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歌坐于一旁出神,亦不过来沾火取暖,一个人默语道:“我清楚李明渊的实力,若是他动真格了,我们,逃不出的……”
“到底,为什么?……”勉强顺下跑得过快而几近窒息的气,我迷惘问。
“爱与恨,永远是毁一个人最快的东西……”怀歌摇头,复坐过来了些,支起腮道:“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师叔……”我启唇,复又哑然,良久试探着问出埋在心底最久的问题:“你,喜欢师父么?”
师叔,是喜欢师父的吧?……所以才会步步为营,只为师父没有生命的躯壳。付尽一切,每每把我也坑在他不知深浅的谋图里。
“我?……”怀歌脸上浮起古怪的表情,仿佛听了一个最大的笑话,嘴角抽了抽:“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的,你喜欢师父。”扭头低眸,心中涩意难忍,莫名的酸意涌起。
怀歌正欲再说什么,外头庙门突悄无声息打开:李明渊正立于庙前,身后没有成列兵马,只他一人,衣袂纷飞,锦裳黄得刺目,缓缓逼近:“跟我回去吧,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的了。”
时光仿佛静止,一切沉默,
良久,我看见怀歌仰头:“你放了宁安。”
“……然后,我跟你回去。”怀歌伸手,慵慵束紧散发,一整衣。
松开扣着我的手,怀歌起身,悠悠离去。庙内月色很暗,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记得他掠过我身侧时依稀柔柔唤道:“宁安……宁安……”
“记着……有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要回头,不要再来找我。”我听到,怀歌如此,低声在我耳畔嘱托,绝命。
师父
庙内破烂不堪的门重被风掩了,我还未能从师叔的话里回过神来。不要回头,不要再去找他?……那,我又可以如何?茫然环腿坐于庙内,外间月色仍明,却不知映向何处。
月深沉,夜孤寒,抖抖烤干了的衣,我往来时的路,步步折返。莫名逃出,终又不得不回头。待回至王爷府前,天色已是大白,不等我站稳,王府门前侍卫目光如鹰,不问来由,一条长绳经已捆绑过来,一块劣质迷魂香的手帕捂住了脑门。
“等、等等……虽然我平时进出没留意和人肉布景板的你们打招呼……但也不至于这样报复吧……”我不忿挣扎着嘟囔,然话未言尽,已是昏昏沉去。
再醒来,已是在密室内。
密室四周漆黑异常,只留了个极高的透气口射进一丝光,我连忙摸了摸自己,还好,没缺胳膊没缺腿,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怎样。
我发呆,四下张望,闲极无聊,只得倒在干草铺的地上,可这一倒,却发现密室之上的人声竟隐隐传来。定神听了,还甚为清晰。我连忙起身,猛力踢打着身下乱草砖地,企图让上方人注意,然这密室也不知是什么所造,任我脚踢拐了,喉咙扯破了上头仍是置若未闻。
无奈放弃,我颓然翻滚于乱草堆上,静静,听另一边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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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淮。”李明渊推门进房,走近床前,打量着床上死寂的躯壳与床边静若雕像的人,笑唤。
“我说过,王爷认错人了。”怀歌闭目,淡淡道。
李明渊皱眉,走近怀歌身旁,强自笑了笑,伸指抚上怀歌清俊脸庞:“这一次,你又打算耍弄我多久?”
“王爷所忆所恋的人分明正于榻上,为何非不肯放过区区在下。”怀歌侧身避开李明渊,起身欲离,然终被李明渊一把重按了回去,不悦道:“李明淮!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一次次看本王为你疯狂有这般有趣么?”
“王爷言重,您看草民,无德无才更无貌,纵是有颗逢迎的心,亦进不得王爷的法眼。”任李明渊气红了眼,怀歌斜斜倚于床栏处,不咸不淡讥笑道。
“你还是不肯承认那些过往么?”李明渊握拳,恨恨落在床板上,显已不是第一次被怀歌所忽悠,耐心耗至极限,冷声指向床上没有灵魂的躯壳道:“那么,他的一切也不关你的事了?”
怀歌沉默,不答。
见怀歌装聋作哑,李明渊冷笑,伸手粗暴掠去席上薄被,床上人一身白衣久未舒展经已有些褶皱了,李明渊眼神缓缓从怀歌处移至床上人:“……明淮,是你逼我如此,休要怪我。”
料到将会发生什么,怀歌抿唇,仍未肯屈服,强作镇定道:“王爷请自重……再怎么说,他、他也是我师兄。”
“哈哈!这理由也未免太荒唐了些。”李明渊仰头一笑,手搭上床上人冰冷脸颊摩挲,自负道:“即使他真是你师兄又如何?李明淮,你今生今世在乎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本王。”
吻强势落在如纸脸颊处,枯唇无色,渐染了几丝湿润。没有表情的五官看不出喜怒,无欲无求,但完美的轮廓掩盖了一切不足,丝毫无阻上头人兴致,李明渊修长十指顺着身下人玉颈下滑,探入薄衣下虚弱得似乎多使些力便可捏碎的胸膛处。
席上人衣衫渐被逐一挑开,凌乱满床,内里苍白肌肤一展无遗,上头年年岁岁颠倒阴阳烙下的痕更散发着与安详面容截然相反的诱惑气息。
床上人没有丝毫回应,床外正看着的人自是无法全然不为之所动。怀歌指甲深陷入肉,转过头不再去看,然后头的情欲声却有意地放得更大。
唇掠夺地印下一寸寸黯然肌肤,开始不过是一场要挟,然精虫入脑后就再难自控。李明渊肆意抚弄过无力抵抗的人依旧柔软的肢体,无可挑剔的每处。肉体缠磨,每一丝冰冷都刺激着人更进一步的索求。
……不睁眼,看不到眼前的肮脏。只是那些经已淡去的记忆再度无助地徘徊于脑海间,再怎般,也压抑不回。原来……的确还记得的,一切的温存,与凌.辱。
床上人早褪锦袍,沉浸于无边欲海,往更深的地方开拓。怀歌缓缓握拳,半睁月眸,幽幽道:“够了。”
“是……李明淮曾经在乎的人只有一个……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怀歌垂眸,床上人渐休了疯狂的穿刺,跨坐在双腿长垂沾地的人身上,缓缓喘气。
“明渊……什么也回不去了……”怀歌惨笑,摇头。
喃语,低若未言:“我们……什么也回不去了。”
李明渊闭目,凤眸眼角处隐隐有晶莹液体,滑落入枯裂已湿的无色唇间:“不……你还是只属于我一个的,无论生死,你还是只属于我的……什么也没有变。”
“明淮……什么,都没有变。”李明渊低低,伏在没有起伏的人胸膛上,在乌发间拭去丝微泪痕。
房内华烛摇曳,金缕雕花的窗看不到外头,仅留房内,无尽的肉体交缠,冰冷。相贴相磨,越深越紧,再不留一丝的空隙。每一下,都似是要将那些跨不过的距离拉近,又每一下,都将无法弥补的伤痕划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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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密室内呆了很久,不是上头还有什么情欲的声音值得我细听,只是一时间听到的事太难以置信,让人几乎怀疑是自己出了幻听。
师叔……他、他就是三皇子李明淮?……可也是、也是……师父?
嘴张成鸡蛋形,我久久,无言。
师叔……不,应该是师父……师父他原来又耍我?!这一耍差不多整整五年啊!!!不,从他下山开始算,九年飞逝……这些年来,他、他竟然?他居然!……
我颓然倒地,仰天哀嚎:
怀歌,你他妈的……
伴随着上面很是刺耳的情欲哼哈声,我极不情愿却终究是睡过去了,当然,这应该用那侍卫的迷魂香实在太劣质来解释。
总而言之,当我张开眼的时候,密室里有光,不单单是透气孔那一点比油灯暗的光。李明渊站在我身前,低头看蜷在地上朦胧醒来的我。
“宁安,你想你师父么?”他问。
“……想的。”无论他是怀空,抑或怀歌。
“那好,一会你顺着我的意思做。我保证,很快,很快你就可以重新见到你师父。”李明渊笑得比以前更是优雅,我却隐隐在他眸里看到了怀歌所言的可以将人摧毁的一丝爱恨,我呆呆,在未经思考之前点头。
“好,跟我出来吧,这里不太舒服,是吧。”李明渊伸手,将我从地上扶起。
我跟着李明渊,重回到阳光的怀抱,然后,往二楼的单阁里走去。
门开,我看到怀歌坐于床头。身后,床席凌乱。
……如果有一种眼神叫寂灭,我想大抵是如今的他。
只是我分明看到,在抬头瞧见我的一霎,他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尚活着的欣然的光。可待再定睛看了,也不过是平日,他看我一贯的眼神。
那时
房内雕花圆桌紧倚着床,不知是昨夜什么事把桌生推了过去。此时桌上,只一根新燃不久的明烛,蜡油缓缓滴落在烛托四周。火光摇曳,怀歌的模样夹在里头,看不真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走近床前,隐约看清他落魄,心下一坠,来前欲计较他欺瞒我的怒意都歇了。我伸指,柔柔拂过怀歌额间碎发,细细替他束回了散乱青丝。
怀歌少有的任我捣弄,良久,抬头定睛望着我。勉强一笑,欲语无言。
我努力抽动嘴角回以一笑:“……师父。”
“……你知道了。”怀歌本还保持着微勾的唇角顿时凝固,低头。
我心堵,默默点了点头,终又忍不住,长长一叹,自己也说不清是悲是喜:“师父……”
李明渊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微微一笑,对怀歌道:“你看,一切都该结束了,回来吧……宁安也需要师父。”
怀歌冷冷抬首,最后一丝温和隐去,将束好的乌发往后一扬,按着圆桌起了身,扭头背对李明渊,嘲道:“你当我是神仙,抑或你是阎王?要生便生,要死便死?”
“我清楚得很,凭你的修为,有本事出来,便一定有办法回去。”李明渊望着床上静谧躯体的眼神近乎狂热,我不由得皱眉。
“你错了……对于你,由始至今,我没有第二条路。”怀歌凄然笑了笑,仰天自语,似是讽李明渊的天真,又更似是自嘲:“回去?能回到何时?……回那一年御风城下谁共看的烟花灿烂?还是那一年玉琼苑莲池万顷谁人倚水听琴夜?”
李明渊抿唇,挣扎了很久,唇边抖出一个音;“淮……”
“回去,回那时……天牢酷刑,亲眼看亲兄被押赴刑场,拜君所赐的命,从此承欢君膝。”怀歌略略侧首,唇勾似月,字字似剑,划于在场每个人心中。
李明渊痛苦闭了眼,双拳攥紧,又松开:“够了,不要再说……”
怀歌淡淡闭了眸,转首望向看不到外间的深窗:“还是回那时,一次次相逢,然后,再也没有我……”
只隔了几步,却仿佛隔了很远,怀歌的眼神陌生得可怖。上回中的迷魂香似乎还有些后遗症,我往后虚脱,不知有意无意,手竟撞在桌面,牡丹挑花的绣布顺着力下滑,尚余半截的明烛倾倒,正正砸落一旁床沿上。寝巾本是轻薄,星点轻火即燎原,转眼已往内里静谧的人漫去。
我呆呆望着里头火光纷飞,身前人影一闪,李明渊猛地扑至床前,生生按住火势,火顺着他锦黄的衣烤往白玉无暇的肌肤。
“放手!”怀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横了过来,猛地拉起焦了半边衣的人,拍熄其袖上星点火光,紧紧盯着他被火炙红肿了的地方。
……我分明看到,那眼神里有割舍不得的眷恋,再多的谎言,亦无法隐藏。
动作虽疾,里头的人终是被殃及了些,没有血色的白玉五指隐隐有火漫过的痕。李明渊盛怒,甩开怀歌抓住袖子探察的手,一掌徒地往后,其势之快连一旁的怀歌亦所料未及,至于受害者,自不偏不倚是我这个祸事根源。
五脏六腑似乎在一瞬间移了下位,眼前一黑的感觉比正常入睡要痛苦许多,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支柱软倒,地面凉意已扑面,只在最后一刻落入了谁人怀抱。
“宁安!宁安!……”
昏死过去的最后一刻,只记得怀歌在身畔唤着我的名字。
……原来,他会担心的并不只有李明渊一个,真好。
真好……
吻别
浑浑噩噩,记不清睡了多久。只隐约记得昏沉间,身旁有嘈杂的人声,细碎,复又逐渐放大。每一分,都刺骨得让人在迷糊中仍不禁皱眉。我努力,想要听清他们的话,却终究是又一次次沉睡过去。
后来便入了自己的梦,再也不清楚外间的事了。
梦里迷迷糊糊是早些年,怀歌拥着我,两人在医馆里戏耍。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怀歌半眯秀目,笑问。
“呃?比如说?”
“比如说,我靠近你是为了把你养肥拿去卖掉,明天就拐你进火坑。”怀歌头往旁一侧,打量了我几眼,又道:“啊,不需要用拐,直接推进去就可以了,小笨蛋。”
“可不可以换个别的……”我可怜兮兮问。
“那,如果我是假的……”怀歌沉吟,转眼看见我疑惑,又补充道:“如果,我从不是你的师叔……又如果,我对你的好没有你想象的纯粹。”
“这样,师叔啊……如果你是假的,可不可以先打头真的烤猪回来?”我眼巴巴扯住怀歌袖子,岚雪城冰天雪地的气温和烤猪八字相冲,我是多么的怀念,怀念清静崖……下的烤猪们。
“小宁安……”怀歌忿忿拍桌。
“……馒头要是真的,烤猪要是真的。其他的……有关系么?”我抬头,率然一笑。
怀歌扶额,从此不再对我暗示什么。
其实,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只知道,我喜欢的,是那个在我身边十几年的人。嬉笑漫骂,共踏过大昊半壁江山,也相守,静看了岚雪几季的冬。
我知道他喜欢背着我一个人悲伤,为那些过去了很久却仍不能释怀的事。我曾经试图步入,却终究破不了他自囚的障。
可同时,我也清楚,他每一次对着我绽放的笑容都不是假。
怀抱是真的,笑容是真的。其他的……重要么?
……
不知道是睡太久发麻生痛,还是内伤又有些反复。眼前漆黑慢慢变光了,我微微睁眼,不自觉的惨哼。
“醒了?”睁开眼,怀歌倚墙坐在床边,满是倦容,揉了揉眼,凑到我身前,问。
眼皮尚有些昏沉感,我点头,勉强看清竟身置于医馆中,便又蜷缩回厚被里。
怀歌帮我又掖了掖被角,取笑道:“懒蛇都只是冬眠,哪里像你,一年四季闭上眼就不愿起来了。”
我伸手,握住怀歌伸过来掖被角的掌,十指紧紧相贴,相对无声。
怀歌缓缓松开我握着他的手,将我的手复按回了被窝内,细语安慰道:“还痛么?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没伤到要害,我帮你上过药,放心。”
我不悦,忍痛往里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他双指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到我脸颊处,轻捏猛掐。我吃痛,愤愤道:“别掐,都快痛死了,还掐。”
怀歌一笑,力道松了些,双指却是不放。
“你总欺负我。”我望着墙,不由自主又想起那时火光下,他对李明渊难以掩饰的关心。鼻头一酸,我努力不表现在外,闷闷道:“从小到大,你都这样。”
笑容再真实,总不及他对李明渊的真心。我取代不了李明渊在怀歌心中的地位,更取代不了李明渊在怀空心中的地位。
“对了。”怀歌漫不经心,毫未察觉到我的酸意,故旧坐在床边,突然淡淡开口道:“……宁安,我决定了回去,回去那里……”
“好……”我望着墙,出神。
“然后,我会和明渊一起。”大抵是怕我愚钝未明,怀歌复又补充道。
我听到,他终于对他改了称呼。
“好……”我闭上眼,分明未好的内伤痛得人眼眶模糊。
“所以……你走吧,天下之大,总有栖身之所。”即使在背后,我也能清晰感觉到怀歌优雅至极的笑意。
我的声音似乎不再属于自己,冷静道:“我可以留下来,替五王爷继续作药理。”
“不,我一个,足够了。”怀歌同样冷静。
“我可以留下来……打杂?”我听见自己这样问,仍然不敢回头。
“宁安……走,这是师令。”怀歌淡淡,终道。
的确,我差些忘了,眼前的人,是我的师父……不单单,是怀歌,那个虽然是我师叔,却宠我纵我的人……其实,也不太突兀,这样的结局早已预料。所以那时,才会有意无意地,推倒烛台。私心希望一切停留在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