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为他们许一个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他朋友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方磊在沙发上靠了一会,他现在觉得压力大,有时看着财物表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就想这一小破厂怎么这么多事。但有压力是好事,说明他是真的在做事。
乐言悄悄地从办公室出去,他本来挺担心方磊朋友上来闹事,万一有冲突,好进去帮忙。谁知方磊在里面扯了这么一堆东西,坐在楼梯口,笑了。
后来乐言和方磊不知怎么说起这事,方磊死不承认,硬说这话不是自己说的,后来又改口说是苦肉计,哄他朋友。乐言很不高兴,很不客气踹了方磊一脚,在他面前要屁个面子。
方磊现在老谦虚说自己是个俗人,爱钱,乐言一点也不比方磊雅,寻思着弄两发财树在方磊办公室里。方磊的办公室很乱,还不让人整理,别人一整理,他就找不到东西,不整理,别人又找不到东西。
“乐言,你现在多了四个轮子,天天跑外面撒欢?”方磊从外面回来,本打算一起去吃饭,刚下车,就接到了乐言的电话,“买什么树,你没看我办公室跟鸽子窝似的?”
“你那办公室太单调。”乐言说,“我顺便找成林吃饭。”
“成林?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朋友吃饭不是常事。”乐言想想,又说,“成林和早稻田好像有点问题。”
方磊闭嘴不发表言论,虽然他和早稻田挺臭味相投,但没相投到两胁插刀,再加上,他现在精神肉体都非常需要乐言,一说错话,指不准乐言一溜烟卷了包裹回家,他可不想左手加右手的性生活。
成林公司内部发生一些人事变化,原先相当器重他的总经理被调走了,新调来的这位是个外藉华人。成林是个刺头,他的部门在他影响下就一窝刺猬,以前总经理对他们另眼相看,这帮人一向跟螃蟹似地横着走,这下,罩着他们的大头头走了,心里非常之不习惯。加上新上任的总经理虽然长着中国人的脸,内在和他们相差十万八千里,据说还有点混血,不过,他们这部门,八卦不是强项,一直没弄懂到底混了哪的血。
成林认为无论混了什么血,就一串串,他为什么要和一个串串客气。
既然来新上司,他们几个部门的头头,再带上几个精英,就请新上司吃饭。中国人吃饭和谈话都是强项,没的可以谈成有的,有的可以谈成没的,不想谈的谈个十天半月还是可以原封不动。成林这帮人有心杀杀新上司的威风,伙同另一个部门主管,一挑就挑了家川菜馆,另一位老兄状似巴结地为新上司介绍菜单,新上司一看红通通火辣辣地一页,心知不妙,那老兄舌头一卷,马上说这家饭店人性化服务,可以选择辣的程度。这边他们点明要微辣,另一边成林借口上厕所,逮了为他们点单的点菜员,吩咐所有的的菜全都加成重辣,越辣越好。
一顿饭吃得新上司涕泪直流。
乐言听了之后,笑得直捶桌子。
成林说:“别笑啊,有后续呢。上礼拜,也不知哪叛徒把我给卖了,那家伙弄了墨西哥小圆椒让我吃。”
成林自己也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但他没提早稻田。
乐言也没问。成林在回去的路上,终于骂:“乐言,你是我保姆啊?”
早稻田和成林两人性格本来就不怎么搭,在一起就是一个意外,难得意外了那么久,看似风平浪静,矛盾却越积越多,然后,一言不和,两人立马翻脸。成林其实很自恋,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和他师兄分手时,还要分得漂漂亮亮的。但早稻田不一样,这人翻脸也翻得风度翩翩,连声音都不会比别人大多少,让人火得直想杀人灭口。成林毒舌在早稻田身上没有起到半点作用,这种遇到克星的滋味让他非常之不爽。于是,成老兄躺在床上睡到半夜,忽地跑下楼,揪起早稻田很暴力地上了他。早稻田不是没有在下面过,但肯定没有被压在下面这样折腾过,不过,早稻田当时还是想和好的,所以,没反抗,默默承受。不过,成老兄没有适可而止,上了别人,还怒气冲冲甩门走人。早稻田瞪着门板,想说的话咽回喉咙里,捏死成林的心都有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
成林笑:“其实不是这个问题。”
他们的问题是,一个想要得太多,一个给不了这么多,但又全都不肯放手。
爱情就是那麻烦的东西
在乐言和方磊跟糖豆似得缠成一团时,成林与早稻田之间的交流只剩下了肉体,不是在强奸就是在和奸,两人都是双目浮肿、脸色发情的纵欲过度的德行。
成林在不知第几次上了早稻田后,终于开始了自发的自我反省。早稻田赤身裸体躺在沙发上从容抽烟,明亮的光线下,可以清楚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和微微下垂松驰的嘴角。成林极度没品地对此进行人身攻击,这行为无耻之极,是个人都会老,他成林也总有这么一天。早稻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任他在那冷嘲热讽。成林愣了愣,这人是个老男人,这人眼角都是鱼尾纹,那又怎么样,这个家伙一笑,魅力无穷,晃得人眼睛发疼,有的是资历本过尽花丛草丛。而且,早稻田也对此相当自信,所以,才会对成林的语言攻击不当回事。
成林成长于单亲家庭,自从他母亲在他十多岁去世后,一直是他爹又当爸又当妈的把他抚养长大。成老爹的职业听上去相当了不起,搞科研的,那就是一科学工作者。成林小时候,最喜欢别人问他爹是做什么的,他一答,小朋友们都两眼冒星星,连带崇拜地看着他,这让成林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并在一定程度上将成林培养成了一个虚荣死要面子的人。不过等小朋友变成大朋友,都有了研究精神,在问了成老爹有职业后,还会刨一下根:你爹研究什么的啊?成林这时就会把嘴闭得跟河蚌似的。
你看搞科研也要看研究什么,不是所有科研工作者都在捣腾两弹一星。成老爹专门研究一些家畜,举个例子,猪下崽,成老爹就研究怎么样保证他的基因良好,要它不易患病,不挑食,少吃东西多长肉,做成菜时肉质鲜美,入口香浓,再来就是这猪混哪种的血更优良什么的,其实也是为大伙的菜篮子做贡献。
成老爹工作久了,难免有点职业病。把儿子当种猪培养,成林先天条件非常好,硬件人见人爱,便努力升级他的软件,成林也争气,软件也升级得让人又妨又羡的。成老爹心里那个美,这再找个基因良好的母的,不,女的,生下的崽,不,生下的娃得多招人喜欢啊。
谁知,成林的软件升级过头,对雌性半点性趣也没有。
成老爹犯愁啊,都到性成熟的阶段,交配的时间也到了,怎么老不发情呢。
成林见他爹头发都愁白了,找了个机会,愣是向他爹也给坦白了。
他爹半天回不过神来。说:你得让我静静,让我想想,我得想想,思考思考。成老爹本着研究精神,想,这成林喜欢男的,是先天的还是后天,毕竟这孩子从小了少了母亲的关爱,可能感情上有点转不了弯,以为生活里没女人什么事,再者,是性别倒错?他打小也没让他打扮成小女孩过啊,要说先天的,这玩意遗传,成老爹恨不得去考据考据哪个祖先有跟男的不清不楚的。
成老爹思考了一通,无果,认为这不是自己所擅长的领域,这还得专家来研究分析。于是,给成林打电话说:成林啊,我给你联系了个人,给你报了名,你把时间和地址记一下,你和那人聊聊,说说。
成林的狼心和狗肺还残留着人性,为了哄哄老头子,老老实实去拜访那个专家,谁知,聊着聊着,和专家聊床上去了。
他爹还隔三岔五问成林聊得怎么样。成林想着,不能再这样忽悠老人,老实交待,然后也让他爹明白,他的海绵体也就对着男的有反应。
他爹又是叹口气,喝口茶。说:成林,你先回去,我得再想想,再静静。
然后,有天,成林下班回家,接到他爹的一个电话,成老爹在那沉默半天,在成林快支撑不住想挂电话时,才开口:成林,我上网查了一下,这圈子乱,你自己要对得起你自己。
不等成林开口,他爹就挂断了电话。
就他爹,敲个字也要十分钟,得一个一个字母找过去。
成林握着话筒,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掌心里,无声地哭了。
可能是从那时起,也可能是成林天性自私,无论如何,负谁也不负自己。和他师兄时,他看上去计划满满,其实潜意识里也知道早晚散伙,郁闷个几天,失落个几天,照样能重头收拾旧山河,但到早稻田就不行了,早稻田的路走得比他多,见识比他广,阅过的人也比他多,智慧不比他差,比他还来得自私。
成林给别人时,只肯给一点点,但别人给他时,他就希望多多益善。早稻田不肯给,不知是给不起,还是给不了,反正他四平八稳不急不缓。
成林从来没这么累过,从来没这么无可奈何过,不做点什么觉得憋得慌,做点什么,却又是徒劳。而且,他爱死撑,在公司装精英装惯了,还是那刺头儿的嘴脸,在朋友面前还要维护自己花花公子片叶不沾身的境界,搞得内在心力交瘁。
他那串串上司很喜欢成林,而且这人也很有两把刷子,看出这员猛将身负内伤,找了个机会,用英文夹着几个刚学会的生硬的中文开解开解成林,还给了他一个礼拜的假期。
成林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里直淌血,他居然沦落到要一个连中文都不会说的人来安慰。他至于吗?他至于落魄至此吗?
他养的牛头梗乖巧地趴在他的腿上,时不时地抬眼瞅瞅成林。这狗叫林肯里根,长得怪,却很可爱,而且忠心耿耿。成林拍拍林肯里根的脑袋,打电话给早稻田,说:我有一个星期的假,你有没有时间,或者说,你能不能腾出时间,我们出去转转?
早稻田说:我看看能不能抽出时间。
于是,成林等了一天。
晚上,早稻田说:很对不起,我可能去不了,公司有点事。
成林说,知道了,你忙。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拿了钥匙,拉了林肯里根。出门时,有点气不过,妈的,给脸上不要脸,他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狠狠踹了门一脚,后来又一想,不对,这门是自己的,不能踹。在车里,给串串上司去了个电话,说申请多一个星期的假,他的牛头梗乖乖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在成林挂掉电话时,努力伸长脖子舔了舔他的脸。
乐言骂他说,成林,你装屁个装,装能装成仙吗?
成林摸出一根烟,边抽边开车,自言自语,MD,他就装到死了,死也装下去,不就一个早稻田吗?不就一个老男人吗?除了上起来比较爽,不就一公的。三条腿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GAY还不好找?
成林驾着车,带着狗自由地飞驰而去后的第三天,早稻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微微皱着眉。左手侧是一个巨型的玻璃橱,一格一格陈列着公司出品的玩偶,形态各异,稚趣可爱,很奇怪是,也不见得和早稻田有多么得格格不入,显然,这个老男人的内在还保留着极少见的让人心动的童趣。
他活了四十年,爱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爱过,一趟打滚下来,修练得狡猾无比,而且,审美角度广,对各类型都比较博爱,能欣赏陈狗腿这种青涩得让人酸掉牙的青果子,也爱和成林这种精诈自私的人斗智斗情。
在感情上,他没有输过。
可成林让他有点进退维谷。他们都很爱自己,都喜欢剥削别人的感情,都爱看对方狼狈样……这非常有意思,但也非常危险。所以,成林邀他出去时,他拒绝了,他觉得得让双方冷静一下,不能太冲动,冲动容易坏事,容易走错棋。成林不是陈狗腿,他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可早稻田在冷静了两天后,有点坐不住了。成林这人很唯心,尤其是感情的事上,他从不委屈自己。这人工作上尽出损招,对感情,他也损,但从不行诡道,比较坦白。他说,我爱你,他就是真的爱你,他说我虽然爱你但还是觉得你滚比较好,他就是真的想让你滚,他说我看不起你时,你千万别以为他是在和你开玩笑,他是真的从心底里鄙视你。
早稻田有时在想,他和成林之间到底算什么。他对陈狗腿都比对成林好,陈狗腿天真善良,青春活力,站在那就想人让人拿心好好对待,成林就不同,他往那一站一笑,一肚子坏水,嘴一张,死人让他从棺材里气活过来,他似笑非笑看着你,那眼神,都能激得你怒从心头起,恨不得拿刀片了他。他和陈狗腿说话时,总挑好的说,不忍让他听了之后心里存了什么不好的想法,他和成林说话的时候,就怕他听了心里没想法。
他觉得陈狗腿会受伤,但成林不会。
早稻田“叭”地折断了手里的铅笔。打电话给成林,对方却是关机的状态,开车去成林的住处一看,大门紧锁,不禁一阵苦笑。
不得已,只好找成林的朋友下手。
步旭阳敛财有道,靠山又强,生活奢侈无度,虽然有点暴发户嫌疑,但这人只要自己过得好,别人的看法简直是宇宙外的一粒浮尘。步逆臣最近迷上了壁球,他生活优闲,上班只是走个场。早稻田找到他时,步旭阳刚好洗好澡从壁球馆出来,见一辆车停靠在自己身边,拉低墨镜,再推回去,把东西往自己后座一扔。
“稀客啊。”
早稻田再次苦笑,要不是乐言不在市内,他也不会先过来找步旭阳。笑:“不介意和我说几句话吧?”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介意也张不了口。”步旭阳笑,他下巴那道浅、白不怎么显眼的疤也像在嘲笑。
“成林有和你联系吗?”早稻田也不和他废话。
“吵架了?”步旭阳一脸吃惊遗憾的样子。
早稻田心里说,装得挺像,这人肚子里不知怎么幸灾乐祸。
“真不好意,我还真不知道。”步旭阳倍诚恳的说,又安慰,“不过,别想太多,成林好说话,你花点心思,他见你态度这么难得,马上冰释前嫌。”他说完,上了车,扬长而去。
早稻田脸上还带着笑。这意思是说他以前没花过心思在成林身上呢。步旭阳说不知道,这话他是一点也不信,步逆臣的话,哪句是能信的,他说的话,要么是假的,要么是个套,剩下几句能听的,全是虚伪的客套话。
别说早上步旭阳还真和成林侃了一通电话,什么“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成大帅哥正住在某风景胜地的一雅致的旅店里,对着笔秀的山峰,喝着雨前的龙井,听着《渔樵问答》,虽然这是CD放的。绿山绿树绿水,满目滴翠。成林污浊的精神世界都净化了不知多少。
乐言在方磊的厂里混得时间长了,员工认识了一大半,这些人朴实啊,都以为这两人是铁哥们,还感叹了半天男人的友情天长地久。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厂基本上了正轨,一干人等轻松不少,方磊和乐言常常招一帮员工在一起吃饭喝酒。这点方磊随他爸。方磊他爹年轻时走南闯北,上山下海,认识的人千奇百怪,遍布大江南北,家里常年有客,有司机开着名车接送的,也有背着土产挤着火车换几趟公车的,他爹能坐在星级饭店里论经道文,也能陪着山里农家的老伙计捧着大海碗蹲着吃面条。方磊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也有过不懂事的时候,觉得穿得光鲜的要比那些没文化举止粗鲁的顺眼无数,时间一长,又自个纠正了过来,就因为这点,虽然他行事里有点纨绔子弟轻佻,但到底有些不同。厂里一批员工提起方磊都比较心服口服。
乐言对此也深感佩服,上司和下属相处,中间的尺度不好掌握,太打成一片,下面的人不把你放眼里,太高高在上,下面的人表面服你心里不待见你。
早稻田过来找乐言时,他们一帮人正让食堂的厨师做全羊宴。旁边公路上有辆车载了一车羊,抛了锚,不知怎么,几头羊从车上溜了下来,被厂里负责送货的司机给逮了一只,这伙计缺德,逮了也不还,塞车里,就给拉了回来,还兴奋得直嚷嚷,被二楼的方磊逮个正着,方磊本来道德感就不强,跟着起哄,几个好事的一见老板都起哄了跟着瞎闹,于是,方磊一高兴,又掏银子让食堂师父去买菜买酒,晚上聚餐。
见早稻田过来,方磊笑:“你太会挑时间了,什么狗屎运,这也能让我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