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约理虽知这样最好,但自然是不同意分开走,反而是钟来寿站出来劝说他答应下来。
计划制定好,每人各自开始准备。
行李早在逃出宾馆的时候就丢了,钟来寿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晒了些酱肉干,做了些干粮,缝了五个束口的小袋子装了分给几个人,嘱咐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卢约理把蓄了一段时间的胡子和鬓角稍微修整,弄了个结实耐用的牛皮水袋绑在腰上,穿上西装,手持了条带铜把儿的手杖,又架了副墨镜,就是活脱脱一大肚腩的中年洋人。而周闻也穿了套西服,一丝不苟梳了个小中分,一手拖了个大箱子,一手拎个公文皮包,跟平时一样,把凌厉的气势藏的滴水不漏。再加上平日两人互相就不甚友好,不用怎么装,让人一见就以为是蛮横不满的洋鬼子带了个维诺胆小的文弱翻译。
翁先生找了两套旧且干净的中式短褂,弄个大碗扣在钟来寿的头上,沿着边把头发剃成半截瓜皮的形状,自己找了白漆在鬓角挑了几根头发染了,瞬间连身影都佝偻了不少。又不知在哪里大大小小包了好多布包裹,馒头点心弄了一堆,却是一对走亲戚的父子,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市民。
晋子则在临走前一天去野地里跑了两个钟头出了一身汗,忍了当夜没有擦澡洗脸,穿了个脏破的短褂睡下。来日则把皱皱巴巴的袖管裤管一卷,只系了一半扣子,露出半边膛,乔装成四处讨生活的脏臭工人。
三拨人买了同一班船的票,登上西去的客轮。约理一队装的是洋人,没人敢拦,晋子又脏又臭周围人都恨不得躲着走,只有钟来寿两人让几个本地人给堵了盘查,问这问那。
亏得翁先生早有准备,操着一口河南腔,苦着脸央求:“几位小哥儿,俺们刚从开封坐火车过来,看了个老朋友,啥事都没犯,这是咋咧?”
几个人瞟了眼翁先生,上下打量着钟来寿,低声咬耳朵。
“是不是这小子?”
“嗯……个头差不多。”
那人转头对钟来寿喝道:“叫什么?去哪儿?干什么?”
来寿依着先前教的,假装怕的蹭到翁先生身边,吱吱唔唔的也说一口河南话:“俺……俺叫王小歌,俺和俺爹现在去看俺舅姥爷,刚看了个叔叔……嗯……去重庆……”
他把话说的坑坑巴巴颠三倒四的,几个人不禁皱了皱眉,翁先生心里暗叹这巧妙的应变,面上仍旧保持着怕事的窘样。
那些人往前踏了一步,一把揪住他肩头的包裹,来寿故意撒了包裹躲在翁先生背后,几个苹果扑噜扑噜的滚了出来。
想是从家乡带的,那几个人眼神就随着苹果滚到一边去,都晓得鲁豫一带的苹果梨最是香甜,默契的很,迅速捡起来就卷到袖子里,不耐烦的招呼父子俩赶紧滚。
来寿小声急道:“那苹果是俺来(的),恁(你)咋……”
话没说完就被捂了嘴拉走,几个无赖歪嘴笑着看他们上了船,自己也逛逛悠悠的登了上去。却不知,不远还有三个人在不同的地方盯着看了这一幕,本都松了口气,见他们也登上船,不约而同的心里一紧,纷纷关注他们的落脚处。
卢约理和周闻自然住在头等舱,比平日住的宾馆客房是拥挤了很多,书桌洗手间一应俱全,跟其他的比较却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晋子住在下等舱,鸽子笼一般的床位各色粗人都有,臭气熏天,扰得他不得不时常都在甲板上晾着,睡觉才回去。
而翁先生和钟来寿在不上不下的舱位,八个人一屋,价格又便宜,是普通人家出行常选的,还算是比较干净。没想到登船后,几个无赖一路走在他们后面,五个人都捏了把汗,好在他们并没再难为两人,拐弯进了隔壁的舱。
卢约理站在甲板一侧目光停在两个门上,手紧攥着栏杆。周闻见他担心毫不掩饰,怕惹人怀疑,赶忙上前腹语道:“有翁老师在,不用太担心。”卢约理又盯了半刻,看也没看他,直接转身离去。
这态度惹的周闻十分气恼,却不好发作,暗暗咬牙忍下,不放心的转头瞟了一眼钟来寿所在的舱门,才跟着也回了自己的铺位。
船上的日子还算平静,三队人每天早饭前、晚饭后会换着组合碰次面,没人时说两句,人多口杂时就偷偷传个纸条。
卢约理每每看到钟来寿脑袋顶着个蘑菇样的发型,跟着翁老师一字一句的纠正方言的发音,就很想上去捏着让风吹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告诉他还是喜欢听他说京片子,又不得不忍下来。
晋子跟下等舱的一帮工人水手混的熟了,慢慢打听到些消息。说是那天拦着扮作父子俩人的是当地帮派的混混,专门在这水路上倒货走私,上到军火大烟,下到棉菜盐粮,趁着世道乱,就什么赚做什么。
按说这生意跟欧家没什么关系,但做生意的哪个不得跟当地黑帮混个熟脸以保家财,当年卢家是,欧家是,保不齐四川的王家也是。其中关联不言而喻,围堵卢约理时,他们恐怕都有份,所以帮着搜人找人也不稀奇。但他们没料到会有翁周两人插手这件事,要找的人就在眼皮底下,想要揪出来还真不容易。
没两天,船过了汉阳到了沙市,下船的上船的,卸货的装货的,忙忙活活几个钟头。有乘客下船溜达伸伸腿脚,买买土产,而五个人俱在原地,小心防着不被人发现以免横生枝节。
拾贰 血
没两天,船过了汉阳到了沙市,下船的上船的,卸货的装货的,忙忙活活几个钟头。有乘客下船溜达伸伸腿脚,买买土产,而五个人俱在原地,小心防着不被人发现以免横生枝节。
只是人越是不想找麻烦,麻烦就越是容易找上人。
过了会儿,船起锚出发,继续逆着水往西行。
钟来寿和翁先生住的屋在沙市下了三人,又上来三个新人。船开不久,隔壁曾经拦着他们的其中一人就吆五喝六的进来,跟新上来的三个人称兄道弟好不热闹,还掷色子赌起钱来。光这样似乎还觉得不够,嫌人多碍事索性随便在屋里揪了个人换到隔壁,四个人霸着门口两架对床,又是嚼槟榔,又是抽烟,直闹到半夜还不罢休。
终于其中有个人看起来是瞌睡了,伸着懒腰打哈欠,众人都以为他们是打算收了,没想却说道:“不行了,我把隔壁小六儿叫过来替我。”
翁先生和钟来寿不敢轻举妄动,住在屋里的另外两个人也终于憋不住,其中一个小心上前道:“几位爷您那边也是四个人,不如也跟我们四个换了,您正好凑一屋,兄弟几个好热闹不是?”口音听起来是汉口人,想是对这些无赖混混也是熟知的。
赌钱的中间有个看起来是带头的,长着双死鱼眼,肥头大耳,手里还捏着色子,霍得站起来。
“他奶奶的,我们那四个兄弟还得睡觉呢!你他妈按什么心。”
方才提了意见的人一怔,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别过头小声嘀咕:“你们睡,那我们还睡不了?”
死鱼眼啪的一声,把个不足盆大的桌子拍的晃了几晃,“你说什么?”
同屋的另外一人忙出来圆场:“这位爷这位爷,您可别急,我这朋友也是替您想的,哈,既然不行咱们也不能扰了几位雅兴,您几位接着玩,接着玩啊!”
死鱼眼这才咚的声坐下。圆场的人转过身,对着三个老实巴交的乘客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钟来寿和翁先生交换了个眼色,没说什么,各自爬上窄的可怜的床铺,特意把头埋在被子里,面对着墙躺着。
一夜也就吵吵嚷嚷的过来了。到了凌晨的时候,四个赌钱看样子换了个个儿,也都歪在铺上鼾声四起。另外两个乘客如获大赦一般纷纷踏实的睡过去,翁先生和钟来寿却爬起来,拎着个茶缸子悄悄摸出门去漱口吃早点。
五个人趁早起的人不多,交错着在甲板上碰了面,商量的结果是在宜昌下船,想办法找个车沿公路进川。虽然突然提前下船必然会惹人怀疑,但其中卢约理和晋子不熟水性,真动起手来至少在陆地上要比在江中更容易分散逃脱,况且等到对方有所反应,他们早就跑远了。
次夜,同样一帮人依旧在船舱里吵闹不休,余下的四个人忍着噪音,近乎天蒙蒙亮才睡着。
天大亮的时候,钟来寿和翁先生偷偷把重要的物品都出来贴身带着,剩下的大包小包都散在铺上,摆出人继续住这儿的假象。过了中午船就靠到了宜昌的码头,几个舱里的人都还没人醒,卢约理等三个人大摇大摆的下了船,随后,余下的两人谨慎的假装下船透气,慢慢磨出码头。
客轮一声鸣笛继续行进,远远看着没人跟上来,几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又怕几个不同打扮的人凑一起更惹人注目,难免这宜昌就没有和他们有关的人,所以又各自散了做准备,约在傍晚西面出城的道上见。
钟来寿依旧跟着翁先生在城里穿了几道圈,买了些食物和衣服,又来到个宅子的后门,翁先生似是有所顾忌的想了想,要钟来寿留在巷子里等,说是还有件事要办,一个人进了宅子。
来寿懂事儿,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呆着。过了一个钟头,翁先生还没回来,他觉得无聊便开始从这口踱到那头,又折回来低头数砖块玩。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逛荡到其中一头时,忽的听到拐角有几个人说着话走近,俱是久违的北平口音,忍不住好奇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看让他立刻悔的肠子都青了。
走近的人大概四五个人,一路上都在讨论江北的天气如何湿暖。
“真他妈倒霉,”一个说,“到这地儿我就起了一身的湿疹,难受。”
“被子感觉也总是湿的,睡起来真不舒服。”另一个说,“今儿晚上老子他妈一定要找个暖被窝的来。”
“说起暖被窝,嘿嘿,别说这儿的妞都各个水灵水灵的,那细皮嫩肉的,北方娘们儿没法比。”又有人搭腔。
“这么说咱们头儿这些天在南方待的,也越发的俊朗帅气了,看刚刚把那翠绿楼的小丫头给迷的。”声音沙哑猥琐,听起来有些耳熟。
“滚!”那唤作头儿的人佯怒,却掩饰不住得意洋洋的笑意。
恰在这时,一个的脑袋从巷口冒出来,望向几个人,正和恭维人的那一个看了个对眼,两人俱是一愣。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出主意用爹的宝贝要挟他,逼他出卖约理的其中最矮的那个,钟来寿不禁牙根咬的咯吱一响。再一看旁边的头儿却不是原来那个麻子脸,换了个膀粗腰圆大肚子的粗黑汉子,左腮帮子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红肿疙瘩,让人总能联想起一只肥蛤蟆,对比刚刚“俊朗帅气”的词儿,来寿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只听身后巷子深处,翁先生进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面前青帮的人也都认出他来,钟来寿犹豫了一下,这样说不定会多连累一个人,索性闪身出了巷口。时机抓的也好,矮个立马三步并作两步逼上来,揪着他的衣领,还大声嚷嚷着:“钟来寿?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有段时间没你消息了。那姓卢的小子呢?”
“他……他……”钟来寿正琢磨着怎么扯个慌,唤作头儿的蛤蟆就走上前来,“这就是你们说那个小子?行啊,前些日子,把武昌那边折腾的鸡飞狗跳的,是你吧?”
钟来寿心里惦记的是爹的宝贝,怕被他们怀疑,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你们的一伙的。”
“我们的确不是一伙的,嘿嘿,这趟差跑出来,倒跑到大麻子的前面了。”那头儿一咧嘴,“把那姓卢的下落告诉咱,你要的东西咱们负责完好无损的还给你,怎么样?”
听了这话,钟来寿松了口气,心想这些人也是面和心不和,互相都较着劲呢。况且宝贝肯定也不在他们手里,先拖得一时再作打算。打定了主意,忙装出个慌张的样子,故意大声说道:“我们,我们分开走的,约好了明天中午在北面出城的大路上见。”
“好。”蛤蟆贴到面前,喷出一股口臭。“明天咱们就埋伏他去,都说你小子花样最多,明天要等不到,帐少不了跟你一起算。哼哼。”
不待钟来寿再说什么,一只大手抓了他的脖领,不由分说的拖着就走。
自从去年日本兵打进了北平,就把名儿又改作了北京。
原先禁止的大烟合法了以后,青帮仗着一直以来对日本公馆的谄媚,一口咬下了这块大肥肉。
依靠青帮在江湖上结识的人脉和靠山的国际关系,以往打杀掳略的帮派竟真的疏通了渠道,大张旗鼓开起了烟馆。
这几个喽罗被派到宜昌就是接应货物来的,没想意外碰到了钟来寿,若真的因此逮了卢二少爷带回北京去,功劳又一件,简直锦上添花。
几人美滋滋的带着人回了落脚的小院子,“蛤蟆”下令把来寿绑起来,扔进了柴房。过了会儿,又好像不太放心的回来,弄破布塞了嘴,把他的脚也绑了,从背后和手系在一起,紧了紧确定扯不开才站起来,坏笑着冲膝盖就是一脚,说道:
“今夜就这么过吧,大麻子吃了你不少亏,我吴威可不上你的当,这个绑法,看你还能长了翅膀飞出去,哼哼哈哈哈……”
吴威一路大笑甩着步子出了柴房,钟来寿膝盖疼的要命,但被绑得身子只能被动的向后折,不能蜷缩也不能呼叫,只能歪在草堆里不住的乱颤。
夜逐渐深了,天上也没个星星没个月亮,云攒了又攒,终是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虽然开了春,天气潮,到了夜里还是挺冷。
钟来寿穿着单衣躺在湿冷的草堆里,十分难受。他本来身子就软,在武馆里时下腰压腿都费不了什么劲,被这么绑着倒还能忍受;从晌午就没吃东西,此刻又冷又饿,不过跟着爹相依为命难免偶有挨饿受冻的时候,也不是那么难挨;最要命的是被绑着好几个钟头了,没个人来看过他,憋了好大一泡尿,又不能撒在裤子里,只能一刻一刻的拼命忍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柴房的破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有个黑影钻进屋子,看着象是今天绑的他喽啰之一。来寿心想终于得救了,呜呜的挣扎,示意让他说句话。
那人却不慌不忙,悄声摸到钟来寿近前,根本不理会他呜咽,把个坑坑巴巴大脸贴在他脸侧。钟来寿就着天光斜眼一瞄,隐隐觉得不妙,只觉得那人一脸淫相,把个冰凉的湿手伸进了衣襟里乱摸乱捏,还压着声音在耳边说话。
“我听说你都跟姓卢的睡一张床,你喜欢被男人插吧?我原先也掳过一个男娃,可惜他啥都不会,让我给玩死了,一点都不过瘾。”
那人说话又尖又刺,象是有人拿石头在玻璃板上可劲划的声音,钟来寿心底萌生出一丝绝望。
那只手在衣服和皮肤中间摩挲着,忽的揪住胸前,引得一阵战栗,手的主人似是很满意似的,又顺着绕过绳子摸到后腰。
“哎呀,这富贵少爷看中的人就是不一样,表面看着不起眼,这身上可真是又软又滑,嘻嘻嘻嘻。”那人边吐气,边拉着他的裤子退到大腿上。“反正明儿个抓了卢少爷你就没啥用了,正好今儿就让我尝尝鲜,嘻嘻。”
话说完,一双长着茧子的手握住了露在外面的性器不断揉捏,因为憋着尿,让这么一刺激更难受了,只能不住的扭动躲避。
“啧啧啧,看看你这淫贱样,这么着就站起来了,老子我还没开始呢。”那人说着,换了个姿势,将整个身子压了上来,手仍旧握在几近崩溃的分身上。
被掳的时候他故意大声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翁先生听到没有。
听到的话,约理会不会已经知道,他就是青帮安插的眼线。
知道了,是不是就不肯再见他了,所以放任他在这些人手里,自生自灭。
钟来寿心里一片酸楚,当时被压在老妈的肥身子底下的时候也没这么绝望,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无奈绳子绑得紧,挣也没用,索性闭了眼,任由那人摆弄。
那人摸着摸着,握着的手忽然一紧,钟来寿呜的一声呻吟从喉咙滑出,身体终于还是揭止不住的溃堤,溺尿在那湿冷的粗手里。
自知这样会惹怒那人,眼闭的更紧等着拳脚落下来,等了许久却没有动静。
又过得一会儿,有什么温热腥稠的液体落在侧脸和嘴角上,越来越多越滴越快。他睁开眼,看见一张惊恐的脸垂在面前,嘴巴大大的张着,想说什么似乎又说不出,血顺着唇不住的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