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薰,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依赖他的人。
竟然成了杀害他全家人的凶手。
没有一丝同情,甚至不再残存任何感情,为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矿石,背弃了他们曾许诺的所有。
这就是饕餮,欲望的本体,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人性。
[3]
漫天的追捕令和悬赏告示之下,佑夜魖却意外地没有逃亡,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到了皇室的核心建筑。
冬天,飘着小雪的地方,他看见千夜薰仍旧穿着紫色系的衣服,头发几乎要融进这白茫茫的天色。
“你……为什么来?”说话的时候,双唇间溢出白色的雾气,但瞬间就变得冰冷。
魖不回答,笑着走到他面前。俯身欺近他的耳边,这个动作几乎让用枪指着他的上百个护卫一齐扣下扳机。
但千夜薰制止了他们。
魖告诉他:“若是想要[宫烙]完好无损地归还,就陪我一个晚上。”
但这要求却让薰浑身战栗起来,他听到了他心脏里的声音,不再是爱意,他对他,只有恨之入骨的诀别。
这最后一次,究竟是想告别什么,还是想确认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交合便成了最无言的控诉,痛的,却不止是身体。
“对不起……魖……”千夜薰在哭,此时此刻那些眼泪却没有丝毫的用处,只会让施虐的人更加残酷。
他一整夜变换着姿势占有他,不是寻求快感,仅仅是在发泄。
佑夜魖恨他,那个曾经帮他一步一步走出冰冷牢笼的人,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恨他,到了想要杀了他的地步。
千夜薰深深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已经没有可能挽回,正如同他在发觉自己已经被饕餮所侵蚀的时候一样,冷静地就接受了这一切。
人心里最脆弱的,便是欲望。最容易被利用和支配的,也是欲望。他果然还不够强,或者其实他一直,都是懦弱的那一个。
第二天,当护卫部队闯进来的时候,佑夜魖已经离开了,留下残缺的自己,和一地无边无垠的死寂。
他并没有兑现诺言,而是带着[宫烙]从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消失。
薰坐在墙角乜斜得望向惨白的天空,没有语气的声音机械地落出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吧……”
[4]
日记的最后一页这么写着。
“请不要恨我,即使不再爱我了,也请不要恨我。”
“即使不再有任何东西来维系我们,也不要心怀恨意。”
“因为你的恨,将让我在生命的绝望里,再一次被杀死。”
第三十章 迁徙
[5]
“千夜薰是什么时候死的?”
下雨了。刚刚还在放晴的天空,如今已经连鸟雀的影子也跌落不见,只剩个空荡荡的拱形,罩在烟云之上。
摊开掌心吸收那些雨水的气流,好像在渴望着什么来滋润干渴的花蕊。
陌上桑合上那本日记,斜倚在散发出棉布味道的沙发上,侧脸压着手背。
“7岁成为[太子],在位14年……”朱雀用着算是公式化的口气念出铅字印刷的内容,“[宫烙]失窃之后两年,自杀了。”
“哦……是么。”抓在手上的叉子,在盘子里的草莓上戳了戳,开出一个小洞,像眼睛一样,很快就流下液体,鲜红的,像血一样。
“有什么头绪了?”朱雀放低了声音问,似是不愿打破这静谧的气氛。
很久之后才听到对方呢喃般问道:“呐……你知道吗?”
“嗯?”
“人类的肩胛骨,其实是翅膀的遗痕呢。”
有时候,有些一直企盼着的东西,其实在很久以前是存在过的。只是因为什么原因,逐渐退化了,消失了,直至再也找不回来。
[6]
过境的寒流侵袭了大半个亚洲,所以包括日本在内的很多国家都将持续连续半个月的阴雨天气。
明明不久前还是樱花开放的春季,现在就已经完全看不见影子了么。
陌上桑之所以喜欢呆在人世,是因为这里比起[镜]来有更丰富的天气。
[镜]的天空永远是白茫茫的,不会有暴雨狂风,也不会有阴霾和晴朗的分别——对厌恶了那些单调的他来说,人世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样的生活能够持续多久?
他看到了落地窗外被缩小成蚂蚁的人群,还是一如既往地顺着同样的路径过着不变的生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再过不久就会有外界的人侵入,打破这里恒久的和平与安宁。
[镜]虽然是次世界,却也有上亿的国民。一旦空间的桥梁铺设成功,他们大规模地移民至此,必然会有一场争夺的战争发生。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就是唯一的生存之理。
陌上桑突然开始想,皇室千辛万苦要寻回[宫烙]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单单是为了挽救一己的危机,想办法找到生路吗?
还有失踪了这么久的佑夜魖——他要进行的报复,难道真的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
不对,总是有什么东西想不明白。
正打算摊平身子休息一下过度使用的大脑,身后的门却开启了。
“葵吗?”陌上桑打着哈欠,向后面仰着脑袋看清,才有些失望地说,“……楚善啊。”
“少爷肚子饿了吗?”端在手上的碟子里端正放着一小块蛋糕,白色的奶油上涂着朱红的果酱,姿态诱人。
“看起来很甜诶……”虽然微皱着眉,口气像是抱怨,却还是自然地接下,用叉子刮下一小块奶油,抿进唇间。
“葵的话,好像很不喜欢甜食的说。”眼珠往上看,他用食指和拇指提起蛋糕上的樱桃递给楚善,“你要吗?”
“不……不用了。”他笑得有点古怪。
桑也不说什么,啊呜一口吞掉了那颗樱桃。
汁液在口腔里被挤压出来。
有点酸。
[7]
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原本的房间里。
手肘弯曲在背后,用什么绑着,却还不至于到发酸的地步,只是不舒服。身体却用被子盖着,还像怕他着凉似的完好地压了边角。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在听到有人进来之后,头也没有回地淡漠问道:“看来是樱桃的问题,对吧?”
“你早就知道了?”点着淡淡熏香的室内,荡起楚善有些无奈的答语,“那为什么还要顺着我的意思做呢……”
“嗯……怎么说呢……”笑起来的样子也丝毫看不出来他正被别人绑架,陌上桑善于识人,所以他当然知道楚善不是那种会伤害他的人,“我很想直到你的幕后靠山……究竟是什么人呢。”
“是皇室……”黑色的长发因为男子微微低着头尽数落下来,他回答,“我是皇室派来监视你的……因为本来就是人类,所以被察觉的几率很小……”
“哦?”桑侧了侧脸仍然对不上说话的人的眸子,“他们对我不放心,我的确可以理解……但在这时候把我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们等不了的……”楚善摇了摇头,“[宫烙]既然已经回来了……他们就不会再允许有任何可能发生的纰漏存在。”
“所以?”
“他们要抹杀一切……和你,有关的一切。”
“抹杀?”脸上泛起意味不明的笑,陌上桑说道,“原来如此……不允许任何可能牵制[太子]的事物存在——倒挺像他们的风格。”
“你不担心吗?他们现在的目标……是他……”楚善的脸上微微带着疑惑,“你不是爱他吗?如果皇室要抹杀他……你会与皇室为敌吗?”
凝在眼眸里的一瞬光泽,很快泯灭成冷感。
原来如此。陌上桑突然笑出声来,让楚善几乎以为他精神失常了。
原来如此……佑夜魖,你所布的这一切局,其实就是想要利用我。
你早就算准了,鬼束葵那种只能依靠[宫烙]提供灵能来生存的体质,绝对会成为皇室掌控一切的障碍。而之所以让他在无意识之中接近我,让我爱上他,也是促成我和皇室敌对的一个必要环节。
你做这一切,都是想借我的手毁掉[镜]。因为只有远远强于四神兽的[火凤]才拥有创世的能力,相对的,也只有我能够抉择那个世界的存亡。
但其实,你也打了个赌。
把一切的筹码压在我对鬼束葵的爱上,赌我是否会为了他与皇室作对,抑或是成为第二个被[宫烙]侵蚀而背弃爱情的贪婪之徒。
你想见证我们的命运,是因为你对自己的命运抱着怀疑的态度。
但这也是……你并没有弃离曾经那一切的……证据吧。
爱,其实仍然是存在的,吧。
第三十一章 源泉
[1]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JK绝对不希望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陌上桑。
“我说……你一定要在每次见我之前搞得这么落魄吗?”他摇了摇头,把之前含在嘴巴里的食物吞下去。
陌上桑毫不介意地入了他家的门,脱了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的衣服,裹着JK递给他的浴巾缩在沙发上。
“我好冷,给我一杯热咖啡。”他说道。
从书房里出来的是Reno,看见他也并没有太惊讶的神情。JK去冲咖啡了,他便走过在坐在桑旁边,揉了揉他的发顶。
“你还记得上次像这样冒失地跑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嗯……记得,”脑袋自然地就枕进了他的肩窝,因为桑最喜欢温柔的人,“几年前……寒露失踪的那天……”
手指顺着头皮轻轻抚摸着,Reno抱了抱他瘦弱的肩膀,叹了口气。“那么这次呢,又是为了他?”
“嗯……”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切……所以我才讨厌那个男人啊,对你的影响实在太大了。”JK接下他的话,坐在另一边,将咖啡递进他手里。
肩膀斜了斜,三个人靠在一起。
“不过这次……你会好好告诉我们吧?”
捧在手心里的温热触觉,就像是燃起了火苗。
“嗯。”陌上桑回答。
[2]
从窗外下雨的情况来看,应该还是在人界。
陌上桑小心动了动手,发现被绑着的地方意外得有些阵痛。
“不要乱动了……”楚善轻轻按着他的肩膀,“那是钢琴线,如果强行挣脱的话……手可是会断掉的……”
陌上桑于是抬起绿色眸子望了他一眼。
“皇室……要你怎么做?”
楚善没有挪开手,按着他的同时也是在阻止他进一步动作。
“二十四个小时……”他回答,“他们需要二十四个小时,来完成时间的扭曲……”
看天色的话,大概已经是晚上了。
“现在还剩多少小时?”定格落在玻璃镶嵌的挂钟上。
“三个小时……”
陌上桑把目光转回来,定定地看着神情不太自然的楚善,“你应该有机会让我再多睡半天的……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楚善苦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们许诺他,只要这次的事情顺利结束,他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自由,金钱,进入美国高级学府的录取书,还有他,陌上桑。
“你喜欢他吧?”欲望的黑影用蛊惑的声音问他,深渊,几乎要吞没全部的理智,“只要有[宫烙],我们可以连同灵体的记忆也一并扭曲……他会爱上你,把对那个人的爱……都放到你身上来。”
“……可以完全拥有你,这是多么诱人的条件。”楚善伸了一只手扫过陌上桑侧脸,手指是凉凉的。
须臾之后,他却释然轻笑:“但我并不愿意在这么漂亮的眼睛里,当另一个人的影子。”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捆绑你……”他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如宣誓般蜻蜓点水而过,“去做你想做的……桑……”
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3]
明明还差一个小时。
距离皇室计划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但在陌上桑赶回日本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的确是阻止了他们,并且在盛怒之下亲手枪杀了皇室高层部门的一个核心领导人。
但这些都无所谓。
他所在意的仅仅是那个人又一次从他的视野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地消失了。任性地,这种结果就像是在嘲笑他的高傲固执。
“要是我没能找到他……”离开之前对那些穿着皇室制服的人冷冷留了一句,“……你们就等着用整个[镜]来抵偿你们所犯的罪行吧。”
[太子]绝不是徒有虚名的泛泛之辈,自[火凤]传承而来的能量潜存着非常可观的一部分。并且他已经没有必要消耗灵能来守护所谓的皇室和次世界,他所要关注的只有从[宫烙]传入他体内的波动——以此来确认鬼束葵的生死。
[太子]的叛变引起了皇室的恐慌,但有利的情势也并不是完全倒向陌上桑。至少如果他要保证鬼束葵的性命,就得让皇室无法封印[宫烙]。
以这个作为条件,双方达成了算是协议的东西。
只要皇室保持[宫烙]的能量场继续释放,他就不对[镜]做出任何事。否则到时候,和鬼束葵一起灰飞烟灭的,将不仅仅是区区皇室,而是一个世界了。
四周暂时恢复平静,心里却莫名的空虚混乱起来。
你又再一次躲起来了吗?
陌上桑一动不动地站在街心淋雨,眼神绵延的街道尽头,是一片望不见底的黑色阴霾。
你又再一次,抛下我了吗?
鬼束葵。
第三十二章 茧壳
[4]
曾听说有一种鸟,一生只歌唱一次。在它们向致命的荆棘林展翅而去的时候,这死亡的旋律,将会胜过一切歌声。
陌上桑偶尔觉得,自己也是如此。只有在面临毁灭的时候,才会真正地认真去做什么,甚至豁出性命去做什么。
也只有在现在这个时刻,他才会觉得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竟是如此脆弱无力。
【Night color】,这是个在意大利很有覆盖面的gay bar。通过Reno联系到他的前未婚妻才得到的地址,也是鬼束葵过去经常来的地方。
鬼束葵和那个叫做楼芷寒的女人在意大利曾经有过长达两年的来往,后来拐了他家的钱跑了。她一听说他们要找他,气得差点摔了电话,最后还是在Reno的婉言相劝之下提供了几个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所谓gay bar,说好听一点是圈子里的人寻找同类互相倾诉安慰的交流站点,本质上也就是个肉体交易泛滥的地下商场罢了。
陌上桑不难察觉到,从他一走进这里开始,就有不少带着情欲色泽的眼神围着自己打转——这世界原本掩藏起来的腐朽一面,在这里算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JK本来不让他自己来的,他却不许JK跟着他。一方面是自己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另一方面,则是不希望见到鬼束葵的时候还有别人在场。
但现在就算担心这个也没必要了,因为找了一圈仍旧没有见到半个影子。
在吧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食指在玻璃台面上点了一下,就有穿着黑白制服的服务生过来。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他一边玩转着手里的调酒器一边问,在红绿色交杂的灯光下,态度神情还算正常。
“嗯……”陌上桑蹙了眉宇,他并不喜欢喝酒,尤其是在这种吵闹的地方,“有什么特别的,随便来点好了……”
“OK,”对方笑着回答,半晌之后递过一个高脚杯,盛着三分之二朱红色的液体,“Bloody devil,在这里很受欢迎哦……”
“是么……”戴着尾戒的手端起杯子,放在眼睛上方看了一阵,光斑落进瞳孔里,“名字不怎么样呢……”
他眯了眯眼睛,姣好唇线咬下杯子的边缘。
烈性的液体滑进嘴里,刺痛了喉咙内壁。
“真难喝……”小小地抱怨道。
[5]
一整杯威士忌全部灌下去,反而觉得头脑更清晰了。
陌上桑把杯子放在台面上,斜了斜眼睛发现那个从一个小时之前就观察着自己的中年男人就在两米外。他也不躲闪,反而用右手撑起脸朝他笑。
像是得到了邀约,对方靠近过来。一股很浓的古龙水味道刺进鼻息,让桑微微皱了眉。男人搭上他的肩膀,有点病态的笑容难看得厉害。
“一个人吗?小猫咪。”他吐着酒气在桑耳边问,粗糙的手掌抚摸着他的手背,“想跟我做点快乐的事吗?”
“哦?”尽管察觉到抵着自己大腿的硬挺的东西是龌龊肮脏的男体,他也没露出什么厌恶的神情,反而弯了眼角更像引诱地轻低嗤笑,“快乐的事……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