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睿庭眉一皱,刚要说话,头一抬惊见柳寒手上金凤一旋,竟不由分说的向祁岳离猛刺过去。
“慕柳寒!”
贺秋池猛被祁睿庭的声音惊到,何耐手上没有兵器,竟挺身空手挡在祁岳离身前。
柳寒意外没有收剑,而是直直朝两人急刺!祁岳离快手挡开贺秋池,刚一侧身,金凤瞬至心口。
噹一声清脆,金凤在触及祁岳离心口前竟被一硬物挡住。柳寒一怔,随即反手举剑,毫不犹豫的朝祁岳离劈去!
“柳寒不要——!”
那一瞬,三个声音响在一起。
血色一片……
殷红的鲜血四溅,溶进柳寒深红的衣服一瞬便望不到了。
钻心的痛从腕上蔓延至整个手臂,柳寒握剑的手被这一阵阵的疼逼得几乎丢了剑,他望着眼前那个同样狼狈的身影,心里跟着一同揪痛起来。
柳寒的那一剑被人挡了,只是着实是出手太晚,没有挡全。
挡剑的人不是祁睿庭的护卫,而是白雨枫。
可无论如何,即便是挡了那一剑,柳寒终究还是勉强劈了下去。剑锋侧了三指宽,狠狠落在祁岳离的肩上。
那一瞬,殷红四溅,祁岳离挡住贺秋池的手臂就那么被柳寒一剑硬生生的砍了下来,下手极快,只是偏了力道。
白雨枫拽住柳寒手腕的时候,已是望见了那凄惨一幕。他冲进御土大门时,正是柳寒举剑时,只是知道即便阻止不了,还是勉强留下了祁岳离的性命。
剑锋若向内进三指宽,落下的就定是祁岳离项上人头。
祁睿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柳寒会真的出手,而且剑被挡了还下手如此之狠。
祁岳离似乎是被那一剑砍懵了,臂上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落下的急雨仿佛一块块千斤重石,猛力将他往阵阵深渊中砸下去。他倒在地上,张着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手紧紧拽着断臂的伤口,脸上惨白成一片。
“慕柳寒!你竟敢在我御土如此肆意妄为!姚烨卿说的果真没错,祁岳离你伤了也是自找!”祁睿庭一时气愤,满口多少话都想要说,却句句都不找边际。只是,这样的话还是让所有人都听了个实在。
“少主子莫要冲动!会闯祸的!”祁睿庭的贴身护卫眼快拦了他,生怕他惹了柳寒又招来麻烦。
柳寒的剑招他都看在眼里,内心深知与他实力相差太多。眼看贺秋池重伤,祁岳离又险些丧命,这时上前讨说法,着实是嫌命长。
“放开我。”静静一句,响在如此暴雨之下又轻不少。柳寒看向自己腕上的手,脸上竟还是没有丝毫情绪。
白雨枫并未在第一时间放开,他走近柳寒,带着询问道:“跟我回去好么。”
柳寒紧握金凤的手频频微颤,望着几近昏厥的祁岳离和他被自己砍下的断臂,心中的恨意一瞬崩溃。
神木青龙。
夏憬源醒后,忧夜的负担也跟着少了许多,除此之外,也将自己与孟隽宜的恩怨都说了一遍。
夏憬源听后,半晌都没有说话,最后笑着说了一句,自己这辈子最不屑的就是五族神玉,但最后到头来,还是为神玉所救。
忧夜一直都知道夏憬源最为厌恶的就是五族神玉,其实作为大夫,在神木宫也有许多厌恶神玉的人,历代圣医更是数不胜数。
五族神玉,传上古五大神功。四族神功皆传于上古麒麟,解其一面奥妙,便得上古神功,修成者就此武霸天下,傲立江湖。
只是,神玉神功即便再难猜透,也终有解出之人。可即便武学造诣再高,天生资质再好,都没有将神功练成的记载。多少人因修炼神功丧命,不死也落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故此,只要是大夫,特别是出自神木宫,都不会对神玉有过多贪恋。
夏憬源就是其中之一。
治病救人,虽为一个大夫的职责,但夏憬源在看过青玉药理之后,却更认为那是在杀人而非救人。所以,他宁愿生死由命,都不愿让人痛苦,故此,这更像杀人的药理,让他更为厌恶神玉。
情愿死人,都不要折磨人。
忧夜在这之后说,并非有意要冒险试青玉的药理,而是情非得已,况且当时,真的是没有想到用不用青玉药理。
夏憬源说他明白,命中注定,谁也改变不了。
白羽尘在这之后也知道了自己说的话让白雨枫误会了。孟隽宜当时所说的那句“是你欠我的”,其实对象是指忧夜,而恰巧他与祁岳离皆是极有风度之人,所有人的思想都一股脑的移到祁岳离身上,而“动手之人是个瘫子”这句话,白羽尘却没有说。
这两人都和神玉有关,事情一多,又遇恨意冲动,搅在一起。
祸闯大了。
孟隽宜不知和忧夜结上了什么梁子,这才动手杀了两个老人,而巧合实在太多,祁岳离莫名被冤了罪名,柳寒认定了是他动的手,跑到御土寻仇,不论结果如何,锐金门和御土门一定会结仇,而这事牵扯上孟隽宜,那就等于是扯上了神木宫。
夏憬源说,只要是和神玉扯上关系,似乎都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忧夜说他有苦衷,夏憬源竟意外没有怪他。
“若是哥哥他们回来,还请夏先生替我保守秘密可好?”事情闹到如今这般田地,忧夜也是不希望再加麻烦。
夏憬源看他一眼,眯了眯眼睛道:“怎么保密?”
忧夜一愣,又听夏憬源道:“动手的不是祁岳离,即便不说是孟隽宜,柳寒他也不肯罢休。如果告诉他是孟隽宜,那你与他的恩怨如何还能瞒得住。”
“忧夜不是孩子了。”意外的,白羽尘在一旁开了口。他坐在床边,低头向夏憬源道:“柳寒会明白。”
夏憬源明白了白羽尘的意思,吃力的点了点头,便把头扭到另一边闭了眼睛。白羽尘也看出了忧夜心思,破天荒开口道:“没事,柳寒不会怪你。”
忧夜知道白羽尘这一句话并不是在安慰他,但即便如此,心里还是会担心。
自己的一时疏忽,不但让爹娘为此丧命,还意外让锐金门和御土结了不必要结下的仇。这本就是他与孟隽宜之间的恩怨……
白羽尘见忧夜这个样子,也不知要怎么说。他本就不太说话,特别是这个时候,脑子里空空的,半个字都没有。
“白爹爹。”就在这时,夏梦瑶在一旁扯了扯白羽尘的手,小声问道:“梦瑶想给爹爹煮些粥,白爹爹一起来。”
白羽尘点头,不放心的又看了忧夜一眼,这才牵着夏梦瑶的手出去了。
忧夜坐在床头,心里依旧惶惶不安。
白羽尘带着夏梦瑶刚下楼,竟瞧见一身疲惫的卓少昂独自一个人从外面进来。白羽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问,卓少昂快步跑进来,喘道:“白雨枫带着柳寒回锐金门了。”
“那……”
“没来的及,只留了祁岳离的命。”知道白羽尘要问什么,卓少昂道:“若是没有当年那些恩怨,也不至现在的仇恨。”
白羽尘点头,没接话。卓少昂看了看楼上,有些吃力道:“我快马赶回来一来为你们报信,二来,羽尘,夏先生醒了么。”
“醒了。”白羽尘刚说完,就听夏梦瑶道:“我们刚想去给爹爹煮粥喝,爹爹现在可精神了。”
卓少昂蹙了蹙眉,勉强扯了个笑道:“那我上去看看。”说着,喃喃道:“忧夜的事,你们听过就算了。”
白羽尘微微怔了怔,还是点了点头:“好。”
“过几天的事情,就再说吧……”
神木青龙以西,白虎锐金门。
白雨枫将柳寒从御土门带出来的时候,柳寒显然不想就那么离开。白雨枫知道他一心寻仇,知道他既是到了御土就不会那么轻易离开,但在那样的僵局下,早已不是解释就能解决的矛盾。
那祁睿庭显然是个记仇之人,即便被砍伤的人是祁岳离,但却是御土的人。皇族之人都心高气傲,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更何况是如此大闹一场,就算与锐金门无关,也会被硬扯上。
不敢将事情弄得太大,只是两人一起回去毕竟是瞒不住的事实,白雨枫干脆将所有人都遣开,连闻讯而来的白洛云也被他拒在门外。
柳寒一直都没有说话,但眉间的结却盖不了。白雨枫坐在他身边,好半天才道:“累了好些天,吃些东西再好好睡会儿可好?”
柳寒摇头,显然是一副累坏了的样子:“你那天同我说,动手的不是祁岳离。”
“我从未想过你会如此执着。”白雨枫苦笑,起身踱了两步,低头向柳寒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可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希望你能多为自己想想。”
清楚白雨枫话中的意思,柳寒松了手上的金凤剑,喃喃道:“我乱得很。”
望着这样的柳寒,白雨枫心里更是不好受。他步到柳寒身边,覆上他纤瘦的肩膀道:“太多事情我都以为你可以,但却未想过你的执着出乎我的意料,而我竟还被你的慌乱带得一片混乱。”
“雨枫……”
“本打算等你冷静了再替你想法子,却根本没想到最不可能动手的人便是祁岳离。”手上越渐用力,白雨枫明知这样会弄痛柳寒,却止不住手上力道:“只是几个月……根本不可能是他。”
肩上一阵阵的痛,柳寒闭上眼睛,不自觉的想起祁岳离那时的话。
那日,他出现的是如此轻易,往日的神采都消失不见,只留一泰安然与平静。他的话出奇的少,反应却是出奇的惊异,一双眼里,除了他慕柳寒,再未融进别人。
血洗御土门,这样的罪名足以让整个人锐金门抵罪。没有人会信这只是一时冲动所致的错,何况柳寒知道自己那时有多清醒。
先前和忧夜所说黄玉神功学了就忘那根本就是谎话,没有任何人比柳寒更清楚黄玉在他身上所改变的种种。
黄玉神功集心法与剑招见长,阴阳不定,温寒互乱。修炼过程稍有不慎,即刻毙命,毫无半点挽救方法。若是猜不透真正含义而妄自强行修炼,则是极为伤身之举,轻则折寿,重则经脉皆损,如同废人。
当初,柳寒好几次都练不下去,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黄玉神功太过凌乱,就像是逼着人忘绝境上走一般。只是待全部修炼完成,柳寒才终于知道黄玉神功究竟为何会这般曲折,此举并非多余。
从踏入御土门起,一直到白雨枫带着自己离开,柳寒手上半招未离神功招式。看似平平,却力道惊人,伤人无形。配合金凤快利,取人性命只是瞬间之事。
用黄玉神功血洗御土门,天大的讽刺。
那场雨,连续落了三天三夜。
祁岳离在那日彻底望不见柳寒后,昏睡至今都未清醒。
贺秋池身受重伤,险些因止不住血而就此一命呜呼。
柳寒下手极快,却在最后顿了动作。金凤伤人不见血,黄玉神功杀伤力又极大,二者齐齐攻下,能留住性命的确不易。
御土门主知晓事情缘由之后,竟意外没有任何动作。尽管祁睿庭扬言要去锐金门寻仇,却也是一阵风过去,没有后续。
整个御土门死一般的沉寂,姚烨卿在出事那日正巧同门主一起出去,回来见祁岳离被伤成这样,也终于是不忍再与他犟,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终于,祁岳离醒了,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他不信我。
姚烨卿不知要用什么话答,心中纵然再恼怒,也不好发作。其实他明白,太多事情都是心气太傲所致,唯有吃亏了,才知道该是收手的时候。
祁岳离纵有雄心大志,却无任何条件,故此才比其余皇室之子更为倔强。也正是因为这份倔强,让他对在乎的事更为执着。
慕柳寒是个意外,却让祁岳离找到不一样的方式前行。只有姚烨卿和祁岳离自己知道,那份对慕柳寒的爱究竟自私到何等地步,又深到何等地步。
慕柳寒曾说,祁岳离心中有太多的天下。但姚烨卿知道,祁岳离心中,还有同等多的慕柳寒。
祁岳离曾私下与姚烨卿说过,什么醋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吃慕柳寒的醋。原因无他,就因那是最为简单的情,而非利用。
祁岳离心中有天下,更有慕柳寒,只是谁人都自私,祁岳离同样如此。他想要天下,想要慕柳寒,更想要与慕柳寒同享天下。
他本以为没有任何意外,却不想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有想过慕柳寒想要什么。也正是如此,那个陪伴了慕柳寒的人成了白雨枫,而不是祁岳离。
慕柳寒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他甚至根本不是个真正的男人。纵然外表再俊,却总会有些女人的心思,他自私得小,却也自私的偏激。那样的偏激,除了白雨枫能接受,旁人做不到。
所以,他不要天下,不要一个天下与爱人在心里平等的人,这便是他的自私,他的偏激。
“他不信我。”昏睡了几天几夜,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祁岳离只觉得臂上疼得阵阵往下沉,整个人都像是失了力道。
“他何时信过你。”姚烨卿嘲讽一笑,坐在床沿道:“自他离开翠亭山之后,就再没有信过你。”
“眼下……他再没理由信我。”闭上眼睛,祁岳离道:“我还是骗他。”
知道祁岳离所指是什么,姚烨卿道:“你不该瞒他。”
祁岳离只是淡笑。
“这不算骗,只是瞒。岳离,你早已没了告诉他的理由,慕柳寒根本不会在意你。”离开床沿,姚烨卿皱眉道:“从在翠亭山时起就是,你既是走了那一步,就该料到他知道真相后就再不会信你。”
祁岳离不再说话,脑子满满都是柳寒当时震惊的样子,挥之不去。
那日,柳寒的第一剑伤了贺秋池,第二剑却是直刺祁岳离心口。只是那一剑,却不知被什么挡住,因而救了祁岳离的性命。
直至第三剑毫不犹豫的砍下他一条手臂,那护在胸前的东西,终于掉了出来。
只是雨落得太大,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它。直到白雨枫准备将柳寒带走,才终于让他注意到地上的东西。
那时,祁岳离早已没了力气去取,而火冒三丈的祁睿庭则根本没有心思注意。柳寒那震惊的样子,祁岳离一生都不会忘记。他的眸里有恨,有怨,更多的,是嘲讽。
恨欺骗,怨谎言,嘲天真。
那淡色的温婉光芒盈盈铺在湿透的地面上,如月,如潭。祥云麒麟栩栩倒映,美得不可方物。
麒麟黄玉。
祁岳离说,他不信我。
姚烨卿看着那样的祁岳离,多少话都再说不出口。
从过去至今时,祁岳离所做所有一切都并非有意利用,刻意隐瞒,反而处处小心,每做一件事都会考虑到慕柳寒。
他想与慕柳寒共享天下,想给慕柳寒他所能给的最好。可惜千万般的小心,却都是多余之举,不但得不到结果,反而弄巧成拙,直至招来杀身之祸。
没有麒麟黄玉,复国永远都是空谈。祁岳离考虑到了这点,却忘了当慕柳寒再度看见黄玉时,会是什么反应。
“当年连我都被你骗了,以为你真是糊涂得把什么都忘了。”
“我本想留了黄玉复国,却对他狠不下心……”想起在锐金门的种种,祁岳离忍着臂上阵阵痛楚,轻声道:“怜他,恨他,都没有用。”
“对我说能有什么用。”姚烨卿嘲讽一笑,望向祁岳离道:“这一切都太像是你有意而为。”
“如今……他更不会再信我。”想起柳寒那时的眼神,祁岳离闭上眼睛想要忘掉,却怎么都做不到:“那时我说,对他的情不骗他半分……”
“可那黄玉却是假的。”
“所以情也是假的。”失笑出声,祁岳离用仅有的一只手狠狠拽住被子,叹道:“既是他以为是假的,那怎么都真不了。”
“岳离,你是个疯子。”
“可能柳寒也这么想……”
姚烨卿心中一紧,再也无话可说。
柳寒在那之后,像是依旧没有真正缓过来。
白雨枫劝他吃饭他会乖乖吃,让他睡觉他也会按时躺下。两个孩子闹着要他陪着玩他也乐得跟孩子闹,可心里究竟如何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寒,太多事情我不自己做主,就为听你一句话。”那日在院子里,白雨枫趁着两个孩子打闹离开,赶紧找了机会同柳寒说了正事:“夏憬源伤重,忧夜定是走不开,若是你想过去,那……”
“是该回去。”打断了白雨枫的话,柳寒望着不远处的旒漪和虞涟,淡道:“我想听忧夜说说。”
白雨枫知道柳寒所指是什么,犹豫片刻道:“你若是有话,定要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