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ry Christmas
作者：玉焱浅夜
我恨圣诞节，尤其厌恶平安夜。
多么希望我仍停留在学生时代，那样我就可以自顾自的仰天长啸，悲愤我的悲愤，感慨我的感慨，不用顾及周围行人的眼光，要多嚣张就可以多嚣张。
可事实是，从开始工作到现在还没满一年，所以我必须谨记作为新进职员的立场，认真地扮演好勤勤恳恳的上班族这一角色。
看了看身上笔挺的西装，我叹了一口气，强压下做出某些严重破坏形象的泄愤动作的冲动，望着又一辆险些歪倒在路边的我回家必须搭乘的8XX路公汽蹒跚而去。
虽说早在月头的时候，各种大大小小的商场超市服装店等等商业场所，甚至我现在住的那栋公寓楼的大厅里都装上了满满当当的圣诞节专用装饰品，但一直以来对正常休假日并无任何憧憬的我根本没有对圣诞节即将到来产生什么迫切的真实感。
可现在，我不得不对这个为期两日的西方节日充满无限怨念，尤其是，在我辛苦工作了一天累得想直接躺倒在家里柔软的床上的情况下，还得跟一堆一堆挑在这种整条大街上都人满为患的时候出来制造浪漫的卿卿我我的情侣去抢那挤都挤不进去的满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公共汽车上的立足之地的时候。
简直就是……TMD……
想不通为什么中国人会这么热衷于过一个西方人的节日，似乎比对自己国家的新年还要重视。
明知道这种时候出来有可能被挤死，仍旧有那么多的人愿意选择在今天出来，在商店里疯狂地抢购打折商品，或者去人满为患的餐厅KTV等地方娱乐——人挤人真的有那么好玩么？
更何况，圣诞又不是中国的法定节日，根本就不可能放假的嘛，今天是星期三，又不是星期五，真的熬了通宵明天看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去上班上学。
挑这种时候出来High的人，真是有病。
虽然……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潮，会有种不知道到底是别人有病还是我自己有病的错觉……
就是因为实在无法苟同，所以早些时候拒绝了同事们出去聚餐的邀请，一个人在寒风凛冽的冬季夜晚孤零零的回家。
偏偏这种时候身旁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一对一对的，浓情蜜意得扎眼到可恶的地步。
想我何棋，当年好歹也是大学校园叱诧风云的一号人物，走在学校里有几个人不认识我的啊？当年围在身边转来转去的莺莺燕燕还少了么？
为什么才过了不到一年，就沦落到如此凄凉的地步？
简直是……岂有此理！
在怨念了大约四十分钟之后，我终于挤上了某辆8XX，随之而来的，是三分钟一大停两分钟一小停的不堪交通状况。
我的身体嵌在人群之中，已经达到了就算不伸手去扶任何东西在急刹车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多晃那么两晃的程度。
几乎汽车的每次停摆我都可以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射，看见车厢内人们脸上的表情，映在他们脸上的表情也许就是我此刻脸上的表情——面无表情，或者你可以理解成在极度无奈中人们不自觉而表现出来的面色铜青。
缓慢的行进使得车厢内的嘈杂被无限量放大，站着的人们怨声载道，如火如荼，当然，此时坐着的人大多正安然小憩。
此种强烈的对比之下，我只想无力地感慨一句，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反正急也急不来，不坐公车我就回不了家，所以在漫长的龟速行进过程中，我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时间越长越觉得，这样的空调车保温效果太过良好，大冬天的，靠窗坐着的人也没几个愿意开窗，车内人口密度又过大了，所以，很热。
但是被挤得动弹不得，我又没办法脱掉外套，只得任凭汗水往下淌。
又一个急刹车，站在旁边的老兄不慎踩上了我的脚。
“不好意思。”
“没关系。”
不开口还好，一搭腔此人就好像碰到老熟人似的，开始对我碎碎念他的种种不爽。我不得不感慨，这年头的人还真会就地取材，随便拉个陌生人就能当成情感发泄桶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我长得这么有亲和力，看样子有足够的充当知心姐姐这类角色的潜力。
“这司机真不会开车，看别人都开到他前面去了。”语气甚为不屑。
“是啊是啊。”切，有本事你自己去开。
“啊，你看对面那车，人脸都贴在后门的玻璃上了。”幸灾乐祸的口吻。
“嗯，是啊。”你这边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不好。
“你说人怎么能这么多呢？”活像个怨妇。
“是啊是啊。”你不知道中国的基本国情就是人多么？
走走停停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车的行驶状态似乎有彻底停止的趋势，前后望了望，发现正好开到了严重堵塞的地段。
只见杂乱无章的车流中，一位交警大叔正在做着显得毫无意义的疏通工作。
“堵都堵死了，站个交警在这里有个屁用啊？”旁边的老兄又开始了。
“大过节的还得加班呢，人也不容易好不好。”我终于忍无可忍，到达爆发边缘。
“又没谁让他们加班，加班又不起作用。”
“是吧是吧，又没人希望他们加班，反正他们加班也只是做做摆设，加班有个屁用！”这句我说得咬牙切齿且声音响亮，以至于车厢内站在我周围的人都一脸莫名其妙的回过头来看着我。
“呃，是……是啊……”旁边的老兄显然被吓得不轻，大概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发难，外加不理解我为什么会突然前言不搭后语。
“算了，我下车，走回去都比这个快。”我受不了了，不管是车厢内难耐的闷热感，还是旁边一小男人的碎碎念，反正穿过前面的商业街，再走两站就到家了。
于是挤出停滞不前的公汽，这才终于呼吸到了外面干冷清新的空气。
虽然大街上仍旧是人挤人的状况，但至少空间范围宽广很多。
各大商家纷纷拉出大大的横幅，或者干脆整一大喇叭反复地播报着各种商品的打折信息。
我在人潮中缓慢行进，只想赶快摆脱这种闹腾的氛围，躲回自己的房间，图个清净。
在离家不到半站路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戴着人偶头套的“圣诞老人”拦了下来，对方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篮子里有各种各样的糖果、巧克力，甚至还有包装精美的适合送给女孩子的小饰品。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孩子，似乎是缠着他要糖的样子。
“不能再给了，再给你们别人就没有了哦，乖，听话～”声音从头套里发出来，闷闷地，听起来有些不真实。
我转身想继续往前走，我早就过了会相信有圣诞老人存在的年纪，对那些哄小孩子的东西也没有兴趣，明明都被小孩子围得团团转了，还过来拦住我这个怎么看怎么也不可能是小朋友的成年男人干嘛？
可此人显得相当执着，我都已经迈开腿走出去了好几步，他却还是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让我不得不回头去看着他。
“干嘛？”我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那家在窗帘的遮掩下显得光线暧昧的咖啡厅，“我现在可没心情喝咖啡。”这年头还真会有不求回报送人礼物的白痴么？拉住我只是看准我有能力进去消费吧？这种促销手段还真是劣质。
“不是啦～”他把手缩回去放在背后，下一秒再伸出来的时候，突然变出一朵包着玻璃纸的红玫瑰，“拿去送给你情人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怒了，“你没看到我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么？”我逼近那个“圣诞老人”，很有把那人偶头套扯下来看看里面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弱智白痴脑残到底尊容为何。
“啊，要不然，这个也给你？”他似乎完全没听见我刚才那嚯嚯磨牙的声音，自说自话的同时自顾自地在他手上提着的大篮子里掏掏掏，数秒之后，掏出一桃心形状的巧克力礼盒。
“你，找打是不是……”我相信我的五官现在一定扭曲得非常难看，到底是为什么，在我如此郁闷的时候，大街上还可以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硬要把我拉到他跟前去戏弄一番？我长得就这么有“人人得而蹂躏之”的味道么？
“你怎么可以在小朋友面前殴打圣诞老公公呢？那会破坏孩子们对圣诞节的美好憧憬的～”虽然被布偶那张万年不变的滑稽笑脸挡住面孔，但从他的语调我可以听得出来，他不但对身高186的我故意龇牙咧嘴瞪大眼睛并利用身高的压迫性优势制造出来的威胁表象完全没有任何惧意，还颇有继续闹下去的兴趣。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圣诞老公公吧！这年头小孩子都不信这个了好不好！”说他是弱智白痴脑残还真的没冤枉他。
“这个嘛，一切皆有可能哟～说不定真的有呢？”
“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周围的小孩子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盯着我们两个大人的表演，真丢脸，但我就是没法保持平常的冷静，对眼前这人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
“嗯～这个嘛～也不是不可能～”我现在绝对确定这人严重欠揍。
“……那好，你要真是圣诞老人，你就送个我想要的礼物出来给我瞧瞧啊。”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我又不可能真的揍他。
“唔，那么孩子，你想要什么？”你还真跟我卯上了啊你？
“你不是圣诞老人么？我想要什么你会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直回应他，就把他当成平时在街上碰到的那些发传单的人一样，直接无视不就好了。
“哎呀呀，人年纪大了，孩子太多了，哪能一个一个都记得那么清楚呢？”
“我要个暖床的！”哼哼，这下你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吧。
“……呃……”他果然就呆立当场，大概没想到我会在一群小孩子面前如此直白地表达着我的欲望。
“哼，办不到吧。”扔下这句话之后，我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在别人都成双成对甜甜蜜蜜的平安夜里，唯独我缺少那个可以暖床的对象，这大概就是我回家的这一路上会如此不爽的原因。
在那种情况下脱口而出之后，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情。
回到公寓，打开电视，胡乱地转了一阵台，然后啪地一声关掉开关，我转身进了厨房，把冰箱里所有的啤酒瓶子全拿出来堆到客厅的茶几上。
然后一罐一罐地往口里倒。
直到胃部的灼热感越来越明显，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吃晚饭，但是孤零零的，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去厨房里折腾。
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最后就晕晕乎乎地躺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我突然睁开眼睛。
钟声是哪里来的，我不清楚，记忆里，我家里并没有那种可以发出响声的钟，只是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的屏幕，时间正好是午夜十二点。
房里的光线有些氤氲，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好像飘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也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雾，我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某种幻境。
而且我大概还记得，喝醉了之后，明明是睡在沙发上的，现在却是从卧室的床上爬起来，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是正在做梦吧。
也正因为如此，当看见一个从头到脚穿着红彤彤衣裤的人出现在自己卧室门口的时候，我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甚至觉得，那个人，看起来有些熟悉。
熟悉？奇怪了，哪里熟悉呢？是那身红色的衣服的原因吗？
“你是谁？”我扶住墙壁，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清晰完整的句子。
“嗯……大概是……圣诞老人吧。”他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却让人觉得很温暖。
“什么叫……大概是……”我打了个嗝，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可它还是让我觉得混沌一片。
“你向圣诞老人许愿了吧？”他似乎一步一步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许愿？我……”我许过什么愿望么？我有可能向圣诞老人许过什么愿望么？
我抬起头，努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想要去看清那个红色的人影，但是，仅三步之遥的距离，为什么他的脸看起来这般模糊不清？
“可是你不乖哦，都没有在床头放长筒袜，让我把礼物放在哪里呢？”他靠过来，半搂半抱地把我扶到床上。
“我要的礼物……袜子塞不进去啊……”奇怪，这个人身上的气味，也好熟悉。
“啊，也是呢，所以，我才会找圣诞老人借这身衣服吧……”那个人就那样跪在我面前，开始摘掉头上的红帽子，拿掉脸上雪白雪白的假胡子。
啊，真奇怪，这个人的脸，为什么也这般眼熟呢？
他对着我微笑，为什么，连这个微笑，看起来也那般熟悉呢？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燥热的夏日的午后，我站在吹着干涩冷风的公汽里，正因为窗口处可以看得见的那场交通事故造成的严重堵车而觉得烦躁无比得觉得快要窒息了的时候，也是那么一个淡淡的微笑，化解了我的所有不适。
那个人戴着厚厚的大沿帽，扣得严严实实的制服被汗水打湿，所以看起来有些斑驳不堪。即便脸上的汗珠依旧不住往下淌，他还是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微笑在那般燥热的空气中，井井有条地进行着事故后的处理和疏通工作。
以前，我一直觉得大白天戴着墨镜站在各个路口一脸不可一世的交警看起来更像是流氓或者打手，他们从来只端着一张扑克脸，对于违规和事故的处理也相当的严苛和刻板，没有丝毫的人情味。
但是为什么，当时在场的那么多穿着交警制服的人当中，会有那么一个，在那种怎么样都不可能觉得轻松或是惬意的环境中，愿意从头到尾保持着那样的笑容呢？
自觉或是不自觉，以后的日子里，辗转于那个路段的时候，我偶尔看见他用那样的微笑扶着头发全白的佝偻的老太太过街；或者看见他飞身去抱起差点被车碾过的宠物狗，然后再那样微笑着把狗还给惊魂未定的主人；又或者看见他帮单车链条脱轨的中学生把链条装好之后，也是用那样的微笑看着别人骑车离去，对自己手上的油污却视而不见。
他看上去明明那么瘦，可不知为什么，那种时候看上去，总会让人觉得很安心。
那些事情他根本不需要去做，不是他的责任不是他的义务与他的工作更是毫不相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笑着，那般爱多管闲事。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觉，也许那就是所谓的一眼万年。
没有人能像他那样，一个微笑让我心旷神怡。
那看起来象征着禁欲的扣得严严实实的制服，若是穿在他的身上，就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性感。
于是我奋不顾身，对他生吞活剥，硬生生地挤进了他的生活。
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有说过。
我的告白，他从来不曾回应。
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我可以彻底和以前那些莺莺燕燕断绝往来，只一心一意守在他的身边。
虽然他和我在一起，对于我的吻他不拒绝，可再进一步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强要，他根本不会主动碰我。
就算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我能同他共处的时间也实在少得可怜，甚至都没有机会问出口，和我在一起，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心实意？
就像这个圣诞节，我可以出去狂欢，但他却必须加班。
上班族的节假日，通常都是交警们的加班日，而交警们轮休的日子，上班族却必须工作……
多么讽刺。
所以我恨中国人多，我恨中国的交通缺乏秩序，我更恨圣诞节，甚至恨任何一个需要交警加班的正常上班族的节假日。
他也许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么多么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可以牵着他自愿伸出来的手，和他一起去那些俗死人的地方，做些俗死人的事情，向世人炫耀我们的甜蜜，即便是在我最不屑一顾的洋人才会过的节日，即便那些是我根本不齿的人挤人的娱乐……
“怎么了？”似乎发觉我的失神，眼前的人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见我看向他，他才笑了笑，然后又缩回手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将最后一件毛衣脱下扔到一旁，然后开始解最里层的衬衣的扣子。
此时我才惊觉，已经脱下来了被胡乱扔到地上的衣物，除了一开始套在最外面的那身圣诞老人装之外，还有一件怎么看怎么像是交警冬装制服外套的衣服。
