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天字号房的客人为您要的,您慢用”店小二点头哈腰的说着,看着一桌精致的菜肴,李义山连连苦笑。
站在门外,李义山踌躇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敲面前的这扇门。敲吧!要怎么面对那人;不敲,可却想见他。几次伸出手去,又几次收回手来。
李义山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刚刚叩到门上时,谁知道门却“咯吱”一声开了。令狐子直看着站在门口的李义山,心中一喜,伸出手去一把将人拽了进来。
李义山只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客栈的床上。令狐子直两只手按在李义山的肩膀上,半个身子都压了上来。
“义山,义山”他的眼中满是迷乱的神色,口中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你可想我?你可想我?”子直的眼中满是哀伤与慌乱。
李义山看着他,没有回半句话,却仍是伸出两只瘦长的手臂,揽上了令狐子直的脖颈。好似是一个默许,一切都如同射出去的弓箭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令狐子直俯下身,唇在李义山的眉间、眼角、唇上一一的落下。身上的衣袍早已经凌乱不堪,半挂在臂上。
粗粗的喘着气,令狐子直轻轻的蹭着李义山的鼻尖“义山,你可想我?你可想我?”不罢休的一遍一遍的问着。李义山闭上眼,轻轻的从唇间吐出了一个“想”字。
令狐子直埋头在李义山的颈窝间,闷闷的出声“我好想你,义山,我好想你”李义山闭着的眼角轻轻的滑落了一道泪痕。
一夜的旖旎缠绵,李义山好似在风浪中颠簸一般上上下下。汗水打湿了两人的长发,黑色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楚那究竟是谁的。
李义山躺在令狐子直的身边,看着窗外已经微微有些明亮的天色。“跟我回长安吧!义山”令狐子直的语气中透出着恳切的哀求。
李义山半坐起身,看向令狐子直的眼中。“好”淡淡的应了一声,令狐子直眼角眉梢都是一片喜色。
“不过,我要将月明送回王家”李义山说着,令狐子直心中一惊,又微微的有些欢喜。“她的身子需要好的照顾,可我实在是没有那样的能力,她哥哥会更好的照顾她的”。
原来,原来,原以为那人是为了自己回去,却谁知道……“那,那你?”令狐子直有些不确定的问着。
“我送了月明回去,还是要到渭州去的”李义山淡淡的神色,令狐子直却陡然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从骨中都丝丝的透着凉气。
“义山,那你,那你住在我的丞相府中可好?”令狐子直哀哀的说着,“这……”李义山有些犹豫,“冯氏,冯氏已经不在了,权当,权当是最后的一些些念想可好?”令狐子直语气中满是哀凉。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子直,令狐子直贵为大厉丞相。他总是一派清贵之气的谦谦君子,他从未在谁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即使在他的父亲面前也并未哀求过。
心中有些酸涩,李义山轻轻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令狐子直。“天色快亮了,我们歇息会吧!”李义山躺在床上轻轻的蜷缩在令狐子直的身旁,令狐子直的手臂揽在了李义山的肩头,李义山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令狐子直带来的温暖中。
车轮滚起一阵沙尘,荒凉的官道上,两辆马车缓缓的向着长安的方向行去。
第八章
不是没有看到她眼中越来越焦虑的神情,长安已经近在咫尺之间。“义山”王氏低低的唤着,伸出手去李义山紧紧的握住,给这个单薄的女孩一丝丝勇气。
“义山,我……”半句话被吞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李义山安慰着慌乱的王氏“别怕,我已经去信给大哥了”。
王氏点点头,心中万千思绪纠结成了一团。想见他又怕见到他,恨他却更爱他,自己当时怀着一腔怨气嫁给了李义山,跟着他离开了长安,不知道那人在京中是何模样。
能怎样,他自然会是担心的,可担心之后呢?他还是他,守着自己的娇妻爱子。毕竟他只是自己的兄长,自己要唤他一声“哥哥”,这一声哥哥让两人之间泾渭分明,此生再无可能。
李义山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伤心人。王氏看着眼前的男人,为什么自己爱上的不是他,为什么他爱上的不是自己,这样的话他们能少受多少心痛。
令狐子直看着那双交握的手,分外的刺目。可却不敢上前碰触那样的气氛,几经思量之后终于还是开口“月明,若是你觉得难受的话,住在我家也是一样的”。堂堂大厉王朝的宰相,多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问题。
王氏抬起头,感激的看着令狐子直“子直哥哥,多谢了!”,多少年没有这样唤过他了,自己曾经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时候,镇日里跟在子直与哥哥的身后,那时候的长安感觉连冬日里的太阳都是充满着融融暖意。
后来又多了义山,他总是沉默着,周身都围绕着一层淡淡的愁雾。明明是那么好看脱跳的一个人,却连微笑都是有着微微的忧愁。看到他与子直紧握的双手,看到两人在回廊尽头偷偷的亲吻,可是命运交错,谁都没有想到会有后来的变故。
王氏沉浸在回忆中,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李义山没有再打扰体弱的月明,靠着身后的车厢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令狐子直将李义山揽在怀中,用身上的披风将他裹了裹,也低着头合上了眼。
长安依旧是长安,即使天下间乱的不成了样子,节度使割据整个大厉王朝四分五裂,可长安却依旧繁华依然。当街的胡姬用不甚熟练的官话娇笑着招呼着来往的客官,书生依旧牵着毛驴,毛驴上还驮着个小伎,害羞的低着头却还不时的掩着手帕笑出声来。
王家的府门早早的开了,王行重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他早早的就吩咐了下人整理了月明还未出阁时的闺房,让人把房间烘的暖和起来,又布置了月明喜爱吃的菜式到厨房之后,便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着。来来往往的马车,王行重总是觉得会是载着月明的那一辆。可惜却总是不能如愿。
马车停住了,王氏的心中一颤,脸色有些苍白。令狐子直与李义山下了车,王行重一脸的期待与喜色,匆匆忙忙的应了上来,一边与令狐子直漫不经心的寒暄着,一边不时的看着马车上的动静。
李义山掀开车帘伸出手去,王月明扶着李义山的手缓缓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长安的阳光,即使到了秋日还是那么刺眼,王氏下意识的想抬起手去遮挡,却有人站在她的面前替她遮去了。
王行重看着面前的女子,脸色苍白,憔悴的让自己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伸出手去拨了拨她额前的发“月明”,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俏的笑着,抓着他胳膊软软的唤着他“哥哥”的少女了。
“哥哥”王月明偏了偏头想要躲开那只手,咬着下唇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怎么不见嫂嫂出来?”,王行重僵了僵,“月明,我,我并未成亲”。王月明闻言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回答。
“你走之后,我退了亲”王行重解释着“况且我膝下已有书儿了”。书儿时王行重早些年荒唐的时候迎进家门的那一房妾室的孩子,那个可怜的小户女子在生书儿之时身亡了。王行重本来定了御史苏大人家的三小姐,还未到婚期之时王月明便出了阁。
“这样啊!”王月明看着哥哥,眼中说不清是喜是悲的神色在流转着。王行重扶住妹妹的腰身“我们回去吧!”。
令狐子直出声唤住了王行重“行重兄,在下与义山便不进去了,想要先回去洗洗这一路风尘之后我们再聚”,王行重转了身点点头“那在下也不便勉强,明日再醉仙楼设宴为子直接风洗尘,请届时一定赏光啊!”。
看着两人的身影隐没在了朱红色的大门中,令狐子直也握起李义山的手“义山,我们也回去吧!”。
李义山坐在屋檐下看着院中熟悉的景色,回来之后热水先洗去了舟车劳顿。闲下来之后便与令狐子直坐在这里煮着热茶,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雨滴打在院中的那株美人蕉的叶子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手中捧着茶盏,看着那株早已谢了花儿的桃树,想起来曾经站在树下的令狐子直,轻轻的念出一句诗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看着呆愣愣的盯着那株光秃秃的桃树的李义山,令狐子直出声问到“义山怎么了?”,李义山回过神来,那灼灼其华的人不正在自己眼前,虽然他曾经灼伤了自己,可却还是无法不爱他。
在泾州的时候,自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还能与他再一次坐在一起品着茶,说着体己的话,就如同过去一般,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有那样的日子。
“子直,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蜀地游玩的时候吗?那一晚好似也是这样的天气呢!”想到那一晚,李义山微微的低了头,苍白的两颊上飞了两朵红云上去。
令狐子直也想到了那时候的事情,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由得轻轻的笑了出声来。事隔多年还好似清晰的与昨日一般。
那是四年前的秋日,令狐子直收到一位蜀中友人的邀请前去做客,带着李义山骑着马就晃晃荡荡的去了那个路途无比艰险的地方。记得当时义山骑在马上感慨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太白诚不欺我!”令狐子直大笑着,惊起一群林中的飞鸟。
蜀犬吠日,锦官城里的确是很难见到太阳的,镇日里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难得晴雨的日子也是笼罩着阴沉沉的黑云。在这样的天气下,两人还是极有性质的登了峨眉,看了草堂,那破破烂烂的一间茅屋让李义山心中酸涩。
那一日,缠缠绵绵的细雨从早上就开始下了起来,一点都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人哪里也没有办法游玩,就坐在廊下摆开阵势煮着茶,聊着天打发这沉闷的天气。
“还是喜欢长安的太阳,蜀中的天气让我觉得自己都能滴出水来了”令狐子直抱怨着,李义山微微的笑着,伸出手拨了拨茶炉里的炭火“这可是子直吵嚷着要来的”,令狐子直哈哈笑着“这次我可真是自作自受了”,李义山也但笑不语。
渐渐的天色暗沉了下来,两人的茶桌也从屋外挪到了屋内的榻上。懒懒的靠着身后的墙壁,李义山觉得有些困了,模模糊糊的闭上眼,却被一阵灼热的气息惊的睡意全无。睁开眼,就看到令狐子直凑到自己的鼻尖跟前。
看着令狐子直的眼睛,深的好似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李义山觉得自己的心脉狂跳着不受自己的控制,有些惊慌,有些欣喜。令狐子直开了口,却是平平常常的一句问话“义山是困了么?”。
李义山没有动,他不敢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动。令狐子直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了然的微笑“义山喜欢我的,对吗?”李义山的脸霎时间就红了,“我也喜欢义山呢!”。
现在回想起来,李义山都觉得令狐子直果然是个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人,连告白都要先点透了自己的心思,虽然明明是令狐子直先撩拨的。拿捏准了自己十成十的喜欢他,这才轻轻松松的开口,要是他看不出来自己的心思,估计这一辈子,令狐子直宁可让自己的喜欢烂在肚子里,都不会告诉李义山半分。
李义山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早被人从榻上移到了床上。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李义山挣扎着想要脱开令狐子直的手臂,令狐子直却一边朝着李义山的颈窝吹气,一边语气暧昧的问着“义山害怕么?”。
并不是害怕,李义山并不害怕要发生的事情。本来是令狐子直家的幕僚,现在要成为令狐子直的情人,他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他忍受不了被冠上“男宠”的名声,害怕便被人议论着“以色侍人”,便遭受着那恶毒的冷冰冰的攻击,更害怕令狐子直不过是一时的兴起。
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令狐子直微微的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些不悦隐隐的有着受伤的神色,“义山不相信我么?还是说义山喜欢我不过是如此而已”。
当然不是如此而已,李义山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有多喜欢这个人。这人与他谈诗论画,与他春日饮酒,与他夏日赏荷,自己不是个傻子,令狐子直的真心是早早就感觉到了的,而李义山自己的真心也早早的就交了出去。
“义山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伤害的!”令狐子直的语气诚恳的让李义山再也没有了犹疑,终于放弃了挣扎,罢了罢了,无论如何自己总是拒绝不了这个人的。只是两人人都没有想到,令狐子直的那句保证最终成了伤害李义山的利刃。
从回忆中清醒的李义山苦笑着,为什么要想起来那句话,那句让自己每每在午夜梦回之后都能肝肠寸断的那句话。令狐子直看着眼前的李义山,脸色苍白着,两只手捏着紧紧的拳头,骨节泛着白。
愧疚从心中涌出来只用了这一眼,令狐子直明白这一生恐怕都没有办法再去磨灭这件事情为李义山带来的伤害,即使自己用剩下的时间来补偿都没有用,可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放手让他就此离去。
看了看院墙外的天空,令狐子直微微的笑了,大厉的天空怕是要变颜色了,自己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将李义山紧紧的拴在身边让他再也不离开自己半步。
出声唤醒了沉浸在伤心中的李义山“明日的醉仙楼之约,可不要忘记了!”,其实说不说这句话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自己不会放李义山一个人独处,可实在舍不得看下去那个人痛苦的神情,便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恩”李义山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了句“我们回房吧!”。令狐子直欣喜若狂,原本以为义山会一个人住,自己本是打算就是豁出去这张面皮都要挤到义山房中,没有想到义山竟然主动的说要住一起,他用了“我们”!
看了一眼笑的有些呆的令狐子直,李义山哭笑不得。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不顾风雅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贵公子的气质在。伸手去抓住令狐子直的手,两人慢慢的向屋内走去。
自己可是答应他,算是最后的一点回忆的。其实也是李义山自己私心作祟的想要留下些美好的记忆。将来离开长安浪迹江湖的时候,总还是有些可回想的过去,有些可以微笑的美好日子。
令狐子直心中自是明了李义山的心思,可他怎么会轻易的放跑李义山,当日那么说下来只是为了让他安心的跟自己回来长安,只要回了长安,自己就可以再做打算。
令狐子直每每回想起这一年多来锥心刺骨的日子,都会刺痛的不能呼吸,这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多过一秒。这一次如果李义山再想要离开自己的身边,除非自己跟他一起走,他再也不会放开李义山半分了。
第九章
醉仙楼并非长安城中最大的酒楼,可却是最让人称道的一家。醉仙楼的菜肴是长安城里最精致的,据说掌勺的本是宫中御厨,退隐之后来了这醉仙楼。醉仙楼的布置是全长安最雅致的一家,并没有设大堂,进去之后只是个等座的小厅,放着一扇屏风与楼梯隔了开来。
雅座一共只有七间,去的晚了要不就在小厅里喝着午子仙毫聊着天等着,楼里还会附送爽口精致的差点,或者您可以预订下明天的时间届时再来。一时之间,长安城里的贵介公子趋之若鹜。
李义山看着眼前这酒楼,也是很久都没有来过了。令狐子直走在前面,两人刚迈了半只脚进门槛,机灵的小厮就应了上来“令狐大人,王大人在二楼的笑忘阁里等着您了!”令狐子直微微的一笑,将手中的碎银子递了一块过去,那小厮急忙点头哈腰的更是殷勤的让人受不了了。
推开隔间的门,那个雅座甚是宽敞,王行重立在桌旁拱手道“子直兄,义山,别来无恙”。“大哥”“行重何必客气”两人同时回了声出来,三人相视而笑着。
李义山看着诺大个雅座中在他与子直进来之前,就只看到王行重一个人,李义山有些疑惑的问着“月明怎么没有来?”提到月明,王行重的脸色温柔了许多,却还是带着些忧虑“她身子太弱,不想她出来吹风”。
李义山脸色一黯“大哥,都是我没用”,令狐子直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他,李义山觉得心里温暖抬头看着子直笑了笑。“义山快别这么说!归根到底都是我……我若是早早退了那亲就好了!”王行重不再言语,两眼迷茫的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