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如口香糖----梁书童

作者:  录入:06-09

  “回来啦,冷吧!”张妈妈一见大小伙子,瞬间笑弯了眼。
  才进屋,奶奶便捶胸拍腿地迎了上来。
  “奶奶!”张小刀弯腰降下一八七的身高,配合地将脸凑到奶奶的手掌里。
  “哎——想得我哟……”奶奶满脸的皱纹舒了大半,将背着大包的孙子困在原地“把玩”了许久。
  “奶奶整天不是头痛就是脚痛,每天心脏都要漏跳几拍,你一回来全好了。”张妈妈端着一篓湿漉漉的白菜梆子开门进屋,朝张小刀挤眉弄眼。
  “嘿嘿,爸呢?”张小刀卸下背包。
  “幼儿园今天发年货,快回来了吧。”张妈妈进了灶间,不一会儿便响起节律齐整的切菜声。
  快到正午的时候,张爸爸骑着自行车意气风发地冲了回来。
  见到老爸的时候,张小刀想到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张爸爸一身藏青色的保安御用羽绒服,看来这个幼儿园门卫的还承担着保卫祖国花朵的重责。
  “哦哟,都是子排嘛!”张妈妈将老公带回来的年货一一拆包检视,显然十分满意。
  “那还用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我的手可是长眼睛的。”张爸爸扬眉得意。
  “不要把院长那份顺回来咯,下学期你别上班了。”张妈妈咯咯笑着将那些优质猪肉码进冰箱。
  “怎么会呢?哦,小刀,给你这个。”张爸爸从大口袋里掏出两截“长鼻王”扔给张小刀。
  “哎,爸,不会是顺的小朋友的吧?”张小刀干笑一声。
  张小刀在家的生活很慵懒,每天吃饱喝足,东家窜窜西家走走。后来吴P也回来了,两个大男生追着一只足球,和巷子里猫猫狗狗一起奔跑。累了就靠着墙皮晒太阳,张小刀喜欢抬头看夹在两排屋檐之间的狭长蓝天,衬在天里的一道道电线,仿佛岁月划过的爪痕,一下子抓回了童年。
  冬越深,年味越重,尤其在这个古旧的老巷里,破败和腌臜丝毫不影响人们的喜气。想想来年,基于旅游产业的需要,政府在此地修缮老街,原住民都将带着丰厚的津贴住进安置房。纵有再多离愁,也要在衣食无忧的前提下才有余情去慨叹。
  每天吃饱了便和吴P厮混,从早到晚沾着巷子里的喜气,张小刀却感到心里空落落地慌,原来“想得慌”并非矫情。每天和楚天霖也会通上十来个短信,只是来回间却有种触不到的酸涩。
  小年夜的早上,阴霾的天空若有若无地飘起雪星,张小刀闷着脸,步履轻松地走向城郊线的站台,厚厚的毛线围巾里藏着他忍不住的笑容。
  “奇了,小刀怎么起那么早,跑哪里去了?”张爸爸刷着牙问道。
  “不知道,说是去接同学。来玩的,要住一夜。”张妈妈提着菜篮子出了门。
  张小刀立在空空的站台前,独享着疯狂的快感,就在昨夜互通短信的过程中,他和楚天霖共同做了个决定——将刺激的约会融入平淡的生活。在爸妈眼里,楚天霖不过就是个同学,住到家里绝对不需要经历过五关斩六将的考验。
  “只一天,见他一天就好,见了他才能安安稳稳过年。哇!”张小刀被自己的“狗血言情”思想吓醒的同时,城郊线公交车缓缓停在了面前。上车坐定下来,伸手拂了拂肩,一片潮湿,渺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雪星竟在羽绒服上积成了水。
  一路上笑过头了?还是多少天憋着的情绪找到了出口?在火车站见到楚天霖的那一刻,张小刀居然想哭,两米开外那个像模像样背着尼康D80的家伙一下子模糊在视线里。
  “你怎么啦?”楚天霖轻挪脚步,伸出左手抚了上来,露出无名指上的银戒。
  “靠,别这样。”张小刀头一偏躲开这放肆的温柔,转身的一刹那,泪珠印刻着银戒的微光滚落。
  一前一后地走着,随入人流。十五分钟后,城郊线装走站台上的一拨人,包括张小刀和楚天霖。
  公交车很挤,和楚天霖静静地贴着,张小刀又嗅到了混着薄荷的气息,当初就是那股气息蛊惑了自己的荷尔蒙,自作孽了之后,便忐忐忑忑到今天,如果和女生恋爱,也会这样吗?
  如果和女生恋爱,也会这样吗?这个问题只是闪了一下,张小刀并没有真的去想,回到杨家桥,便忙带楚天霖在破墙瓦砾间采风。
  “回程票买好了?”张小刀站在石桥埠头,呆呆地望着阴恻恻的天。
  “我才来的啊。”楚天霖回过身,隔着镜头看过来。
  “春运。”张小刀别过脸,挪了挪脚步。
  “买好了,明天下午1点。”
  “哦,吃过再午饭走。”
  到了饭点,张小刀把楚天霖带回了家。张爸爸、张妈妈和张奶奶看着两个海拔出众的大小伙子,眼里溢满慈爱。
  楚天霖变戏法似的从随身背包里抽出几个礼盒,颇为得体地说:“这是南城的特产,带给叔叔阿姨和奶奶尝尝,这次来玩打扰你们了。”
  看着楚天霖与自己家人极为和谐的交往场面,张小刀莫名地想起了楚北生和那锅放错地方的鸡汤,一阵胃抽筋。
  奶奶、爸爸、妈妈、自己和楚天霖,五个人围着热腾腾的饭桌,张小刀空落落的心有种被填满的感觉,一下子填得太满,险些被堵住。
  从下午到傍晚,雪星舒展成雪花,大有铺天盖地之势。张小刀和楚天霖窝在房间里,回放着相机里的照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雪下大了,明天走不了怎么办?”张小刀仰在床上,用脚踢了踢坐在书桌前的楚天霖。
  “走不了才好,嘿。”楚天霖头也没抬,只顾把玩相机。
  “疯了你,大年夜不回去。”张小刀霍地坐起来。
  “如果明天醒来雪已经把你家门槛埋了,你就当帮困结对子,收留我这个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青年吧。”楚天霖皱着眉,故作一脸辛酸。
  “呵呵,然后你就可以体验一番张家的年味了,哈哈哈。”张小刀挠挠头。
  “说起来,我都算见过彼此的家长了。”楚天霖伸手捏了下张小刀的鼻子。
  “呵呵。”张小刀扯过那只手,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一会儿便放开。
  一厢情愿的行为算不上任何仪式,银戒纵有两只,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公然成双。
  是夜,两个人挤在张小刀狭窄的单人床上,在棉被的暖意里无言相拥。“就这样安逸地老死吧”,二十三岁的张小刀,在人生还未铺开的时候,居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江南的雪终究撑不过一夜,在凌晨时分转成了雨,噼里啪啦,湿化了浅浅的积雪。
  送走楚天霖回到家里,已到傍晚时分。
  “诶,你那同学不错嘛。”张妈妈一逮到儿子,便暧昧地凑了上来。
  “嗯。”张小刀机械地回答。
  “他谈朋友没?”张妈妈追问。
  “没……有吧。”张小刀警戒地望着妈妈。
  “诶呀,我看他男子家手上套个戒指,还以为他有对象了呢。呵呵呵。”张妈妈掩着嘴,却掩不住兴奋。
  “你想怎样……”张小刀望着妈妈闪着精光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卧虎藏龙》里的碧眼狐狸。
  “你乐乐妹妹不是在南城念护校吗?上次你阿姨还提到……跑什么你?”
  不等妈妈说完,张小刀已经拨开长腿闪到了门外。
  大年夜,团圆夜,因为奶奶在,各路亲戚百川归海般聚到了张小刀家。
  既没工作也没成家,两大条件集于一身的张小刀收到了不少红包,大表哥张巨力和二表哥张大力不失时机地调侃起来。
  “看来得等儿子出来翻本了。”张巨力搂过妻子,抚摸着其微微隆起的腹部,大秀恩爱。
  “看来我要赶快搞定莉莉。”张大力见状,立马掏出手机作势要打。
  饭后,巷子的上空绽开朵朵烟火。张小刀带着表弟表妹点鞭炮、放烟花,在喧闹里放肆地孤单。

  爱比死冷

  回校那天,张小刀和吴P结伴而行,一路上聊了很多,其中有一段关于绯樱。
  “刀子,我想跟他表白,趁着毕业前。”
  “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分手的多啊。”
  “我不管,只要他点头,他去哪里我去哪里。”
  “他多半不答应吧。”
  “靠,你还是兄弟吗?”
  ……
  张小刀得出一个结论——苦涩的暗恋终于把吴P逼疯,他偏执的一面就要爆发了。
  刚进宿舍,就看到陈鹰在拾掇被褥。
  “来啦?”陈鹰用欢欣的语调打了个极为平常的招呼。
  “嗯,陆淳华呢?”张小刀卸下行囊,开始整理。
  “明天到吧。”
  在与陈鹰的交谈中,张小刀不安的情绪渐渐得到平复,陈鹰的间歇性深沉貌似过去了,变得一如既往的温和。
  一同吃晚餐,一同去图书馆借阅毕业论文的参考资料。趁着张小刀徘徊于书架的时候,陈鹰走到总台,打开书包,归还了上学期末借阅的书籍——从劳伦?阿洛伊的《变态心理学》一直到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
  毕业生很忙,做论文、忙实习、跑人才市场投简历,对于考过研的人来说,还要怀着忐忑的心等待宣判。厮混了四年,末了这点煎熬不算什么,权当为虚度青春的行为买罚单吧。
  一逮着空,张小刀还是会溜到楚天霖那里去。说来也奇怪,这学期陈鹰和陆淳华没再缠着张小刀挖掘八卦。陆淳华因为忙着追女人,陈鹰大概又间歇性“贤惠”了吧。
  倒春寒也没解封,情人间的渴求却早已萌动。电视里红一阵蓝一阵的光映在两具痴缠的身体上,似有似无的呻吟声在新闻台女主播平实的语调间时起时没。
  “……当地时间18日7点15分(北京时间19点15分),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发生恶性校园枪击案,枪击造成29人死亡,其中包括一名亚裔留学生,枪手本人开枪自尽……”
  “……”楚天霖绷直的上身突然松懈,头像一记重锤般砸入张小刀的肩窝。
  “痛!”张小刀照着身上之人的裸背一记猛捶。
  “下次一定要把电视关掉。”楚天霖摩挲着鼻子。
  “起来,下次给我一气呵成!”张小刀推了把停下作为的某人,伸手去扯滑落的毛毯。
  搂着张小刀窝在毛毯里,楚天霖抓起遥控器调起台来,各个台都在播晚间新闻,校园枪击案的消息一遍遍在眼前重现,华裔遇难者的照片凄然地定格在屏幕的某个角落。
  “那人有点眼熟,看着像……”楚天霖盯着那张遗照,陷入联想。
  “呃……”张小刀不愿意承认,却已经明白了楚天霖的意思。
  “有点像你吧。”楚天霖用视线确认着。
  “是有点。”张小刀讷讷点着头。除了那头极具艺术气息的长发,眉眼间真有几分张家人的影子。
  次日回到宿舍的时候,张小刀听到了另一则新闻——学校东面的人工湖捞出来一具尸体,据说是昨天后半夜落水的。警方已经封锁现场,校方一如既往保守处理,但流言还是飘遍了整个校园。
  三天后,信息得到进一步确认。
  死者谭雪涛,男,23岁,美术系油画专业毕业生,初步判断为自杀,死因不详。
  “吴P!”张小刀拨着电话跑向吴P的宿舍。不接电话,人也不在宿舍。张小刀悬着颗心在校园里乱窜,停下喘两口气,终于定下方向——东区人工湖。
  午后的暖阳湖面铺开,一片祥和。湖畔的假石上,立着一个远眺的青年。
  “吴P。”张小刀生怕吓得他失足,只敢轻轻喊一声。
  那颗凤尾般灿烂的脑袋缓缓转了过来,仍旧是蹋鼻、小眼、肥肠嘴的吴P,多了一丝黯然。
  “你也知道了。”吴P面无表情。
  “嗯……”张小刀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竟有些语塞。
  “我每天都在想,明天一定要跟他明说……谁知道他走得这么干脆!”吴P没有泪,嘴角却不住抽搐。
  “我们走走吧。”张小刀再挪两步,几乎贴在吴P身后。
  “我再待会儿,我连他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吴P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张小刀不再强求,只是默默陪着吴P看那光点律动的湖面。浓妆艳抹的绯樱,清秀灵动的谭雪涛,那个嚣张的“艺术家”在这里切断了与人间的所有的牵绊。
  “太难了,太难了……刀子,这条路太难走了……他始终一个人,连让我陪他一起的机会都不给,我总觉得他一个人太难了……刀子……”吴P忽然失控,蹲下身掩面恸哭。
  轻拍着吴P颤抖的肩膀,张小刀心口开始疼,的确很难,越认真越难。
  “刀子,‘冰地动漫社’要给他开追思会,你也来吧。”吴P站起身,缓了缓情绪,“我感觉他挺喜欢你的。”说这话时,毫无醋意。
  “吴P……”张小刀噎住了般难受。
  “后来他画过你的素描,嘿嘿,我看到了。”吴P苦笑道,“还把你画成长头发,很飘逸的那种。”
  “长发……”几个片段在张小刀脑中瞬间闪会。
  ——“原画是我的启蒙老师画的,这是我的临摹本。我初三才开始接触素描哦,现在画得一点都不比别人差,我果然是天才吧!”阳光映在绯樱的脸上,柔和温润,此刻的他宛若少女般低语,“他说,我给了他艺术的灵感。”
  ——“……当地时间18日7点15分(北京时间19点15分),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发生恶性校园枪击案,枪击造成29人死亡,其中包括一名亚裔留学生,枪手本人开枪自尽……”
  ——“有点像你吧。”楚天霖用视线确认着。
  “是有点。”张小刀讷讷点着头。除了那头极具艺术气息的长发,眉眼间真有几分张家人的影子。
  绯樱的死因,张小刀有了一番自己的猜测……
  对吴P,张小刀选择保持沉默。不论绯樱喜欢谁,撒手人寰的结局都无法改变,吴P的痛苦不会减轻。
  绯樱的追思会,楚天霖也去了,毕竟是曾经合作过的伙伴。
  白烛和白菊簇拥着绯樱的黑白遗照,没有浓妆,是那种回归本真的清爽,浅浅的笑容安然祥和,宛若一个找到了家的天使。
  张小刀望着遗像,被施了咒一般呆滞。曾经不可一世的“女帝”就这样走了,而本该超脱的“徐如林”和“方子言”却活成现世里的楚天霖和张小刀,往后的路会很难吗?
  消逝的伤感和倒春寒一起,被三月的暖风渐渐吹散。烟柳飘渺的春景,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情绪去赏。
  考研战果公布:陆淳华和楚天霖光荣晋级,张小刀和陈鹰则无言阵亡。
  想到能继续和MOMO同校,陆淳华整天喜不自禁地规划着进一步发展的计划。在逃避刺激和屈就生活的双重无奈下,张小刀和陈鹰抱着厚厚的简历,结伴走到了象牙塔之外的地方。
  又是一个无功而返日,回到学校已经入夜,揣着路边摊的煎饼,张小刀和陈鹰教学区旁的林荫道上慢慢挪着。这个点儿在校园里走动的人挺多,迎面而来的一张张面孔,不停地在晦暗中划过眼角。
  “刀子,我好像看见薛小倩了。”陈鹰嚅嚅道。
  “哪个薛小倩?”其实话刚脱口,张小刀就想起了“薛小倩”的身份——陈鹰中意的人。
  “……”陈鹰没有接话。
  “哦哦,想起来了,什么时候看见的?”张小刀自己拾起话茬。
  “一早就见着了,不确定,但好像就是。”陈鹰的声音很低。
  “你还真是淡定啊,有想法就追回去啊。”张小刀说。
  “她说……考完研后给我答复。”陈鹰踟蹰道。
  “追回去吧。”张小刀推了把陈鹰,以示鼓励。
  “嗯!”
  暗夜的校园里,两个奔跑寻觅的身影,疯狂中有种一无所有的洒脱。
  追逐的尽头,不是一男一女相爱恨晚的拥抱,而是两个男人同饮寂寥的倚靠。
  “兄弟,你可不能在一棵虚幻的大树上吊死啊。”张小刀倚着球门,仰头闷完最后一口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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