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旁观的人先前见识过他剑法的刚猛绝妙,都不禁为之失色,大为动容凛骇。他们无不暗暗测度自己的功力,能不能接得住展燕然这凌厉的一刀,而结论大多是接不住。要知道并不是台下所有人的功力都没有展燕然深厚,只是观察出展燕然方才这一刀上的杀气太强,如若是差一些的对手碰上这一刀,根本不必等到刀锋及体,就得心胆尽裂而退。
所以功力一点也不逊于展燕然的司马尘也被他锋锐摧坚的气势冲退了半步。若是换了他之前的六位高手,恐怕更有伤败之嫌。
展燕然一刀得手,更不迟疑,唰唰唰一连三刀接续劈出,只见寒芒电掣,刀光打闪,笼罩住六尺方圆的台面,威势十足。他单是使了这几刀,已经使得四下的观望的好手人人心寒胆落,便连慕容垂身边跟着的几位大将,也潜生怯意。
但听“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司马尘招招硬封硬架,仗着内功外力,抵消展燕然的凌厉气势。
他的确不愧是神机营中的一流好手,虽是在这等惊涛骇浪般的形势之下,依然冷静如故,心志丝毫不被敌人威猛气势所动。不过他还是略略失去一点机先,是以,此后展燕然一直主攻,司马尘只能以守代攻,须得极力固守捱下去等候反击的机会。因此展燕然威风凛凛地抢攻不休,一时刀光四射,精芒耀目,人人都不禁为之惊心动魄。反观司马尘的剑,则全然施展不开,紧紧固守着一个极狭小的地盘,毫无办法的被刀光从四面八方进击。
他们的兵刃每一相触,总是发出极为响亮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更增添这一场激战的风云险恶之势。看看已鏖战了一百招以上,局势依然未有改变,司马尘居然还找不到一点空隙足以反击,不但如此,更可怕的是展燕然似是潜力无穷,如此猛烈的攻势仍然可以无限期地继续维持下去,这一来,司马尘的心志上便受到难以抗拒的压力了。
展燕然又是一刀砍出。这一刀去势凌厉无匹,决不容司马尘有片刻躲闪。
其实司马尘连战数人后又与他大战了一百多回合,一身白衣没有护甲遮蔽的地方早已能看出被汗水浸透,粘腻在身上。他眼见对方刀势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广,已不能闪避,一咬牙运剑封架,瞬息间已连架十三剑之多。
只见展燕然刀光过处,“呛”的一响,司马尘整个人跌倒地上,滑出半丈方始停下,可见他这一刀的力道何等劲厉?同时,倒地之人手中长剑也被长刀斩断,分为两截,抛落在地上。
锣声响起,“第十三仗,九队展燕然胜!”
这一仗的胜利意味着第九队终于拼掉了第五队,晋级决赛,队中成员无不欢心鼓舞。他们也越发佩服起展燕然和容楼的武艺来,大家欢笑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展燕然面色铁青,咬紧牙关,强行将几乎冲口而出的一口咸腥硬生生咽下肚去。
而司马尘站起身来,掸掸衣袍,收拾起断剑,冲展燕然抱拳微笑。而后,他转身看向另一个高台上已然获胜欢腾的第一队众人,目光落在其中那个高大魁梧、粗野散漫的人身上,心中暗道:“我虽战败,却也重伤了九队中的第一高手。你这第一,明日可保……若是真要与你为敌,我倒不知如何是好。”
展燕然努力保持着正常的神态,压制着胸中一阵阵气血翻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高台。一只手握住了他被冷汗湿透了的手,有一股温暖平和的力量缓缓传来。他冲手的主人容楼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容楼也冲他笑了笑:“这会儿你就不要多话了。”说完两人携手走下高台。
……
大家在帐中商订明日决赛的出场顺序时,容楼自告奋勇要求首发,慕容令却摇了摇头,指定让展燕然首发,而让容楼作为压阵主帅最后出战。
容楼心下一阵着急,想着那人的内伤不轻,能不出战才是最好,只是在这些队员面前又不便多说,否则难免影响队里的士气。于是他急道:“大教头……”
慕容令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不必多言,一切听我安排!”言毕遣散了其余五人,单将容楼和展燕然留下叙话。
容楼见众人已经离开,立刻就要上前言明展燕然的伤情。慕容令却抢先发话,道:“他的状况如何我比你清楚。需知第一队虽然好手云集,但经过这些阵仗下来也难免和我们一样有所损伤。他们若是一开始就派出最强的队员出阵,我当然应该派你前去应战,只是……”他皱着眉,摇了摇头,咐道:“只是,我把注压在他们会将最强的人留到最后压阵。所以,我也把你留到最后。”
容楼情急之下,抢上前道:“还请大教头收回陈命。不管是强是弱,如果我能连战七人,扫尽……”话只说到这里,他看见慕容令讪笑的表情,心里也不由感到了惭愧,低下头,不再说下去了。
慕容令笑道:“你看,你自已都明白了。虽然与第五队之战,你没能挑下司马尘,也并不代表你不能以一已之力独挑第一队七人。但是,这决战关系重大,我必须以最保险的方式来安排。”
他又转向展燕然道:“我很奇怪司马尘怎么越战到后来斗志越不强。不过他明明败局无可挽回,却还在剑上加了真力震伤你,实在是耐人寻味。”
展燕然也疑惑道:“我也很是奇怪,他的剑被斩断并非我能力所及,而是因为他加注了真力在其上,我又全力劈出,震伤我的同时也震断了那把剑。”
慕容令道:“这些暂不用去管。我要嘱咐你的是,明日之战由你首发,量力而为,不要以死相拼。”
展燕然垂首道:“弟子得令。”
第4章
第四章
台上激斗正酣,眼见已方第六位出战高手段浚已稳占上风,胜负只是早晚的问题,第一队压阵主帅庄千棠心中大定,只想着下一场对方出战名单上的最后一人“容楼”不知道好不好对付,只要段浚能赢下他,自已便不需要出手了,这“营中第一”来得也未免太无聊了吧。
庄千棠颇为轻松地探头向第九队的阵营看去,只见对方压阵主帅“容楼”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目光犀利,关注着场中的局势。看见那双眼睛,他突然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稍稍想了想后,庄千棠发现自已并不能确定,便自然地收回目光,也丢开了这种想法。
他的直觉很敏锐,收回目光的同时立刻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已,便转头迎上那目光。
看他的人是司马尘。
司马尘一袭白袍伫立在第五队的观战人群中,却并没有关注台上的比试,而只是很安静地站着,默默看向庄千棠。任何时候他总是显得很干净、很特别,却又很乍眼。
'这人无论在哪里,看上去都那么不合群。'庄千棠撇了撇嘴心想,而后冲不远处的司马尘咧嘴一笑,‘不能和他在高台上一战真是可惜!’他心里有些失落。以他对司马尘的了解,此人武功在营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庄千棠的思绪不由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其实庄千棠和司马尘也算得上是“至交老友”。两人原本都是一个鲜卑村中的,从小便“玩”在一起。这里所谓的“玩”,就是经常各自领着一拔村中孩童,相互之间对打拼斗,今日你给我设绊子,明日我给你下套子。
这两派之间因为带头人莫名奇妙积下的宿怨总是争斗不休,常常把村子里搞得鸡飞狗跳……
最开始,事端都是庄千棠挑起的,每次他看见那个白白净净的人从身边经过就想欺服他,可是真的把他打翻在脏兮兮的泥地上,看他回头对自已怒目而视时,却又会莫名生出一种心疼和自责,搞得自已心里好难过。好在那个叫作司马尘的家伙决不是容易欺服的角色,又有更多次倒在泥地里受伤扑腾的是他庄千棠。
慢慢的长大一些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司马尘解散了那一票跟随他的混混,无论庄千棠如何相逼,他却只是远远躲开,再也不和他斗法了。再后来庄千棠先一步去从了军,两人便没了联系,又见面时已经是在这神机营中了。
见庄千棠冲自已笑,司马尘淡淡回了他一个微笑后却转身离开了。
“当”的一声锣响,把正在糊思乱想的庄千棠惊醒了,台上胜负已分。
“第十一场,一队段浚胜!”
容楼挥手持剑步上高台的同时,撇了一眼一队阵营中稳坐着的庄千棠,那凌厉的眼神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庄千棠撇了撇嘴,其实出于私心的话,他又何尝不希望容楼胜了段浚,否则这决赛之中都没有他出手的余地了。
他思索间, 台上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容楼与段浚身材体格相当, 又都是使剑, 场面一时火爆眩目,剑来剑去,响声不绝,二人身形起伏,剑光闪烁,交起手来煞是好看。 庄千棠见容楼的剑势与昨日的迅猛勇悍、快如闪电大不相同,但是变化精奇、招式繁复,也自有一派高手风范,心中也是颇感意外。
要知道对于高手而言,会上几套不同的剑法本不足为奇,但是一个人本身的气质却难以变化,越是高手,本身的气质越是自成路数。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容楼今日展现出来的剑法、气质和昨日相差极大,甚至可以说是相反,这种情况在未成型的新手身上很常见,但是出现在容楼这等水准的高手身上,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
‘段浚虽然身手不俗,不过却未必能比上几乎不逊色于自己的司马尘,容楼昨日连挑六员高手后才败在司马尘剑下。如此算来,只怕此战段浚挡不住对方。’庄千棠心中迅速的思忖着。
猛然间,场中激战的二人身形交错,容楼率先发难,不可思议的转了一个身,剑势骤变,健腕一翻剑做刀使,剑尖宛如拖动着千斤重物,当头劈下。
段浚完全没有料到容楼有此一变,只听到脑后金风激荡,心下知道不好,感觉背后剑上力道强劲,竟然下意识地不敢反手用剑格挡,身体霎时间缩成一团,向前翻滚而出,力求先避开容楼的锋芒再说。
一下子获得了先机,容楼的剑势立时大变,招招俱是剑做刀使,大开大阖。
段浚向前翻滚,难看万分的逃出容楼的剑势后反身来斗,却被容楼气势所压制,刹那间形势急转而下,大为不妙。
容楼一口气连攻了十余剑,段浚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段浚毕竟也是一队的二号人物。虽然形势险恶,但是守的很紧,一时还没有落败。激战中,他瞅见容楼连攻数剑后后力不继,露出些许的破绽,心中一阵大喜,乘隙而出,毫无保留的挺剑而上,发起狂野绝伦,气吞山河的反攻,力求一举毁灭对手。
容楼一声清啸,掌中剑轻盈的挑出,正中段浚的剑尖。两剑相交,立时发出龙吟虎啸之声,耀眼的光芒闪动,剑涛汹涌,速度也陡然加大了至少一倍,已经将段浚全身笼罩!尖锐诡异的金刃辟风之声不绝于耳,前声未消,后声便起,连成一片,令人闻之色变。
一直面无表情的观战的慕容垂脸色微动,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慕容令,点点头,道:”好一记引蛇出动,此子,不俗。”
不待到慕容令回话,场中已分出胜负。段浚眼见危急,反应也是迅速无比,猛发力将手中剑掷出,人立刻全力向侧面飞跃,容楼击落段浚的剑,正欲抢身再上时,锣声已起。
“第十二战, 九队容楼胜!”
这其实就是一枝单戟。只是戟的小枝很短,看起来好像月牙刃就直接安在戟身上一样。这种戟叫做戟刀,意思是既能做戟用,也能做刀使。
这支戟刀长三尺五寸,重量达到了六斤六两,是非常可怕的兵刃,重量超过了普通的刀剑一倍多,加上全部重心集中在月牙形的刀刃附近,挥舞出去,威力几乎和斧头一样大,普通的刀剑盔甲根本无法抵挡。这就是庄千棠的独门兵刃。
庄千棠手握戟刀,缓步走上高台。
容楼抬起头,仔细打量这个三年前和自己动过手的人。
庄千棠比起三年前,更加强健了很多,身高已经超过了八尺,他把盔甲直接穿在身上,里面没有穿衬衣,双臂均裸露在外,手臂上肌肉精干虬结,块块略略隆起,线条流畅分明,肩宽背阔,看起来令人生畏。
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也很干燥,不紧不松的握着沉重的戟刀。
容楼看不出任何的一丝一毫的破绽。
打败庄千棠,这一直是容楼的梦想。
不过打败庄千棠,这几乎是被整个神机营视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作为营中最富盛名的学员,这三年来,无论大小比试,庄千棠从来没有失败过,甚至从来没有接近过失败。他曾经一年中连换了四名教头,因为那些教头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虽然他还不到二十岁,实力却已经超过很多的成年武士。
庄千棠,就是这神机营中的神。
庄千棠虽然高大,却并不粗鲁。你绝对不会把他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联系在一起。他的眼光中总有一种挥洒不去的懒散。他走上台来到容楼对面,将戟刀背于身后,微微一笑,轻轻躬了躬身,以示对容楼的尊敬,风度甚是优雅。
容楼也回敬了一下,只是节奏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略微地慢了半拍,让对方产生一种受到轻慢的感受,但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庄千棠面上看起来无丝毫不快的神色,似乎对此完全不在意。
容楼笑了笑,道:“不知道你在失败的时候,是不是还能有这么好的风度。”
庄千棠也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道:“还没有机会试过,你能让我证实一下吗?”
容楼的笑意渐渐退去,似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我尽量吧。”
前排听见他们对话的观战之人中有些笑了起来,后排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不知道前面的笑什么,交头接耳地打听了一番之后,后面也笑了起来。
庄千棠已经上场,他们那队的教头悦离也和慕容令一样,已经来到高台正面,坐在慕容垂的身侧。他听闻此言,也不禁笑了笑,对慕容垂另一侧的慕容令道:“你这个队员还真有趣。”
比试正要开始,突然,容楼举起手示意,向台上的教头道:“弟子手中之剑不趁手,能不能重选一种兵器来比试?”
台下一阵哗然,临阵换兵器,那正是应了一句古话“临阵磨枪”,简直像开玩笑一样。
悦离皱眉道:“搞什么名堂,‘临阵换枪’? 这似乎不合比试规矩吧。”
慕容令似是想帮容楼说些什么,可是想想也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说实话,此刻他也完全摸不到容楼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想帮他也无从帮起。
慕容垂侧头看了慕容令一眼,见他一脸茫然,知道容楼这大异于常人的举动不是自己这位爱子的安排。他略一思索,眼中异光闪动,挥手做了个同意的手势。
台上教头正有些迷惑,不知道该不该同意容楼的要求,见到了慕容垂的手势,当下应允。
只见容楼把剑递给己方的队友,来到兵器架前,先拿起一对四棱金装锏,挥舞了两下又放回架中。他又拾起一柄九环金背大砍刀,掂量掂量,似乎还是不合适,也放了回去。他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拿起角落中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掂了掂,倒还趁手,便选定了双锤,回到台中。
悦离看的容楼的举动直摇头,对慕容令道:“你这个队员在干什么? 看架势似乎他也不擅长用锤吧。”
慕容垂也侧头看慕容令,似是也在等他的回答。
悦离的言语有些无礼,慕容令本来心中有些不快,本不太愿意搭理他,只是父亲大人也看着自己,自然不能不理不睬,于是皱了皱眉毛,道:“容楼基本上无论什么兵器拿上手练上一两回便如常人练了几年般的纯熟,是以十八般兵刃样样都能使得。不过平素里还是以刀剑为主,并不擅长亮银锤这样的重兵器。”
悦离冷笑一下,道:“嘿嘿,如果他是惧怕庄千棠的戟刀沉重,就异想天开地想用重兵器来应对,这也未免太天真了。”
慕容垂表情冷峻,目光投向场中手持双锤的容楼,口中缓缓道:“此子的行为举动内含深意,大不简单。我们好好看看吧,也许还有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说道这里,慕容垂看了看左右的慕容令和悦离,继续道:“丈夫未可轻年少,不要因为他们年纪尚小就轻视了他们。”
此时也坐在一旁的慕容垂的另一个儿子慕容麟接口道:“是呀,父亲大人十三岁便身为一军主帅驰骋沙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