。
他唤醒了他。
那一刻,便是永远……
成了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拥有了他对人的第一个笑容,让那双冷湖般的眸子映上了他。映上了他,此後便都是他。
当他那只小巧的手覆盖到他的手上的时候,他不知怎地的,想起了那句话:我只能给你一个机会。但如果错失了,就是终身。如果把握,那她这一辈子就都属於你。
那她这一辈子都属於你。
他该高兴的,他是高兴的。
但不知怎地,心里最深处的那里,慢慢有了点不满足冒了出来,一旦发芽,就难以拔除……

缠绵-3

带他回来,然後生活在一起,读书在一起,做事在一起,形影不离以後,爱上了他,然後他爱上他,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
回来後,他不知怎地被检验出了惊天的魔法天赋,魔法学校,法师,最後成了魔导师—极为年轻的魔导师,好像也都顺理成章。
然後,一直以来,都将他带在身边。
不管去哪里,不管做甚麽,他永远都在。
在等他,也在陪他。
他除了自己这里以外没地方可去了,他根本不记得他以前在哪里,他爱他,他这一生都属於他,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这些,通通都令他安心。
後来,他有了自己的大房子,找了一群不乱说话的仆人,然後,和他在一起。
颇多人劝他结婚的,他都回绝了。
他和他,两个人手牵手就是一个圆,就是一个缘,既不多,也不少。
他拥有他。
这四个字,就是他心底的符,支撑他天地的咒。让他可以为所欲为,让他即使在外面被逼迫得再累,也不会恐惧。
可是「拥有」,是最美好的咒,也是最毒的毒。
因为拥有,所以不去珍惜,所以可以轻易的放在一旁,就像是不重要的东西……因为他永远都在,所以就不用时时回头去看,就不用牵起他的手,不用看著他的眼眸。
他永远都在。
他认为他永远都在。
那天她离开後,他见到了神。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他离开後,又有一个人来到了神的面前,和他们关系密切。
是她。
他二十九岁,珝离开树木的第十二年,他带回了他。
风华绝代。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用这个词,即使这个词不太能适用在男子的身上。
他还只是个法师的身分。倒不是见习,而是正式。但虽说与魔导师的差距也不是一点半点,可脑中总能冒出些新鲜念头来,颇合他的胃口。
不知何时开始,就走在一起了。
没做些不当做的,还只是朋友。然後,就用这朋友的名义,让他来家里住,他也答应了。
三个人,又回到了同个屋檐下。
反反覆覆了几个世纪,时代更迭,沧海桑田,一切一切好像都没变,转眼间却变了很多,春风得意的他似乎从没想过,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
他似乎没错过她几次。好几个世纪,好几次转世,他都遇上了她,也大都和她在一起。只是,每次都多了一人。
没错过她的人,却错过了她的爱—绵绵延延了几个世纪,再多的爱,都会累。
他带他来的那天,珝去接他,就看到了他。
没见过那麽妖媚的男子。一双丹凤眼隐含桃花,回眸一笑便是百媚,修长的身子,青葱似的手指,难为讲话温文有礼,且多都言之有物。
好像是谁都会喜欢上的人哪!
珝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爱。
这一世,他又不只爱他一人。

缠绵4

记得是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
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
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所以,那是所有女人的悲哀。或是说,所有先爱上的人的悲哀。
她爱上了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这样的悲哀,久久的持续下去。
对,她都想起来了。
从最早的擦肩而过,到一次次的相遇和错过。
她一直都错了。在那一世,他和她结婚,和他是一辈子的朋友。
朋友,不过是得不到结果的痴恋的掩饰。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说得好听。
那为什麽不敢两个人待在无人的室内,不敢有太多的触碰,那辈子,连牵
手都没有。
他爱她,也爱她。
那辈子结束以後,她悲凉的发现,她错得离谱。一直以来以为的两人行,
其实是三人行。
那一直以来都由他在主导的爱情,他左右各执一人的手,笑得那麽开心。
然後她,多想逃离。
那天晚上,他就坐在凉亭喝酒。
一壶,又一壶。
而他和他促膝长谈直到深夜,那明亮而温暖的灯火一刻不熄,他的心就一
刻刻的变冷。
然後,才发现伤心是没有谷底的,只有痛永无止境。
也许她爱上了他,是她这几辈子做的最离谱的错事。
他反覆的想,把前几辈子的伤心与快乐都拿来下酒,才发现,记忆最深的
永远是伤心,快乐好像早就被拿去填了悲伤的谷底。
然後,他眯起了醉眼,隐约看到了一个人走过幽深的小径,往客房而去。
他笑了笑,向他招了招,看他那绝美的脸上流露出错愕,然後,看他走了
过来。
回想起一切,便觉得他的脸异常的熟悉。每一世他都这样,聪明,绝美。
然後轻而易举的介入,就夺得了他的爱。
他不是不爱她了,只是,他的爱太多。总要分给两个人,对他来说才算完
美。
所以,每一世她都这样。
先是好幸福,然後好寂寞。
一世世重复,就只剩疲惫两个字留下,其他甚麽都没有。
爱到现在,她几乎要认为,她对他的爱,已被疲惫抵销,甚麽都不剩。
但不是如此的,看到,还是爱。
只是她现在好疲惫好疲惫了,多不想再爱。
「珝……」他走了过来,衣裳飘飘,亮丽的锦缎是灼眼的红。在白色的月
光下,衣裳的每一个花纹,都清晰的紧。
那黑色的长发如一流水,黑色的暗流,在黑夜中任光芒滑落。
他抚了抚他的脸颊,然後笑了:「是这样念的,没错吧?」
这麽的温柔,让人几欲流泪。

缠绵5

他愣愣的看著他,好似不敢相信。这每一次见面都不冷不硬的说上两句话,便各自离开的人,甚麽时候,变得对他那麽好了?
他只是笑笑。
那时候,她走了进去,见到了神。
他刚离开不久。
依著前几世的惯例,她仍旧就那一个要求:「请让他爱上我。」
几世以来都是如此。从他名字仍是吴三桂那世,到後来他娶了她,再後来他成了歌手……
倒不是爱他,真要她说的话,大概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罢。
她就是受不了他们相亲相爱的在一起,就是受不了她脸上浮现出来的幸福样,就是受不了他那麽温柔的对她……
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即使,她并没有讨厌他们,一点也没有。
但就是那一点忌妒,那一点不甘心,让她世世都和他们纠缠在一起。让她世世都伤害著他和她。
神并没有回答她。相反的,他只是玩味的看著她,脸上似笑非笑的,似乎是在观察些什麽。
「……」等了半晌等不到回答,她便倔强的抬了起头看他,脸上满是我就是这样的表情。
对,她就是这样。她是无聊,她是疯了,她是神经病,可他这个愿望有错麽?她就是偏偏要介入,她就是想要这个愿望。
然後,她听到神低低的说,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笑意:「你好好想想,你要的是甚麽。」
她要的究竟是甚麽?
她不禁想了,她有多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
就从一开始介入以後,就很坚持的继续介入下去,决心不管她有多伤心,狠心的不管他的爱和歉疚。
她恍惚的想著这几世的经历,不禁想到了最前面的那世。
那次擦肩而过,把她和她和他的命运的绳索牵在一起,从此就缠绕纠结,再也分不开。
她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一世。她看她伤心掉泪,看她思念,看她多少次试图画出那眸子,却又把纸揉烂。
每当她画得好一点时,她便拉著她的手,用那样慕恋的语气说:「你看你看,他的眸子就像这样……」後,她又摇头,叹了口气:「这还不及他眸子的万分之一。」
只一次擦肩而过,就直得你记忆得那麽深麽?
那时的媒妁之约,都是父母决定。
她就看她嫁人了,看她生子,看她持家,看她只有在对她才会宣泄出那说不得的想念。
他把全世界最美好的形容词都加诸於他,就像是把他想成人生中最光明最美丽的那一盏灯。
她好不甘心。
「他就有那麽好吗?」她问她。「难道说,别人就不行吗?」
她只是愣愣的呆著,然後微笑,摇了摇头。
最甜蜜也最苦的笑。
她那辈子只遇过他一次。就那次擦肩,就注定了她的想念。
她的爱让她不能忍受。
於是,她死时,祈求让她够好,让他爱上她,让她配得上他。
而她死时,也同样祈求让他爱上她。
只是,她是单单纯纯的希望他能爱她,她却仅仅是去破坏他们的感情,当那根让他们吞不下也吐不掉的刺。
她成功了。
她伤心绝望,他歉疚却仍不可自拔。
然後一世世,一世世她都重复著同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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