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自己矢口否认,无疑就是告诉贺秋池,黄玉内所载药理以及神功,皆已失传。这不仅是对麒麟的损失,更是可能导致麒麟被再度灭族的危机,柳寒深知其中利弊,却不想被再度卷入无端纷乱。
“慕公子。”正想着,贺秋池开口了:“此事,只你我及少门主与曦棠知晓,秋池还请慕公子忘记黄玉一事,帮我麒麟一个大忙。”
柳寒听他这话,便晓自己所猜无误,点头道:“好。”
“祁岳离当真愿意安分么。”柳寒刚一答应完,白雨枫就不客气的当头问道。
“少门主以为呢?”贺秋池反问,轻声道:“他无论如何都是我麒麟的主子,即便长在白虎,但主子终究是主子。”
“呵呵,这玩笑开得真不中听呢。”放下杯,白雨枫眸中神色一变:“主子是主子,可主子的上头,不还有一个主子呢么?”
贺秋池一怔,不说话了。
凤曦棠一听白雨枫这话,毫不遮掩的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这话听着像是毫无头绪,却是让贺秋池难以开口的问题。
柳寒清楚白雨枫为什么这么问,却不好当下揭穿。白雨枫手指顺着杯沿滑动,等着贺秋池开口,而贺秋池,一时并没有答上来。
“少门主如此问,当真是为难了秋池。”
“如实回答就好。”白雨枫一挑嘴角,看着贺秋池连眼睛都鲜少眨一下,似乎是铁了心要问出个所以然。
“秋池还是那句话,不论真假与否。”
“主子终究是主子,是么。”
“是。”
白雨枫点点头,笑道:“麒麟素来以德服人,果真不错。”
“少门主言重。”说着,直了直身子,向柳寒道:“秋池要问的都已经问完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好说。”
贺秋池走后,柳寒心中一度惴惴不安。虽然他大胆赌了一把,但并不代表贺秋池就会信他。白雨枫看出他心中不安,宽慰几句倒也顶了些用处。
可之后的几日,柳寒的精神不但没有缓和反而越渐差了,白雨枫没敢随便请来大夫替他把脉,生怕惹出事情。
思来想去,猜他可能心事太多提不起精神,故此安慰说等身子好些带他去神木宫找忧夜。柳寒听了,笑应说好,可身子也没见太大转变。凌雅月看了,说是炖些滋补的东西吃,白雨枫光是答应,也没动手。
原因无他,就是不敢乱用药。至于是补品,更是不知道应该炖什么。
柳寒见他这样,也有些过意不去。说等过两个月回青龙找夏憬源看看,也好问是否需要用药。白雨枫想着也没有其他法子,就那么答应了。
期间本以为日渐的调理终会好一些,可眼看过了一个多月,柳寒不但依旧没什么精神,早上也是起得比以往更晚,而一到晚上用饭时,就又困得睁不开眼。就这么,时常不吃饭就早早睡下,直到次日日上三竿都不一定起得来。白雨枫眼见着不是办法,说什么都要把夏憬源亲自请了来。
“柳寒?”轻摇了摇床上的柳寒,白雨枫担忧道:“醒着么?柳寒?”
柳寒既不情愿的嗯了一声,可怎么都不见睁眼:“……什么……”
“不吃饭么?只吃那么点身子怎么受得住。”嘴上虽是那么说着,但白雨枫还是伸手给他掖了被角。
沉了许久,柳寒勉强睁开眼,喃喃道:“困得很……吃了东西也难受,你吃吧……我不饿……”
“总这么也不是办法,我明日把小夏接来,让他替你瞧瞧。”焦急的心情溢于言表,白雨枫一句之后便又得不到柳寒半点答复,只能熄了灯,由着他睡。
当晚,白雨枫交代了凌雅月些话,次日真就去请夏憬源下山了。路上几日折腾,好不容易到了夏憬源那里。夏憬源一见白雨枫,还开玩笑说哪阵阴风把他一个人给吹来了。白雨枫没有心思和他闹,说是柳寒病了,才特地来找他,夏憬源一听柳寒不舒服,劈头就把白雨枫给骂了。
“为什么不早来?!”
“我想着是贺秋池让他烦了心,却没想他越发觉得身子重,往往一睡就是好些时辰,吃得也比以前少。我看实在不行,又不能乱请大夫,只能找你。”现在想来,自己的确不应该听柳寒的话就那么由着他胡来,刚不舒服时,就该来找夏憬源。
夏憬源眉头紧锁,一时拿不下主意:“如今柳寒不在,我也不知该如何开药。”说着,问道:“若是去锐金门,你可供得了药材?”
“太过稀有可能麻烦,一般药材不难。”
“那上路,我先去看看。”说着,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跟着白雨枫上了路。
一路上,夏憬源说的最多的话,无非就是后悔当初那么容易就把柳寒交给他。白雨枫这回到是没反驳,往日的油腔滑调都吞进了肚子。
此时的锐金门,凌雅月好不容易劝了柳寒起床,说是再不吃些东西,身子定是受不住了。柳寒知道这话有理,勉强起了床,待洗漱了坐到饭桌前,看着满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刚拿了筷子就又放下了。
叶灵儿取了汤匙,盛了碗热汤给柳寒,柳寒不好不喝,但汤一过喉咙,便觉腻得堵胃。
凌雅月不好再劝着吃,只说若是饿了告诉她,她弄些小点心送来。柳寒口头答应,却毫无胃口。
几日后,白雨枫带着夏憬源回来,夏憬源一见柳寒脸色更是着急,连水都没顾得上喝,直接就给诊了脉。
可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不见动静。
“小夏,如何?”试探问了一句,白雨枫见他不说话更是着急。
夏憬源俊眉紧锁一声不吭,抿着嘴唇一动不动。柳寒伸着手,想说话却也不敢说,生怕夏憬源发怒。
屋子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烛火扑扑闪着蜡花,晃动得人心神不安。
终于,夏憬源像是确认了什么,松了手抬头,一双眼睛紧盯着白雨枫,似要戳出个洞来。
白雨枫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刚要开口,夏憬源说话了。
“柳寒,可有觉得哪里痛么。”
柳寒摇头,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那,吃了油腻的东西,可是觉得不舒服?”说着,推了推桌上的桂花糕。
柳寒看了眼盘子里的东西,只觉得嘴里泛酸:“先生该知道,柳寒本就厌甜,况且这桂花糕,着实腻了……”
“时常困得紧?”
“是……”一边说着,隐隐闻到香甜味,便又难受的想要吐。连忙拿了杯子喝水。
“到底什么病?”白雨枫急了。夏憬源诊脉许久,问题一个接一个,不但不道病因,连药也不开。
“没病。”简简单单两个字,夏憬源站起来,沉声了许久,终于,耐不住了:“白雨枫,当初我就该狠心把你们分开,如今你闯了那么大的祸,几条命都不够你赔!”
白雨枫和柳寒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夏憬源在说什么。而夏憬源,却是气得几乎快掀了桌子。
“什么意思?”虽然不明白,但白雨枫还是大着胆子问了。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么。”一挑眉,夏憬源压着声音,终于道:“困得紧,吃得少。见了油腻之物便拒,勉强吃了又会吐出来。”
白雨枫眨了眨眼睛,猛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柳寒皱了眉,却一点不明白。
“老实回答我,你可曾碰过他。”两人皆是一惊,柳寒低了低头,白雨枫则并未隐瞒。
“是。”
一听此言,夏憬源闭上眼睛,仰起头重重叹了口气:“这根本不是病。”说着,转身望向柳寒,紧了眉头:“是喜……”
哐的一声,柳寒手上猛的一颤,杯子重重砸在地上。白雨枫连忙上前拉过他手,一边吹一边擦去那些烫人水渍。
“烫了没?”
柳寒坐在原处,气息却是紊乱不堪。他看向一旁紧张的白雨枫,半晌说不出话来。
夏憬源一语,不但让那两人不知所措,自己更是不知要如何是好。即便他知晓柳寒阴阳相混,即便他为柳寒用药八年,即便他是最清楚柳寒身子的人,却也从未想过他竟能怀了孩子。
白雨枫终于明白夏憬源为何说他闯了大祸,这一举,极有可能要了柳寒的命。紧紧握着柳寒的手,白雨枫想张嘴,可半字都无法说出口。他看着柳寒惊呆的样子,从未如此心痛。
夏憬源行医多年,即便当年在神木宫,也没有遇到过如此难人的事情。不说遇到,即便是听,都未曾听过。
白雨枫直了直身,此时,只有他开口,才能给得了夏憬源说话的理由。
“我……”
刚出一个字,夏憬源伸手将他拦住了。他默默坐到柳寒身边看着他,半晌才道:“这孩子,你想要么。”
柳寒动了动,好不容易才转过头,眸中惊异的目光,却依旧未缓过来。
“能要么?”白雨枫不知道夏憬源究竟是何意思,即便心中有所猜想,可却还是不敢说。
“若是你想要,自然要得,可却非是足了月的孩子。”说着,站起身,居高望着两人,低声道:“柳寒胯窄,男人的身子始终是男人的。”
柳寒听及此,手不自觉的触上小腹,一时多少思绪纷乱。
蹲下身,夏憬源拉住柳寒的手,终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与孩子,我只留得下一个。只是你选不了,不论如何,我都难留得住你。”
夏憬源的话,着实惊呆了那两人。无论怎么选,都难保柳寒性命,意思再清楚不过,但却无法让白雨枫接受。
“我不要孩子!”一把抓过夏憬源肩膀,白雨枫严肃道:“我不要孩子,只要留下柳寒。”
“你对我吼没用,难道我就不想保他?”肩膀被白雨枫抓得生疼,可夏憬源不但没推开,反而说得淡定:“或许我高估了柳寒的身子,还说能留下孩子。”
又是当头一棒。白雨枫怎么都不知道,不但柳寒保不住,连孩子都不一定能留下来。
柳寒缓缓起身,踉跄的走到桌边,失魂落魄一般。白雨枫想要上前扶他,竟被他甩了开。
哀哀看了白雨枫一眼,柳寒跨进里屋,嘭一声重重将门砸上,白雨枫连忙伸手一推,却发现门竟从里面锁上了。
“柳寒?柳寒?”拍着紧锁的木门,白雨枫即使再担心都不敢大声喊,更不敢用力敲门:“你先把门打开,先听小夏说完我们再慢慢商量可好?柳寒?”
“别敲了。”拉下白雨枫的手,夏憬源向他摇了摇头:“我有话和你说。”
白雨枫犹豫再三,可脚下始终没有动地方。夏憬源容不得他多想,用力一拽就将他往屋外院子拖了去。
而里屋,柳寒背靠着门,五指紧紧扣着门上花兰木雕,极力忍着心中急涌而上的酸楚。
算是男子,未有尊严。算是女子,未有子嗣。如今,当真有了孩子,却是件如此耻辱之事。耻辱到连性命也要因此葬送。
扣着门的手不觉用力,柳寒低下头,紧紧抓住腹前的衣服,终是泣不成声。
门上的木雕受不住他越渐大的力气,啪一声碎在手里,一阵刺痛直入掌心,柳寒嗤笑一声,无比嘲讽。
院外,白雨枫不等夏憬源开口,便急道:“我不管孩子,我只要柳寒。”
“不要胡闹。”夏憬源甩开他手,冷道:“此事我也有错,我从未想过他能怀了孩子,侥幸想着即便你碰了他都该没关系。”
“我知道你有主意,快告诉我,是不是当真保不了柳寒性命?”紧抓着夏憬源的胳膊,白雨枫一脸严肃神情,丝毫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夏憬源知道他心里着急,可自己又何尝愿意让柳寒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
“我能有什么主意?”不答反问,夏憬源道:“常理你都懂,你告诉我,这孩子要如何生下来?”
白雨枫顿时傻在原处,终于懂了夏憬源的话是什么意思。孩子既然已经有了,没有办法堕,更没有办法生。所以不论如何,柳寒性命都难以保全。
“即便我勉强留了柳寒性命,那也是无用功。”夏憬源说着,坐到一旁石凳上,道:“他身子本就比常人弱上几分,不提孩子,足月的腹痛都能让他躺上好几日。雨枫,你该明白并非我心狠,我向来当柳寒为自己的孩子看待,若是有办法……”
“我明白……”阻了夏憬源的话,白雨枫狠狠皱着眉,终于道:“你只需告诉我,可是当真没有半点法子。”
夏憬源沉默许久,终说了句让白雨枫宽慰的话:“不一定……”
当晚,无论白雨枫如何敲门,柳寒仍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愿出来。白雨枫急得就差直接砸了门进去,还是夏憬源手快把他给拦了。他告诉白雨枫,此事除了柳寒自己想通,任何人都帮不了他。
就这样,两人整整在屋外坐了一夜,次日天一亮,里屋依旧没有半点声音。白雨枫不愿意离开,凌雅月过来送了吃的,问究竟怎么回事,他也是什么都不肯说。怪只怪此事太难启口,难道,要和凌雅月说柳寒有了身孕不愿出来见人么?
叶灵儿不知规矩的猛敲柳寒房门,白雨枫拦了她,可却是没多少精神劝她。但毕竟是个长大的孩子,叶灵儿一看白雨枫的神情,就知道定是有事情,天真的问是不是和柳寒吵架了,白雨枫苦笑,没有说话。
夏憬源也不劝他,住进了凌雅月给安排的屋子,一日好多次都往白雨枫那里跑,但除了白雨枫,只有紧闭的里屋,静得没有半丝声响。
每每三餐送到屋里,白雨枫总会去敲里屋的门,柔声劝柳寒出来吃饭。可不论自己怎么劝,里屋还是没有动静。白雨枫担心柳寒身子受不住,而夏憬源却是一点办法也不想,任由柳寒锁着自己。
端来的饭菜,除了夏憬源会吃上几口,就没有人再去碰了。柳寒这样,白雨枫更是吃不下半点东西,偶尔喝上一口茶,连屋子都很少出去。就这么一连三天,白雨枫就如同熬了三年,憔悴的似乎随时会脱力。
夏憬源终于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不但白雨枫会生病,柳寒更是会因为腹中的孩子而拖垮自己。
思及此,也不管白雨枫如何想,猛一脚踹开里屋大门,毫不客气的吼道:“慕柳寒!你准备锁着自己到什么时候!”
如此一声巨响,立刻就让白雨枫惊得从椅上站了起来。他连忙绕过夏憬源跨入里屋,轻易就见到了站在窗边的柳寒。
三天前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此时只剩下无力与哀愁。
白雨枫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触上他消瘦的脸颊,勉强挤出个笑容,却是愁苦无比:“你就那么忍心再不见我么。”
柳寒看着眼前仿佛变了样的白雨枫,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可是想好了?”看着柳寒的样子,夏憬源也不安慰,而是劈头就那么问了。
柳寒不说话,拉下白雨枫的手,半晌扯出个笑容,轻声道:“若是可以……我会给你一个孩子……”
白雨枫一怔,怎么都没想到锁了自己三日的柳寒,一出口便是这样一句话。还来不及反驳,又听柳寒道:“给你一个孩子……但我必须活着。”
夏憬源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拉过两人坐下道:“你们听我说,记好我所说的每一个字再做决定。”
两人都看着他,等着听他说。
“我想了三日,却给不了你二人肯定答复。任谁都会想要保全大人和孩子,但我必须告诉你们,我可能做不到。”
拉着柳寒的手一紧,白雨枫垂了垂头,没敢看柳寒。柳寒轻轻看了眼白雨枫,也是没说话。
“虽然柳寒算不得真正的男子,但毕竟是男人的身子,要像女子那般产下孩子,绝无可能。”说着,直了直身道:“故此,我才说要保大人太过困难,不管孩子要得要不得,眼下既堕不得,也可能根本足不了月。”
白雨枫一听,彻底没了方向。大人保不了,孩子保不了,堕不了,又不得足月。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时冲动竟至如此大祸。
“若是你二人要赌……”说着,似是想好一般,严肃道:“白雨枫,若是你与柳寒要赌,六个月后,把他交给我。”
二人双双怔愣,不知夏憬源这话又是何意思。
“我不想柳寒平白丢了性命,所以尽力保他。若是你二人同意,我不保孩子。”
顿了顿,夏憬源说得也是没有什么信心:“选择在你二人。我想了三日,本以为定是保不了柳寒,如今想着或许会有些法子。我不管你二人要不要这孩子,现下只说一句,莫要为难我。”
说着,起身出了屋子,头也不回。
白雨枫愣坐在原处一声不吭,柳寒自始至终都看着他,即便知道他心里痛苦,却半点没有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