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木清何----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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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真的有娃娃吗?”
“有啊,不信你来摸摸看。”筱伊老师拉着杞木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肚皮上。杞木滑着颤巍巍的小手直说:“还真是呢!”
筱伊老师笑了笑又问清何:“清何你不想摸一摸吗?”说着就要拿清何的手,清何一惊,慌的缩回了手。
“别怕。男孩子大胆一点嘛。来。”筱伊老师把清何的手覆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久久的不愿放开。直到清何被攥疼了要抽回,筱伊老师才回过神来立刻转移话题说:“清何、杞木,筱伊老师给你们弹琴听好不好?”两个孩子于是欢快的答应。两人就小心翼翼的把筱伊老师扶到了琴架前,自己也各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托着腮入神的听起来。
这是一首很好听的曲子,美丽的旋律就像一股清澈的泉水轻轻地灌进杞木的心田。清何却听出这首曲子里竟有着浓浓的哀伤。窗外的风‘霍’的一下把窗户吹开了。筱伊老师的琴声也在此时戛然而止。冷风灌进屋子,吹起筱伊老师长长的头发。清何站起来去关窗,却看到筱伊老师脸上一行清泪正在悄无声息的流淌,一直到鼻沟,到脸颊,到嘴角。
“筱伊老师你哭了?”清何问。
筱伊老师赶紧用手背抹去泪痕笑说:“筱伊老师没哭啊,只是眼睛里进了些沙子呵。”清何走到筱伊老师跟前:“清何帮筱伊老师吹吹就会好了。”筱伊老师把清何揽入怀,安静的让清何帮自己吹眼睛。杞木也凑上前去。筱伊老师对大家说:“筱伊老师教你们两个弹琴好不好?”清何和杞木高兴的答应,他们早就想跟筱伊老师学弹琴了。筱伊老师便手把手的教起两个小男孩来。杞木和清何学的很好,为了奖励他们,筱伊老师在他们临走时还一人送了他们一件礼物。杞木和清何如获至宝一样捧着筱伊老师的礼物蹦蹦跳跳的回家了。
橘色的灯光里,只留下筱伊老师一个人发呆:终于把早就给清何准备好了的礼物送出去了,看的出来,清何很喜欢她为他买的画笔和画板。而杞木的却是自己丢弃在抽屉里早已不用的口琴。
杞木和清何两个抱着彼此的礼物兴奋地往家跑啊跑啊。
“清何,有了画板和画笔,那你要给我画好多好看的画哦!”
清何答应。也对杞木说;“那你可要给我吹好听的歌哦!”
“嗯!我会好好地跟筱伊老师学的。然后再吹给你听。”
“嗯!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十个字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在月光初上的夜晚起起落落。
有了口琴和画笔,杞木和清何的生活变得更加快乐了。喜悦的事儿还真多,今天晚上省城里有人来放电影了!杞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早早的吃了晚饭,说说笑笑的拎着小板凳在村中央的戏台前聚集起来了。杞木和清何也早早的占好了座位让丫头看着,就去扶筱伊老师了,好让她也能看上电影。两个人正欢快地往筱伊老师的宿舍走,却见丫头气喘吁吁的追来了,急急的拉着杞木说:“不好了!胖子他们把我们占的座位抢走了!”杞木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吩咐清何自己去搀筱伊老师,领着丫头就回去找胖子他们算账去了。
清何只好一个人晃晃悠悠的来到筱伊老师的窗前。咦?清何看到:筱伊老师正搂着一个男人哭得伤心。“进不进去呢?”清何犹豫,“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你也不管我和孩子了,打的电话你也不接……”
听着筱伊老师的哭泣,清何有些愤懑了:“这个男人就是筱伊老师喜欢的那个人?肯定是个大坏蛋!”
“筱伊,我跟你说了我们分手了。我对你也早已经仁至义尽了。”男人说着把搂着自己不放的筱伊老师推开了。
“分手?你怎么能这样呢?我都快要生了!……”筱伊老师哭的更伤心了。
“这个男人太坏了!”清何生气的小声嘀咕。等男人转过了身坐到床上时,清何完全惊呆了。这个男人分明就是自己的爸爸!
“今天我们艺术团下乡放电影,我专门抽空来找你的。这是一笔钱,你生完孩子后走吧,孩子我会交给清何的奶奶抚养。”
“不……不!我爱你!……当初我执意不愿打掉孩子就是因为我太爱你啊!……”
筱伊老师和爸爸的声音在清何的脑子里不停的纠结。清何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双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个和蔼可亲的爸爸,那个常常给自己寄来书本和玩具的爸爸,竟然是个大坏蛋!”清何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只能奔跑着捶着脑袋。
跟胖子抢回座位看完了电影,杞木就开始找起清何来。先是去了筱伊老师那儿,筱伊老师那儿却没人,夏奶奶家也没有,又找了几个经常玩耍的地方还是没有,只好一个人摇摇摆摆的到麦秸垛来看又挪回了窝的小兔子们。刚想爬上麦秸垛,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杞木暗想:该不是有鬼吧?仔细一听,原来是清何在和小兔子们说话。
“小兔子,筱伊老师喜欢我爸爸,怀着我爸爸的小孩。可是爸爸不要筱伊老师了,爸爸怎么这么坏啊?”
杞木偷听着清何的话不禁楞了,也不叫清何了,一个人默默地走开。杞木想起刚才的电影:一个女人怀上了一个男人的孩子,而那个男人给了女人一笔钱却不要那个女人了。这跟筱伊老师的事情是那么巧合!
清何去找筱伊老师,杞木也悄悄的跟去了。大着肚子的筱伊老师早已哭成泪人。清何轻轻的走上前去摸了摸筱伊老师突起着的肚子说:“筱伊老师,你对爸爸那么好爸爸却这么对你,爸爸太坏了!爸爸他不配你的爱!”筱伊老师却一把打掉了覆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恶狠狠的回应说:“不!你错了!我根本就不爱你爸爸,我爱的是他的钱!”清何从来都没见过筱伊老师怒吼的样子,吓得直往后退。筱伊老师泪盈盈的看了清何半天,走上前去拍了拍清何的头说:“你走吧!”清何甩开筱伊老师的手气愤的跑开,跑了几步却又停住脚步转身回来定定的说:“你不配做我的妈妈!”似乎是用尽了清何全部气力的八个字响亮刺耳的在筱伊老师耳侧回荡不绝。筱伊老师落下泪来,对着清何跑远的背影在心底哭泣:“是!我是不配做你的妈妈!……”
清何的大脑早已变得满是空白,头很痛,只好不停的奔跑,如同一只哀伤的箭,不顾一切地向前向前冲。杞木不知在何时追了上来,没有劝清何停下,只是默默地陪着清何跑过小树林跑过芦苇塘跑入一片葵花海。清何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气,杞木看着满脸憋屈的清何,早已顾不得了自己满头的大汗和‘突突突’的心跳,把清何紧紧的拥在了怀中。阳光灿烂的洒在彼此的身上,如此耀眼。他们的身后是一大朵一大朵美丽的向日葵。
“新来的那个老师死了!”
“是吗?内漂亮一姑娘咋个就死了?那肚子里的孩子呢?”
“生完孩子就自杀了!好端端的谁知道咋就要死不活的呀!”
……
刚从葵花地回到村子的杞木和清何,听到村民的议论不敢相信的摇着头往学校奔去。

月亮的裂痕

10()
筱伊老师的死给清何带来很大的打击,看着奶奶怀里的婴儿没有忧愁的笑,清何的心里一阵抽搐。孩子无罪。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夏奶奶、方妈妈和杞木也都很是为筱伊老师的死而感到惋惜。
天黑的时候,清何对杞木说:“木头,我想出去走走。”杞木就拉着清何的手往外走,两个人爬上了不会忧伤的麦秸垛。
杞木劝清何:“别伤心了好不好?”
清何苦笑:“我又何尝想要伤心!”
“那你还这么伤心?”
“请木头告诉我该怎样做才能不伤心?”
“我们来给筱伊老师烧些纸钱吧?那样她就能在那边的世界过的更安生一些了。那样你也会好过一点了。”
清何接过杞木递给他的一串纸钱,在杞木点燃的火柴上燃烧。把纸钱飘向空中,燃烧的纸焰在半空划出一道细细的光线,洒落点点星火,落在清何的脸上,不疼。一串串的纸钱在杞木和清何的手中燃烧燃烧,让杞木和清何忘记了忧愁。杞木突然闻到一股麦草燃烧的味道,就急忙往下边看。这才想起自己和清何现在原来是在麦秸垛上。那自己刚才竟劝清何给筱伊老师烧纸钱?这不找死吗?干干的麦草烧的异常旺盛,眼看着就要窜上杞木和清何的跟前。两个人顿时慌乱起来,脑袋一蒙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杞木急的团团转,清何也死死的抓着杞木左看看右看看,想找个火不凶的地方跳下去。熊熊燃烧着的麦草垛并不是太高,清何想着,自己和杞木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跳下去。可是窝在草垛顶上的这两只小兔子怎么办?总不能把它们扔下去吧,那样会摔死它们的。何况杞木的小白还怀了兔宝宝!清何看着越来越急越来越急的火势只好赶忙催促杞木:“你快先跳下去,我再把小兔子扔给你接住。要不就来不及了!快跳!”杞木听罢赶紧‘嗖’的跳了下去,爬起来冲着火堆里的清何直喊:“清何快把兔子扔给我!”清何抱起两只兔子,突然间却窜出一条火舌‘扑呲’一下烫着了清何的眼睛,清何疼的忙去捂眼,两只小兔子被松了手,顿时向火海坠落下去。等清何捂着眼睛跳下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手中的兔子,也顾不得疼痛的眼睛了,赶紧抓着杞木就问:“接住吗?接住了吗?”只见杞木呆呆的站在火堆旁边,双手抱着清何的那只兔子,双眼却直勾勾的盯着火海。火海的边缘是一只烤焦了的兔耳,清何确定:那是杞木的兔子小白。
清何望着早已呆傻的杞木,心里满是歉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不起木头,都怪我没抓好。才……”
杞木冷冷的态度跟面前熊熊燃烧的烈火形成鲜明的对比:“哼,对不起有用吗?”
“我……”清何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那,我的这只兔子就送给你行吗?”
杞木看了看紧缩在自己手上的兔子,“哼——”的笑出了声。“送给我?送给我!送给我?!!”清何见杞木突然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兔子把它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刚才还活生生的兔子楞是被摔死了。
清何惊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杞木怒吼:“你滚!你滚!我讨厌你!滚!”
清何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说道:“木头,难道我们的友谊还比不上一只兔子吗?”
杞木轻蔑地笑:“哼,你算什么?你凭什么去交换小兔子和它肚子里的生命?”
清何哑然失语。自己的确没有什么资格去交换。
“对不起!”清何转身离开,泪水不听话的滑下来,落地无声。抬头看天,天上圆圆的月亮朦朦胧胧,似乎也哭了。
杞木跪倒在一堆灰烬里,无法动弹。眼睁睁的看着清何慢慢地离去。泪水将刚要窜起的火苗浇熄。杞木抬头,圆圆的月亮上出现了裂痕。
夏奶奶叫清何起床吃饭,清何却拉紧被子裹住了头。
“清何,最近怎么不见杞木来找你玩了?是不是吵架了?没事儿,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是很正常的。清何啊,有些事、有些人真的是需要我们去珍惜的你懂吗?”
清何沉默,不愿听懂奶奶话里的意思。
方妈妈一把掀开了杞木的被盖。
“臭小子,快起床吃早饭了!有你最爱吃的红薯哦!”
“我不想吃!”
“呦?你不是最爱吃红薯的吗?怎么又不吃了?”方妈妈纳闷地问。
“我现在不喜欢吃了行不行啊?”杞木扯回妈妈手中的被子大声的喊。
谁知方妈妈一下子又把被子掀开了,笑出声来:“哎呦呵,王八羔子敢朝你老娘我吼了!跟清何吵架了?没事儿,小孩子嘛!”
杞木用棉絮塞紧耳朵不愿再去听妈妈的言语。眼尖的方妈妈忽然指着儿子身下湿乎乎的一大片大喊起来:“兔崽子你又尿床了!”杞木摸了摸湿漉漉的被褥,又把手指放在鼻子闻了闻。是吗?在冰冷的被褥里裹了一夜自己竟没有半点感觉。
傍晚的时候夏奶奶来找村长方爷爷了,跟他说清何的爸爸代人捎了信儿,要把清何接回去上中学了。后天就动身。方爷爷也没多说,嘱咐嘱咐,跟夏奶奶拉了几句家常就送夏奶奶回去了。方妈妈去看躺了一天的杞木,告诉了儿子清何要走的消息。杞木无语,一夜无眠。只是看着黑漆漆的墙顶发呆。与清何在一起时的快乐画面电影式的在眼前回映。杞木忍不住哭了,“筱伊老师的死对他的打击也够大了吧。我却还怪他。是我自己让他为筱伊老师烧纸钱才把麦秸垛点着害着小兔子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该不该再怪他?该不该?该不该?”……
“他现在一定是睡的正香吧?”清何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掀开毯子坐了起来。以前那些愉快的画面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放。开了灯,掏出心爱的画具,铺开了纸。一幅临别的画,画到天明。画的是一对在麦秸垛上躺着看天的少年,那是曾经的杞木清何。画的旁边写着:“杞木森深,为夏清何?”
“我要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清何看到杞木正坐在板凳上和丫头聊天聊的开心。听到这句话,杞木微微怔了一下却再没有了任何的表情。清何伤心的低下头:“原来你还是在生我的气,真的很对不起!”坐在一旁的丫头看不惯了杞木始终一副不温不火无动于衷的样子,拉住正要起身离开的清何:“清何哥哥,你别难过了!其实木木哥哥已经原谅你了,对吧,木木哥哥?”丫头使劲地捅了捅正在傻楞的杞木,却没有等到杞木的回应。杞木摇了摇头,最后对清何说了一句“祝你顺风。”便转过头去又与丫头说笑起来。等到清何走远了,丫头看着仍在大笑着的杞木叹了口气:“别死撑着笑了,他已经走了。”丫头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杞木“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憋了很久的泪水开始狂流不已。
清何走的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行了。清何扯着夏奶奶的手向人群里望了又望。杞木始终是没有出现。清何不禁想起了自己刚来时的那天晚上,也是等了杞木很久才等来了杞木。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永远也不会再来了吧?再见了,清河镇!再见了,杞木村!再见了,木头!
欢送清何的人群逐渐散去,麦草垛上出现一个落单的背影,呆呆的望向远去的清何不停地挥着手。直到清何转弯,身影再也无法寻觅才收回了僵硬的手臂,不顾一切的倒在了麦秸垛上。抽出口袋里的口琴,哭着对云说道:我还没来的及告诉他自己已经学会了一首曲子,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你要不要听?于是,晚霞边的草垛,飘满了伤感的琴音。冷风无情的吹飞丫头替清何转交给自己的画。

逃跑的新娘

11()
还是会去清河里游泳,只是每一次刚跳下去就又跑上了岸来;还是会去葵花海里听风,在里面寻寻觅觅,却不见某个美丽的身影;还是会去麦草垛,看天看云看鸟,也看这么一个傻傻的自己。还是会去……
三年的光阴像是一拂眼间的垢尘。杞木村的一切都没多大改变,变的是自己长高了的个头,消失的是丫丫头上扎着的两只羊角辫,消失了的还有那个一直陪伴自己的清何。长大,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而已。毫无知觉的发生在你和我的身上,由不得你去争辩愿意不愿意。
“杞木,该下地干活了。”方妈妈早已不叫儿子‘兔崽子’了,在她的眼里,杞木真的是长大了。
“哦。就来了。”杞木从麦秸垛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麦草往家走去。上完了初中,杞木就再也没有想着要继续考高中、甚至是上大学了。所以自己不得不开始作为一个农民的层层历练了。
为了锻炼杞木,方爷爷硬是要杞木去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锄草。杞木只好扛了锄头走向高压压的玉米地。
一头扎进玉米地,杞木却又赶紧退了出来,玉米长长的叶子划的自己又痒又痛。突然有些退缩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正在和爷爷赌气!便又钻了进去。“不就是锄草吗?有什么好难的。”杞木夯了夯手里的锄头硬是不服,开始对着两行玉米之间疯长的杂草猛耪起来。三伏天的玉米地酷热难当,杞木浑身上下感到闷热的不行。不一会儿,全身的衣服便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黏的杞木喘不过气来。杞木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揩了揩汗,汗却更多了。刺得眼睛睁不开,只好闭着双眼暗暗叫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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